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菊 发表于 2015-6-5 02:59:46



4-7,速写

网上看到一位画家的速写, 那真叫好。 人物表情之传神,举手投足之舒适自然,全仗那寥寥数笔刀切般的果断, 到位。我又追踪看他十年前的速写,看到了他昔年的稚嫩。原来他也不是天生的功夫老到。 他十余年不停地画速写。人说速写是画家的基本功, 信然。


于是想到诗词的写作。 有多少人肯下画速写的功夫? 在网上诗词论坛走一走, 见得多的是临摹。不说是百分之一百, 也有百分之九十八、九吧。 有印着描红的, 也有看着葫芦画瓢的。 临摹很容易教人有成就感,别人看了也有模有样儿的。 小时候曾临摹过三国水浒人物, 那只是游戏, 于绘画我一点儿也没有摸著门道。






山菊 发表于 2015-6-5 03:15:26


4-8,炼字不如炼句

炼字不如炼句, 谋句不如谋篇。如同下棋, 着眼要大, 落子自然气象不同。历来有不少说诗人如何炼字的故事, 那些诗大多并不好。“春风又绿江南岸”, “绿”字固然比其他几个字好些, 整首诗直如旧京戏唱词。“春风又绿江南岸, 明月何时照我还。”比之“未到江南先一笑, 岳阳楼上对君山”, 后者没有所谓特别好的“诗眼”,但显然更见作者的胸怀和气度。
      好诗如同美人,未必眼睛或鼻子特别好, 而是通体匀称, 态度优雅,自然耐看。 比如刘禹锡的《石头城》 :

       “山围故国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淮水东边旧时月, 夜深还过女墙来。”

四句二十八个字, 各就各位, 各司其职。很难说某字某句特别好, 特别高贵重要。通体却是那 样荡气回肠, 教人回味无穷。诗到了逐字逐句雕琢的时候, 一般说已非上乘。


山菊 发表于 2015-6-5 03:18:20



4-9,词汇量

为什么你的老板是老板, 你不是?不要不服气, 说是怀才不遇。 不对, 是你小子没才。 老板的词汇量比你多。这是我最近读到的一篇文章的观点, 说得振振有词。
      据说,在某个大学对100名学工业管理的学生进行了词汇量测验。 五年以后, 测验成绩的前十名都走上了管理岗位, 最后二十五名 则全部没有上岗。文章说: 你的词汇量有限, 你成功的机会也就有限。
      
我于是又想到诗词,也有个词汇量的问题, 就是你对前人作品熟悉的程度。 能背五百首诗词的人一定比只熟悉三百首的人写起来得心应手。 这里包括用诗词的语汇思维, 用诗词的韵律来造句,对诗词结构的营造, 句法的变化。
      
所以, 如果觉得某某人诗词比我写得好, 不妨先想一想, 我肚里的诗词“词汇量” 有他多吗? 如果没有, 赶紧一天花十五二十分钟背去。 你肚子里诗词比别人多的时候, 你就好做人家的老板了。信不信? 我信。







山菊 发表于 2015-6-6 05:42:04


4-10,达意之难, 难于上青天

婴儿不会言语, 已能达意。 其意也浅: 或喜或悲, 或饥寒, 或屎尿。 渐通言语, 达意更不成问题。 达意之难, 始于使用文字。

学校郊游,回来说给父母听, 喜悦兴奋, 溢于言表。 明天老师出题作文:记一次郊游。 则咬笔默然, 不知何从下手矣。
      
作文不过是写话, 尚犯难如此。 写诗词必须从一定格律的模子里出来, 又要达意, 则其难可知。
   
有无意可达者, 有有意可达而不能达者, 有能达意而故意深奥扭曲以至肠梗阻不能达意者。总之别人看不懂他要表达什么。本来, 诗应该比说话更有内涵,让人理解得更透彻,深刻, 美妙。 不然要诗何用。
      
网上诗词,不能达意者比比皆是。回头看历史, 即便是诗词的荒年, 诗词多不好, 一百年乏善可陈,但是, 达意是没有问题的。 不能达意, 说明诗词水平还在比较低级的阶段。
      
知书识字, 有了文化, 写出东西来人家却不懂。岂非文化的悲哀?
      
难怪老子说: 能婴孩乎?







山菊 发表于 2015-6-6 05:44:57


4-11,破闷闲言
      

诗词的学问都在作品里, 都在写作上。关于伟大与渺小,思想性和艺术性, 形式和内容, 传统和创新,浪漫主义和现实主义,豪放和婉约, 尖新和厚重, 文言和白话, 典故和口语, 新韵和旧韵, 守律和破律等等等等,都是一个实践问题。写一首来看看, 再写一首, 再写一首。。。。。。多说理论基本上是没有用的。 如果有用的话, 写诗就太容易了。 李白杜甫都没有传家秘笈。 后来人把理论说得头头是道, 但是, 他们都写不出好的诗词。
      
所以, 主张空灵的尽管去空灵, 主张形式美的尽管去雕琢形式, 主张干预生活的尽管去干预生活, 主张唯美的尽管去唯美。 大部分人吃白饭, 馒头, 谁要说他食秋菊之落英或别的什么,只要毒不死人, 由他去。 我虽未必效仿, 起码乐意旁观。想标新立异上街裸奔的, 就奔去。 但是最好不要举什么比如“实验”之类的牌子, 不要露形迹。露了形迹, 就欠潇洒, 就难怪人家有闲话。
      
这就叫百花齐放。 上个月去夏威夷玩了几天,那地方一方面是死亡的土地, 漆黑油亮的岩浆横躺在公路上, 交通牌从岩浆中探出脑袋: NO PARKING。 另一方面, 那儿是植物的天堂,草地阔叶碧绿, 不见一片黄叶。树木叉手叉脚, 张牙舞爪, 撑向天空。 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开花, 开得象模象样, 红是红白是白的。 一切都随心所欲。于是我明白了: 这就是天堂, 天堂就是随心所欲。
      
说到写诗, 也是开花。人的心里开花。 无论贤愚不肖, 有花你就只管开。 随心所欲的开。 不要随古人之心, 不要随旁人之心, 要随自家之心。 诗写成了, 手摸胸膛想一想, 是否称自家心意?要不, 你还不如一花一草.



