人類真正面對的問題是:我們擁有舊石器時代的情感,中世紀的制度和宛若神明的技術。
The real problem of humanity is the following: we have Paleolithic emotions, medieval institutions, and godlike technology.
今年4月,美國哥倫比亞大學出版社出版了我的導師喬納森·科爾(Jonathan R. Cole)教授的新書——《更光滑的鵝卵石:科學社會學論文集》(Smoother Pebbles:Essays in the Sociology of Science)。
科爾是科學社會學的創始人羅伯特·默頓教授(Robert K. Merton)的弟子,在科學社會學的發展和建制化過程中發揮了至關重要的作用。他曾在1989-2003年期間擔任哥倫比亞大學的教務長和各學院總院長(provost and dean of faculties),也就是大學的首席學術官(chief academic officer),作為美國最有影響力的大學管理者之一,塑造了哥倫比亞大學乃至其他大學的學術格局。近年來,他更成了捍衛大學最重要的聲音之一。
1938年,默頓在哈佛大學的博士論文《17世紀英格蘭的科學、技術和社會》公開發表,開闢了用社會學的理論和方法研究科學的先河。在其後相當一段時間,他轉向了社會分層和社會結構等研究領域,致力於建構社會學的“中程理論”,並提出了諸如“有目的的社會行動的意想不到的後果”(unintended consequence of purposive social action)、“焦點訪談”(focused interview)、“自我實現的預言”(self-fulfilling prophecy)等概念。1957年,默頓在美國社會學協會年會發表了題為“科學發現的優先權:科學社會學的一章”的會長演講,宣佈回歸科學社會學的研究。
除了默頓的專著《科學社會學》,他的學生的專著包括科爾兄弟的《科學的社會分層》(1973年),朱克曼的《科學精英:美國的諾貝爾獎獲得者》(1977年),朱克曼、科爾和約翰·布儒爾(John T. Bruer)編輯的論文集《外圈:科學共同體中的女性成員》(1991年),斯蒂夫·科爾的《製造科學:在自然界與社會之間》(1992年),湯瑪斯·吉倫(Thomas F. Gieryn)的《科學的文化邊界:信譽岌岌可危》(1999年)等。默頓去世後出版的《Serendipity一詞的旅行和冒險:一項關於社會學語義學和科學社會學的研究》(The Travels and Adventures of Serendipity: A Study in Sociological Semantics and the Sociology of Science)(與艾莉·諾巴伯[Elinor Barber]合作,2004年),則是一部基於語義學的科學社會學著作。
當然,“默頓學派”或者“哥倫比亞學派”同樣對科學知識社會學(sociology of scientific knowledge,SSK)和建構主義(constructivism)的興起產生了巨大的影響。
那些“更光滑的鵝卵石”
《更光滑的鵝卵石》全書680頁,收集了34篇論文,除了一篇是科爾的哥哥的論文外,其餘都是他本人以及合作的論文、專著章節和其他文章。全書追溯了科學社會學的發展和建制化的過程,既有理論也有實證,既有核心問題又涉獵廣泛。在芝加哥大學統計學家(Stephen M. Stigler)看來,科爾為本書撰寫的前言,既是回憶又解釋了為什麼這本論文集會包括不同主題的論文。其實,本書堪稱科爾對自己學術生涯的總結。
麻省理工學院的蘇聯、俄國科學史家洛倫·格雷漢姆(Loren R. Graham)評論說,《更光滑的鵝卵石》不僅讓讀者瞭解了科爾對科學社會學的巨大貢獻,也讓讀者追溯了他50多年來觀點的演變。的確,科爾不僅在“哥倫比亞學派”發展的背景下重新審視這些論文,而且對更廣義的科學的社會研究(social studies of science)進行了探討。比如,他承認,“哥倫比亞學派”也許過於關注科學精英,也沒有花更多的精力討論科學和人文兩種文化。
從1970年代中期起,“哥倫比亞學派”受到了科學知識社會學和社會建構主義等的衝擊。科學社會學將科學看作是一種社會建制,從科學共同體的結構、規範、價值觀的出發,考察科學家的行為以及科學發展和技術突破如何影響科學的社會組織和獎勵系統。受湯瑪斯·庫恩(Thomas Kuhn)的著作——《科學革命的結構》(Structure of Scientific Revolution)——的影響,主要來自歐洲的科學知識社會學和社會建構主義的學者對科學知識本身進行社會學的分析,致力於打開知識製造過程的“黑箱”。他們認為,科學知識是社會建構的,科學家創造知識的過程受制於社會因素。這些學者還對“哥倫比亞學派”及其追隨者所推崇的實證主義和經驗主義的研究取向持高度批評態度。對此,默頓及其學生基本保持了沉默。
科爾特別提到,他哥哥斯蒂夫·科爾1992年出版的《製造科學》,其實是直接針對這些歐洲學者的。在接受社會學變數在科學發現過程中起重要作用的觀點的同時,斯蒂夫認為,社會建構主義者未能在這些社會學因素與理論或實驗科學工作具體結果之間建立起直接的因果關係。斯蒂夫試圖用他們兄弟都致力研究的科學共識和他自己提出的知識的“核心”和“邊緣”(core and periphery)的概念,來在兩者之間取得平衡。
我們都熟悉牛頓的一段名言:“如果說我能夠看得更遠,那是因為我站在巨人的肩膀上”。1965年,默頓出版了一部書信體的專著——《站在巨人們的肩膀上》(On the Shoulders of Giants),專門探討這句名言的由來及所包含的社會文化意義,他還獨創了OTSOG這個縮略詞。在他看來,牛頓這段話(事實上,牛頓並非這段話的首創者)蘊涵著如下意義:第一,一個人的成功受惠於公共知識的遺產;第二,科學成就在本質上建立在合作和積累的基礎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