山菊 发表于 2015-6-6 05:49:14


4-12,破闷闲言(续)
      

有工艺品, 有艺术品。 不可不辨。

象牙雕刻, 景泰蓝, 苏绣湘绣,美不美? 美。 精致不精致? 精致, 但是, 是工艺品。 工艺品可以复制, 可以批量生产,可以家传。材料加一定技术的人工和时间就能出产品。就能按期交货。 诗词是艺术品。 艺术品是唯一的,个人的,亲生儿子都不传。 你死了就成绝响。 东坡就写了一首大江东去, 他自己也复制不了。这是艺术品。 艺术品的产生有必然性, 也有偶然性,不可捉摸,不可预期。东坡也许去过赤壁许多次,只是某一次,天时地利个人经历心情学识等主客观因素的凑合, 怀古了一下,作品就受孕了。 就产生了大江东去。 明天再去, 明年再去,别人再去,就只有空手而回, 或写了别样的作品。大江东去,因为唯一, 所以流传千古。

尝见人大量唱和, 动辄五六七八首, 甚至十余二三十首, 洋洋大观。中规中矩, 象模象样。 细观之, 不少都是工艺品。如果把所有作品拆散, 重新组合,与原作放在一起,你分不出哪是原作, 哪是膺作。 因为这里诗句多成了通用件, 标准件,只要格律合榫,只管装配就是。 工艺品也可以有风格, 选择材料和个人技术决定风格。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取婉约之材料得婉约, 取豪放之材料得豪放, 取牛鬼之材料得牛鬼。 凡粗通诗词格律者均可发给营业执照, 开诗词工艺品作坊。
   
好像是张爱玲的话, 说写不出作品如同精神便秘。 工艺品作坊永远不会精神便秘, 因为它们没有精神。从这个意义上说, 江郎才尽也教人肃然起敬, 因为他知难而退, 没有堕落去开作坊。









山菊 发表于 2015-6-6 05:53:12



4-13,实验和传统

写下这个题目有点缺乏自信。 传统我是知道一点的,对于实验, 却从未深究,只有街谈巷议中听来的皮毛。实验的对立面是不是传统? 反正我是把他们对上了。

传统从平常捕捉永久, 实验以奇特捕捉一瞬。记得从前碰壁斋主还在故乡热闹的时候, 不少人视他为实验体大腕, 急得他公开跳出来洗刷自己: 我是再传统不过的啦。令人莞尔。碰壁是传统的, 虽然有时想象奇特诡异, 他的根扎在日常生活里, 也就是扎在传统里。
      
传统诗经得起敲打, 每一字句都交代出娘家。实验则不然,一把彩色碎玻璃,闪烁的意象。传统诗人家不懂作者要急的, 实验诗你不懂作者不急。因为他自己也说不清, 而且引以为得意。说月亮象明镜, 银盘,鹅毛,娥眉, 都是传统, 说月亮象孕妇的肚子就有点实验了。
      
实验体确实有不错的诗, 读了教人心里一动, 但是也就一动, 象流星一闪。因为其不可捉摸, 留不住。读实验体的诗总有不明白的地方, 总有读者和读者,和作者各执一词的地方。倒真是诗无达诂。但是,这一点影响了实验体的生存。好的实验体, 常常好在诗和生活略贴近的地方, 也就是不够“实验”之处。因为容易理解。诗总是拗不过社会生活, 人民大众的,离开了这张皮, 你到火星上去找知音么?





山菊 发表于 2015-6-7 03:48:32


4-14,诗词作手小议

一首诗词, 一看内容, 二看韵律。内容指有新意,言之有物, 有所见, 有所感。韵律指音韵流动起伏, 如歌如诉。 严守格律不等于韵律就好。缚手缚脚的格律还不如自由自在出律的好。写诗是要看你载歌载舞的, 怎么可以自己绑起来负荆请罪似的?
      根据内容和韵律两条, 诗词作手就可以分成四类:

      1, 内容和韵律都好的, 是高手。
      2, 内容好韵律不好的, 是生手。
      3, 韵律好内容不好的, 是熟手。
      4, 内容韵律都不好的, 是低手。

这四类分子(呵呵, 很不雅的一个词儿), 水平相对稳定, 但是也有浮动。高手为了应酬会沦为熟手, 熟手真的受了刺激, 会成为高手。一个初学诗词的人, 从低手出发, 通往高手, 这中间就如歌里唱的: 一条大河波浪宽。但是河上有两条渡船:一条载生手, 一条载熟手。
      
一边是依着平水韵一东二冬地往下写, 照了白香词谱一首一首填。 嗨左嗨左。
另一边家政国事, 路边见闻, 心中感慨, 都来入诗。 也是一个劲的嗨左嗨左。
      
这两类作手, 只要不翻船, 后来其实是殊途同归, 都有望登陆高手。但是在龙舟大赛的过程里, 他们互相瞧不起, 不买帐。甲方说乙方格律粗疏是冒牌货; 乙方说甲方无病呻吟, 有辱诗名。低手在一边看热闹, 不知所从。 高手在另一边看热闹, 含笑不语。
      
有讽刺意味的是:对于生手来说,他们登陆的临门一脚倒是在韵律的圆熟。 而熟手则有赖于内容的新鲜切实。在竞赛中学了对方之所长。
      
或曰:可不可以内容和韵律并举,双箭齐发或一箭双雕? 应该说是可能的。 但是,能一箭双雕的已经是高手了。天赋好的人可能过渡时期比较短,三划两划, 一部分人就先富起来了。古人流传下来的诗词大体都是当时的高手, 其余的人都掉在历史长河里,人或为鱼鳖了。
      
这四种作手某种程度可以用女人来打比方: 贤而美,贤而不美,美而不贤,不贤也不美。 人的美丑多是天生的,诗词则可以学习锻造。但是诗词也有个作者素质问题。 人的素质决定诗的境界和气象。从这个意义上说,写得好的诗词也是天生丽质。



山菊 发表于 2015-6-7 03:51:16


4-15,运动员和教练

前人把作家和评论家的关系比作厨师和食客。确实是好比喻,说明了不少问题。但比喻永远是跛脚的(本身也是一条比喻),厨师和食客的比喻也有不恰当的地方。因为食客是厨师的服务对象,一般说属非专业人员。评论家是专业人才,对于写作,特别是理论方面,见识常常要高于作家。
      
说作者和读者的关系像厨师和食客可能确切一些。作家和评论家的关系更像运动员和教练。跟头是要运动员翻的。场上掌声雷动,面不改色,忧心忡忡地坐在边上的是教练。别人看热闹,他看门道。运动员的竞技状态如何,动作是否到位?每时每刻,紧扣著他的心弦。
      
比赛完了,教练谈的不是输赢,而是输赢的原因。他要说出怎样怎样所以输,如此如此才能赢。
      
好的评论家有名教练的风度,发人所未见。再大牌的运动员,见了教练,也“人过要低头,马过要下鞍”。那种跟在作家后面扛顺风旗儿的评论家不是教练,是啦啦队。



山菊 发表于 2015-6-7 03:54:27


4-16,网上诗词作手九段进阶标准

一, 粗通韵律, 章句完整, 为初段。
二, 生涩时有新句或以熟句见成熟, 为二段。
三, 水平不稳, 瑕瑜互见, 为三段。
四, 工稳通畅, 新意不多, 为四段。
五, 工稳晓畅, 时有佳构, 为五段。
六, 一体如律, 绝, 或词作甚佳,有个人特色,为六段。
七, 单项有个人特色, 余亦可观, 为七段。
八, 谋篇熟练, 自成一家,诗词诸体均有佳构 , 为八段。
九, 诸体均有佳构,于诗词理论亦有可观探索, 为九段。

补注:

1,九段又分为三阶: 一至三段为初级阶段, 四五为中级阶段, 六段以上为高级阶段。中级段位网上可称高手, 高级段位可称名家。

2,初学重视韵律整齐, 语句通畅, 言之有物;故内容扎实和形式熟练为进入中级阶段的门槛。 进功讲究个人艺术特色和博裁众体;故个人风格的形成为高级阶段的门槛,升段注重体裁的多样性。

3,于本段位如有压倒优势, 或于诗词理论, 技术(如作诗机)有特别建树者,可提升一段。九段封顶。
   
以上为阿夏妄拟。






山菊 发表于 2015-6-7 23:31:15




第5辑:格律断想

5-1,天子圣哲和妖魔鬼怪

呵呵, 很像个童话故事的标题。其实我们要讨论的是诗词的声调。 古汉语有四声,哪四声?答曰: 天子圣哲。 现代汉语也有四声,那就是: 妖魔鬼怪。
      
此话怎讲? 原来“天子圣哲”,正好分别读作平声,上声,去声,入声, 代表了古汉语的四声。古人就用“天子圣哲”代表平上去入。这不是我的发明, 古已有之。 普通话分阴平,阳平,上声,去声, 要找一个词儿概括一下,首先从我脑子里蹦出来的竟是:妖魔鬼怪。
      
在妖魔鬼怪出现之前, 诗词世界在声调问题上两千年来大体上风调雨顺(也有变革,容后述)。平声是一个大部落, 包括阴平阳平。平声以外, 上、去、入都是仄声。平仄两大阵营壁垒分明。一定规则的平仄组合会给文字带来音调的特有属性:优美,昂扬,急促,低沉。。。。。。在诗歌领域,这种日常时久, 约定俗成的组合, 就形成了诗词格律。在一个诗词作者眼里, 文字不光有读音, 含义, 还有个声调的归属: 平还是仄?一首格律诗词中每个位置上的字, 都面临三种选择:该平, 该仄?或可平可仄。
      
我们把普通话的“阴阳上去”和古时候的“平上去入”做个比较: 今天的阴平,阳平和古时的平声等同; 上声去声也相对应。 做个减法, 以古减今:“天子圣哲”减去“妖魔鬼怪”, 多出来的就是一个入声。普通话没有入声, 但是入声的那些字还在, 都被重新划分成分,分别归化到其他四声中去了。这样, 当今人继承旧的传统进行诗词创作时,就面临着两条道路的抉择: “天子圣哲”还是“妖魔鬼怪”?
      
差不多所有稍认真于诗词创作的人, 包括鲁迅、毛泽东, 都照“天子圣哲”的章程。不排除将来会有改革, 但是改革也得在现存的基础上。诗词界至今还是“天子圣哲”的一统天下。个别尝试以普通话的平仄写诗词的也有, 都不成气候。结果, 平日说普通话尽管字正腔圆, 写诗词还得把入声复辟。 事实上,入声本来也没有真正消失, 它们依然顽强地存活在许多方言里。入声在诗词中有非凡的,不可替代的表现力。 特别是作韵脚的时候 , 长于表现悲怆,凄恻,壮烈的情调。岳飞的满江红,毛的忆秦娥, 东坡大江东去, 柳永的杨柳岸晓风残月, 李清照的寻寻觅觅都是入声韵。以后说韵时再作讨论。
      
入声字一般发音促狭,急迫(促狭,急迫四字本身也是入声。 )。安徽往南,江浙, 湖广,云贵川的方言对入声大概都能鉴别。识别入声字, 最好能找到感觉, 把那几百个入声字带上来, “严刑逼供”,盯着瞧, 看能否瞅出点共同点来。前人作品见得多了, 对入声字也会耳熟能详。最后一招就是死记了。实践多了, 死记的也会活起来吧。一般说, 找到了入声的感觉, 于诗词的平仄问题可说是天堑变通途了。平上去声比较容易找到感觉。
      
诗词格律专门研究起来大概也好出博士论文什么的,但是如果只是个人花晨月夕吟咏抒怀,格律实在是区区小技, 人人可以无师自通。
      
说到诗词格律, 第一个拦路虎是平仄声。酸秀才就爱摇头晃脑,“平平仄仄仄平平”的吓唬人。确实也有不少人被这个拦路虎吓唬住。其实, 平仄声是最容易不过的。打开一本字典, 里面所有汉字,不管你识不识,两种而已: 非平即仄 。极少数字可平可仄或仄当平用。 就像世界上的人,男人女人两类也 。极少数人不女不男似女实男此题外事咱不去论说了。
      
平仄是一种感觉,像冷和热,黑和白,高音和低音。正因为平仄是一种感觉,它才能有“音响效果”。好诗读起来荡气回肠, 就是有那么点儿音韵声响在肚肠里滚动、回旋。但是,平仄比温度、颜色、声音简单得多,温度、颜色、声音都是相对的, 是ANALOG 的东西,平仄是绝对的,是DIGITAL 的概念, 非 1 即 0 。知冷暖、知男女、知黑白的人, 当然必须是中国人,就一定有平仄的感觉。
      
据说小孩天生会游泳, 刚出生的婴儿丢到浴缸里都像条小鱼儿;长大了懂得性命要紧,学游泳才成了难事。平仄的困扰和学游泳有一定程度上的类似。平仄的困扰和懂得性命要紧当然无关, 但是和成了文化人有关。后天的学习有时泯灭人先天的本性。
      
关于平仄声有一种粗枝大叶然而误人不浅的说法,即:汉语有四声, 阴平、阳平、上声、去声,阴阳二声为平声, 上、去为仄声。不少人关于平仄的困扰都从这儿发源。诗词格律的平仄不是依普通话发声来规范的,要搞清平仄, 先得把这个先入为主的四声概念丢掉。待到搞清了平仄再捡起来不妨。
      
诗词格律中的四声是:平、上、去、入,其中平包括阴平和阳平, 属平声;上、去、入都是仄声。普通话中入声没有了, 化入了“平、上、去”诸声调。普通话是个好东西, 但是它把流传了几千年的入声消化掉了。但是入声在许多方言里还存在。
      
识别“平、上、去、入”四声,不要翻诗韵, 不要查字典, 也不要听谁念,更不要死记硬背。 俗话说:不怕不识货, 只怕货比货,一比自明。小孩子识别颜色还不就靠眼睛看,没有人会去查不同颜色的光谱波长的。
      下
面把不同声调各举一组例子,只要是中国人,每组念三四遍,最好用你祖父祖母的口音,一定能找到平、仄的感觉。要是有疑惑, 找个同胞问问, 不用找喜欢诗啊词的人,越是土一点的人感觉越原始。平仄的感觉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
      
请看实例, 为方便起见, 我故意选了些两字都是同一声调的词儿:

阴平:花招,功夫,秋风,谦虚,天津,
         公卿, 家乡,声音,诗歌,青衫。

阳平:文明, 猴王,穷途,和平,鸣虫,
          楼房, 情人,云霞,秦皇,流言。

上声:古典,把酒,拥挤,永远, 雨水,
          很好,美景,早点, 宝马,小丑。

去声:峻峭,叫唤,后面,剑气,仗势,
          壮士,上帝,唱戏,制度,散步。

入声:角落,独木,白石, 吃药,月色,
          歇脚,一切,惜别, 碧血,食物。

以上声调, 前两组为平, 后面都算仄声。受普通话影响深的人可能对入声识别有困难。所以要从方言入手。在我知道的方言里, 好像识别都不难。前人的诗词读多了, 对识别入声也有帮助。
      
从一数到十, 除了三是平声, 其余都是仄声。
      
分清平仄两大阵营,接下来就是操练的事了。最简便有效的操练办法就是背人家的诗词。越多越好,起码背一百首。要找到感觉,不然, 你读诗词就像色盲看彩电了。





山菊 发表于 2015-6-11 02:52:05



5-2,说韵                              
                              
说韵之前, 再说几句平仄。
   
从主观的角度来说, 平仄是一种感觉。从客观的角度看, 平仄的巧妙搭配是汉语中的天然现象, 是现成的。且看:天地、古今、男女、长短、高矮、风雨、雷电、鬼神、星月、众志成城、前呼后拥、刀山火海、富丽堂皇、鸡鸣狗盗、足智多谋、桃红柳绿、文韬武略、坐井观天。。。。。。平仄都是搭配好了的, 拿来用就是。讲究平仄并非难事,同样的意思可以找到平、仄不同的说法。比如用霹雳惊天换奔雷动地,美女换佳人,骏马换神骓。同样的说法次序也可以颠倒,以迁就平仄。青山绿水换绿水青山,浓妆淡抹换淡抹浓妆等等。
   
押韵是诗歌形式的第一特点, 也是主要特点。新诗有不押韵的,论者认为有诗意才是诗,有韵未必是诗。道理是对的。怎么说呢? 抬起杠来, 我说《长恨歌》、《琵琶行》都是短篇小说呢。正统一点说, 诗总是韵语。韵也是一种感觉, 实在没有什么好多说的。人感觉韵比感觉平仄容易得多。用拼音给押韵下定义最方便了:韵母相同或相近就算押韵。不识字的人也懂押韵,顺口就是。
   
中国有各地方言,南蛮北侉,谁为圭臬?偌大一个中国,古时候的方言肯定比今天更花样百出。然而古人搞出了诗律, 那东西少说也通行了一千年。诗词韵律很难说就一定完全符合古人发音。诗律也许就是古时的普通话了。方言虽然没有能统一, 诗韵倒是统一了,不能不认为是伟大成就。
   
现代人写旧体诗词, 照普通话还是照老祖宗的诗词格律? 我是主张照诗词格律的。新诗尽管海阔天空的去开拓,旧体诗词,离了古人那一套,就走味儿。那一点老招牌的货色不如就由他去吧, 喜欢戴着镣铐跳舞的少数人就由他受罪去,别耿耿于怀的不解放全人类就睡不着觉。


具体如何押韵, 就没有什么好讲了。总的说,古今韵本是一家, 大同小异。前人诗词读多了,那一点小异容易消化。如果写论文,咱就查书、抄书了, 网上闲聊,只凭印象举例子,举些古诗中通韵今天不通韵的例子:


斜(XIE)、霞(XIA)、蛇(SHE)、花(HUA)旧体诗中通押,
歌(GE)、多(DUO)通押。(江浙方言中今天仍押韵)。

金(JIN)、深(SHEN)、簪(ZAN), 旧体诗中也算押韵,(参见杜甫《春望》:
“国破山河在, 城春草木深
。。。。。。”

儿(ER)和时(SHI)押韵。沪语中“儿”读作(NI),倒是和“时”合韵。但是上海的老先生吟诗:“打起黄莺儿, 莫教枝上啼。”并不读成“打起黄莺 NI”。

顺便提一下, “教”字仄当平用,读作阴平。如: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还有些字平仄两用,这里暂不深究了。

“儿”是个特例, “儿”要不和“时”押韵, 就没有好和它押韵的了。

回(HUI)、飞(FEI)、来(LAI)都算合韵。


总的说, 诗词押韵其实很宽松。往往问题还是出在平仄声上。因为韵也分平仄。律诗和绝句可以押平韵或仄韵,但是不可以浑用。词按不同词牌,押平韵、仄韵、平仄浑用的都有。





山菊 发表于 2015-6-11 02:55:35


5-3,格律断想

格律是学写诗词的第一步,是入门的学问。诗词的优劣,从来不以格律取舍。呆秀才再呆,格律总学得会的。而即使李白杜甫,于格律也偶有通融的时候。
      
格律是一种美,和世间所有美的事物一样,总不愁没有人追求。只要还让读唐诗宋词,就会有人为格律痴迷。一个人如果真的喜欢诗词,如痴如醉,那么八成是爱上格律了。格律通行千年,凭借的是美的力量,而不是任何行政或经济力量。
      
唐以前没有格律诗,所以格律诗又称近体诗,区别于这以前的古体诗。格律的通行,似乎并没有束缚诗词,而是使之蓬勃发展。格律带来了唐诗宋词的辉煌年月。
      
诗词后来的衰亡,非格律之过。格律好比镂花的灯笼,要靠火光照耀了才显得出美。唐宋以来,诗的灯火渐渐暗灭,就怪灯笼不好。把灯笼踩扁了,并不能爆出诗的火花。
      
格律不是法律,不是写诗词的家法,只是习惯。你可以中规中矩,也可以不规不矩,或是介于规不规矩之间。总要追求美,不要一成不变地追求任何死的条例。格律能使作品更美则取;反之则弃。
      
但是,不要把自由诗也称作格律诗词。既然不打算遵守格律,就不要存心沾光,枉称律诗、绝句,或《沁园春》,《满江红》。因为律诗、绝句,或《沁园春》、《满江红》已经有了公认的格式,是注册商标,不该乱用。好比跑到杭州饭店,慕名叫西湖醋鱼,店里不能给你端一盘红烧蹄膀,说:“一样好吃。”



山菊 发表于 2015-6-11 02:58:25


5-4,诗和律

古诗无律。后来有了格律诗。格律是诗人的作茧自缚,觉得这样缚起来样子好,跟着赶时髦的人一多,就成了约定俗成的格律。所以,世界上是先有诗再有律的,明明白白,不象鸡和蛋的纠纷复杂。在诗歌的殿堂上,南面称王的是诗,不是律。这也是明明白白的。格律非律,不是诗歌王国的家法;对诗意的追求才是诗歌王国的家法。哪一天,格律神气起来,爬到诗的头上作威作福,诗就一定是荒年。
      
诗是清水出芙蓉,天然生长出来的,不是格律那个蛋里孵出来的。诗不靠格律受孕。格律不等于诗,就好象化妆品不等于美。再好的化妆品,也要有地方抹。格律可以为诗增添美,但先得有诗在。眼睛眉毛都不知道在哪儿,化妆师难为。格律有一个熟练的问题,熟能生巧,生能致命。用格律杀诗,杀得满地平平仄仄的残骸,诗在哭,诗人可能还沾沾自喜。
      
写诗先要诗意顺畅,自我表述得舒展自如,痛快淋漓。格律用来谋取舒展自如,痛快淋漓。格律为我所用,为诗所用。必要时,对格律可以适当限制,不能让它尾巴翘到天上去;必要时,对格律也可以适当改造。所谓拗格,拗救,不过是对格律的限制和改造。别让格律来缚我的手脚,且看我来缚格律的手脚。与其把诗搞得缚手缚脚,还不如把格律搞得缚手缚脚。活人不能被尿憋煞。过去的诗人这样做了,现在的诗人也不必客气。但是,你要有诗。有诗,才有本钱对格律利用限制改造,搞斗争中的团结。
      
格律的产生是诗歌发展变化的结果。格律诗本身也在不断发展变化。推动这种发展和变化的动力,只有靠诗。现代汉语发音和旧诗韵差别很大,为什么还要依旧韵?道理是对的,但是光说没用,人家旧诗韵有好诗,你新韵也写几首看看。没有好诗,刀架在脖子上也推动不了新诗韵。过去的格律诗是靠佳作打下江山的,有志于开创新潮流的朋友,不要空谈,更不要喊冤,拿诗来。艺术的领域是宽广的,任何好的形式都会有一席生存之地;而生存的东西也因为有维持他生存的水土。


山菊 发表于 2015-6-13 05:51:32


5-5,为格律诗做个辩护

声和韵是汉语的两个特点, 由古至今,虽有变迁, 总是存在。诗第一要押韵, 如果再讲究声调的平仄, 就是格律诗了。格律诗是诗歌这棵大树上的一根分枝, 同时还有其他分枝。格律诗并不影响其他分枝的生长。
      
格律诗生长发展了千百年, 有过大年, 也有过小年。至今还枝叶葱茏。无论是格律诗之前的非格律诗或是格律诗之后的非格律诗, 都不及格律诗在生活中流传深广。这就教人不得不想想:其中是否有一点道理?我觉得道理是有的, 因为格律诗有支持它生长的丰饶土壤, 这个土壤就是汉语固有的声韵规律。
      
韵就不去说了,因为别的诗也都是韵文。 光说声调, 就是平仄。字有平仄, 差不多如同人有男女, 在文字的“社会”里是搭配好了的。因为这种搭配,才显得琴瑟和谐。 举例说:国家, 天地, 风雨, 山水,真假,寻找,逃避,青龙白虎, 牛头马面,金枝玉叶, 回头是岸, 风声鹤唳,草木皆兵,铜墙铁壁, 三头六臂。。。。。。看似平常, 格律已在其中。这是偶然的吗?是语言中固有的吗? 我宁可相信是语言的长河大浪淘沙的结果。一代代人对此喜闻乐见, 哪怕不识字的人, 他也能感受其中的美感。格律诗是从这样的语言中产生, 生长发展的。 格律依附在语言的声韵特点上。网上爱好诗词的朋友每天凑到一起, 喜怒哀乐一番,多少也是冲格律的一点美感来的。
      
由于语言随着历史和地域的变化而发生变迁,格律诗当然不可能不跟着变 。变是硬道理, 不变是死脑筋。过去是这样,将来也一样。而以内容的变化出新更为重要。因为诗的生命力首先由内容决定。 但是这种变化只能是对格律诗的改造, 而不是取消格律。 取消了格律就没有格律诗了, 那就不是改造, 而是消灭。把汉语诗歌之树上如此婀娜多姿,劲峭挺拔的千年老枝一刀砍了?爱好格律诗的朋友不必急着喊刀下留人,砍得动格律诗的刀现时好象还没有造出来呢。


山菊 发表于 2015-6-13 05:59:00


5-6,韵书小考
      
门前每天流过不同的河水。 语言也是一条河, 市井里每天翻滚着不同的语言。体现汉语音响效果的是文字的声韵。由于汉字声韵上的特点,就产生了诗歌这种文学形式。由于有了诗歌这种文学形式, 虽然没有录音机, 几千年以前汉字的声韵特点得以流传下来。记录文字声韵特点的著作是韵书。韵书是文字学家按图索骥, 对前人诗歌用韵规律的记录。先有诗歌再有韵书, 韵书能指导诗歌写作。为了便利诗歌写作,历代诗人也常常修改韵书。
      
专门研究声韵的人和著作肯定是有的, 可惜我辈一时不得识荆。 坐着等不如做着等。阿夏就手头资料,做了一点功课,无非抄录拼凑。 别人看了如何说不知道,自己觉得也理出了一点韵书的来龙去脉,未必有多少参考价值,或能聊胜于无罢。兹整理如下:

1, 韵书始萌芽于魏李登《声类》。 积三百余年至隋, 有陆法言著《切韵》。 陆名词, 以字行。自《切韵》出,六朝诸家韵书渐亡。陆氏就其时之语言音读,参校异同, 往往有意求密,强生区别。《切韵》共分一百九十三韵: 平声五十四, 上声五十一, 去声五十六, 入声三十二。陆著以洛阳音为主, 酌收古音和其他方言。 原书早佚。
      
2, 唐初士人依《切韵》作律诗, 苦其苛细, 遂有许敬宗等奏请把字数多的韵继续独用, 字数少的韵允许数韵同用。天宝年间人孙愐撰《唐韵》五卷,修订《切韵》, 增字加注。孙氏主张对诗韵松绑, 他说“若细分其目,则令韵部繁碎, 徒拘桎于文辞耳。”显然,唐人对诗韵松了一回绑。但是, 松绑之后,仍有人继续恪守旧韵,如杜甫、韩愈。据云依《切韵》, “之”, “支”、“脂”分列三部,工部集中用五支韵的近体诗二十九首, 一个“脂”韵字也没有混进来。
      
3, 宋陈彭年等人奉诏重修韵书,再次 增补《切韵》, 得二百零六韵: 上平声二十八, 下平声二十九(因平声字多, 故分上下两部),上声五十五, 去声六十,入声三十四。这就是《广韵》, 全称《大宋重修广韵》。
      
4,南宋平水人刘渊编了《壬子新刊礼部韵略》, 把唐时允许同用之韵明文合并为一韵,有些唐时未议合之韵也妄合之。得一百零七韵。刘书今佚。 流传的有金人王文郁编《平水新刊韵略》, 共一百零六部。后来通行的平水韵便由此而来。由于唐时允许数韵同用的依据是字数太少, 故合并之后, 把原来《切韵》分韵的今古音源流依据都湮没了。 据平水韵无以讨古音之源, 所以段玉裁说刘渊“其不学无术甚矣”。
      
5, 此外, 宋郑庠分古韵为六部, 清人顾炎武分古韵十部, 江永又分十三部。 段玉裁著《六书音均表》分十七部。都是研究古韵的。据段说, 郑氏的分法只合于汉魏及唐之杜甫韩愈, 于周秦未能合也。顾氏较郑为密, 江氏较顾氏益密而仍于三百篇有未 合者。段氏补三家之不足。
      
6, 1965年上海出了《诗韵新编》, 1978年修订重版。新编诗韵以现代语音为主要依据, 兼顾了旧韵书的程式,如保留了入声。 同韵字平仄合在一部, 分十八部。十八部中又有部份可以通押,如 :“支”,“齐”,“ 儿”通; “歌”,“波”通; “鱼”“模”通; “东”,
“庚”通。《诗韵新编》无疑是现代最适用, 最合理的韵书, 但是依照它写诗的人并不多。因为诗韵的通行毕竟不靠理论的界定,而靠作品的力量。 旧诗韵挟几千年几十万首诗的洪波大浪而来, 众多的现代诗作者宁愿随前人之大流,有水流归海, 树大乘荫之感, 而不屑或不敢贸然标榜新韵,也怕站不住脚也。



山菊 发表于 2015-6-13 06:09:06


5-7,体裁漫谈


诗词有各种体裁。粗略地说,诗有五、七言古、律、绝,词有小令、中、长调。此外,散曲,对联和诗词也都很有渊源。
      
网上学诗,多从七律入门。这是个捷径。有一阵大家都在这条路上挤。七律容易写,因为它比较讲究格式,有迹可循。象搭积木那样,三两下一首七律就出来了。念一遍,铿锵顿挫,四平八稳,很有成就感。而且,从形式上说,七律象个善变的魔方,改头换面,移花接木就能演变成其他体裁。但是,七律易写难工,甚至易工难好。难的是格式以外的东西。要深厚,要隽永。七律学得不好容易呈现呆相,沪语说:板板六十四。
      
真的容易学,而且能较快学得好的倒是五古。写出来也最能吓唬人。五古的特点是有一说一,天生的古朴自然。再钻一点故纸堆和牛角尖,就可以幽奥深邃。诗最怕俗,五古天生的不俗,骨干高古。如果你熟读古诗,对古诗的句法有好的感觉,学五古能有立竿见影的效果。
      
相比之下,七古就难写了。多了两个字,境况大异。多出来两个字诗句就长了翅膀。七言古体,诗句就得飞翔。如果还是在地上爬行,就像落汤鸡那样狼狈了。我写五古,如同拾级下楼,连蹦带跳。写七古就窘迫,好多回陷在泥塘里不能自拔。又象蹩脚的航模,就是飞不起来,或者飞不远,一个跟头就往下栽。非常沮丧,视为畏途。虽说七言长袖善舞,你未必善舞长袖。一般说,七言比五言难写。多出来的两个字不是白给的,你要派它们用场。钱多了也要会花。常常看到人写了七言,人家给他剃去两个字,成了五言就更精神了。气人不?
      
古人诗词,最让我顶礼膜拜的是七绝。二十八个字一气浑然,飞行绝迹。七言绝句能荡气回肠,五言就不能。多出来的两个字就有那样的神通。衡量一个人诗词写作的素质,如果只看一首,我首选七绝。看七绝最要命,因为无法掩藏,最见本色。鲁迅、郁达夫都有很好的七绝。毛泽东有自知之明,他很少写七绝,流传的两首(飒爽英姿和暮色苍茫)都有言尽意也尽的毛病。
      
五绝如今成了冷门,少有人问津。有了点诗料,似乎写个五绝嫌浪费了。五绝的特点是精悍而有回味,如同嚼牛肉干那样。精悍不等于短促。衣料虽小,裁剪得当还是可以衣带飘洒的。五绝多警策,但是也有飘逸潇洒的例子。如李白的独坐敬亭山。今有人家兄弟都散落世界各地,唯父母在家。老父就写了这首诗挂在客厅里,闲来吟诵:“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心中有无限感触和回味。两千年前人写的二十个字,居然有这样的功效。这就是诗。
      
五律是比较容易,随手的形式。写来轻快,迅捷,有开门见山的感觉。首句一枪打响,颌联略偏一下,卖个破绽,颈联稳稳接住,一收就完事了。五律于格律要求也不甚严格。首句要是不入韵,只要第五个字是仄声,其余都可以通融。颌联对仗要求也不高,甚至觉得下巴歪一下更有风致。五律好像是还没有完全从古体脱胎演变过来,还执拗地保留著某些古体的傲岸与自然。“五月天山雪,无花只有寒。笛中闻折柳,春色未曾看。。。”思路,节拍咬得很紧,不如七律那样老生长谈的娓娓道来。毛泽东说董必武善五律,其咏重庆红岩村云:“此地多昏雾,斯人若紫微。”真是好句。
      
词以小令为难,中调次之,长调为易。发现自己近来多写长调,知道是懒惰,舍难趋易的缘故。词有词的腔调。今人填词,虽不再求合拍于音乐,但是要合拍于腔调。句法、音节、词意的顺拗,都是腔调问题。对某一词牌的腔调烂熟于心,到了小和尚念经有口无心的地步,自己写出来一定韵味十足。如果胸中无腔,只是照词谱按字数平仄填,总不免有捉襟见肘的窘迫。也许基本合律,读著人家就觉得累。
      
小令之难,在其小。毛泽东的《山。十六字令》三首,以弹丸之地跑马,照样奔腾驰骋,很见其词人的手段和胸襟气魄。我曾想,如果用《春》为题写十六字令,一定能把人逼死,除了陈辞俗句你还能写什么呢?《蕙风词话》里说:人问国朝词谁个最好,况氏斟酌再三,曰金风亭长。朱彝尊那么多词作,况氏举例的却是一首小令《桂殿秋》:

“思往事,渡江干。青娥低映越山看。共眠一舸听秋雨,小簟轻衾各自寒。”

未正面写人而人在其中。秋江,秋山,秋雨,一只篷船,,一对青春男女同船而“小簟轻衾各自寒”。”各自”,写出了互相的体贴。那种清纯和怅惘,绵绵无尽,教人常读常新。
      
长调在内容确立之后,一味铺排就是。重要的是要有内容。铺排要讲究次序。字句略有斟酌,便能马到成功。内容包括新意,独到之见识和感受。西湖的波光草色人人能写,孟依依的《高阳台。白蛇》,写著写著,见识来了,就高人一头。“是好夫妻,如何水漫金山?古来多少风流客,又谁能、不负红颜?若重还,仍羡鸳鸯,不作神仙?”写词不是光寻章摘句,要有见地,特别是长调。没有见地,就是泥巴做的。缺少筋骨,站不起来。
      
中调介于小令和长调之间,中庸之道,容易中庸。以舒展自如为好。把长调压缩则拘谨,把小令拉长则空泛。不大不小难得讨好。我也有不少回陷落的经验,有时只好放弃,一点办法都没有。
      
对联是两句的诗,我这样看。当然长联就不是,而是两段骈文。网上玩对联多求拆字之奇巧,往往平仄都不顾,很不上台面。没有平仄就不是对联。不对不联,只是瞎说白道。律诗中间两联常常是很好的对联。反过来,对联也就应该是好的诗句。曾经在菊斋主持过一回诗社,主题之一是撰写对联,要求上下联对应位置分别嵌入”菊斋”二字。后来知道,那其实就是诗钟,只是没有限时罢了。我只是当诗写,记得有:“写成墨菊花犹湿,步出寒斋月正黄。”“秋从菊后多凉意,春到斋前有暖香。”“雅客来时泉煮菊,名花开到雪封斋。”还有“年前娶女芳名菊,日后生男表字斋。”或问:”果其事乎?”答曰:“莫须有也。”
      
人有得了一联,不能成篇又弃之可惜的,也收在集子里,作为断句。郑板桥全集专有一节收了朋友的断句,舍不得任其湮没也。如咏杭州的“秋风雁响钱王塔,暮雨人耕贾相园。”(湖州潘汝龙)作者不愿敷衍成诗,宁可抱残守缺,体现了一种诗人的气节。
      
回头看网络诗坛,各种体裁都有所涉猎的人好像不多。比如说十种体裁,多少人能各拿一首作品出来展示?从前一位老师对我说:“不要把自己搞得太狭隘,要由此及彼。”我一直铭记。因为世间万物彼此之间都是相通的。二二得四,三三得九。从一而终,你会失去许多。

最后篡改两句杜诗作为本文结束:

      博裁众体亲风雅,
      转益多师是我师。



山菊 发表于 2015-6-14 02:06:28


5-8,七律起家说
      

诗词格律的书看得很少。上网以后才知道有王力的《诗词格律学》,有《白香词谱》,《平水韵》等等。王力的书听说比较严谨,全面。已经出了十几版,但阿夏至今封皮儿还没摸过。将来见了一定买一本。但是,没读过王力也不必自卑。古人诗词写得那么好,也没读过王力。


阿夏学习写诗,从七律起家。至今还觉得七律最容易写。诗词格律,人家能写那么多的书,当然有学问在里面。但是,如果不求专深,只求速成,一个晚上想把诗词格律入个门,那么,可以用七律起家的办法。七八五十六个字,里面平仄,音 韵,对仗,粘,句法等等诗词基本功都包括了。把七律钻研透了,其他格律诗都一通百通,不在话下了。词也不在话下。词是诗余,会写诗的,只要愿意,词是自然会的。好比会开手排档汽车的人,自动排档车不学自会。
      
七律的格式网上很多,平平仄仄的符号看得人头晕,就不罗列了。这里想表演的是怎样从一首七律变化出其他格律诗,乃至《浣溪沙》,《沁园春》来。 下面举例说明,先请出诗圣杜甫的《登高》:

      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
      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万里悲秋长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
      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

戏法就从这儿变起来。先变七言绝句: 如果光就格律讲,一首七律起码可以截出 四首七绝,即取前四句,后四句,中间四句,前二句加末二 句。举最后一首为例,就是:

      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
      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

诗意不很顺,格律是没错的。


七律的每句拿掉前两个字,就是中规中矩的五律:

  天高猿啸哀,沙白鸟飞回。
  落木萧萧下,长江滚滚来。
  悲秋长作客,多病独登台。
  苦恨繁霜鬓,新停浊酒杯。

七绝的每句拿掉前两个字,就是中规中矩的五绝,如:

  天高猿啸哀,沙白鸟飞回。
  落木萧萧下,长江滚滚来。

  落木萧萧下,长江滚滚来。
  悲秋长作客,多病独登台。
  
       苦恨繁霜鬓,新停浊酒杯。
  悲秋长作客,多病独登台。

  天高猿啸哀,沙白鸟飞回。
  苦恨繁霜鬓,新停浊酒杯。

只要二,三句粘得起来就行。此外还有排律。排律常见以五言为多。做法是把中间两联不断重复下去,什么时候想收,末尾两句装上就是:

  天高猿啸哀,沙白鸟飞回。
  落木萧萧下,长江滚滚来。
  悲秋长作客,多病独登台。
  落木萧萧下,长江滚滚来。
  悲秋长作客,多病独登台。
  ……
  ……
  落木萧萧下,长江滚滚来。
  悲秋长作客,多病独登台。
  苦恨繁霜鬓,新停浊酒杯。

中间两联的重复仅指平仄句法的运用上,文字当然要另拟。这样,格律诗的品种就差不多全在里面了。
      
七律还能变词。这并不稀奇,诗变词,是自家门里的事。词人周邦彦人家就说他“颇偷古句”,“善于融化诗句。”从形式来说,词其实是诗的变种,比如《鹧鸪天》,就是把七律 的第五句换成三三句,压了韵,显得活泼了。老杜没赶上写词,阿夏替他改造两首。请看:

        《鹧鸪天.登高》

      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
      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临晚景,遣悲怀,百年多病独登台。
      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

再比如《浣溪沙》,上下半片分别是七绝的前三句,第三 句因为要结束,压了韵。请看:

        《浣溪沙。登高》

      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
      无边落木报秋来。

      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
      艰难苦恨鬓毛摧。

由于诗词句法音韵相通,哪怕不是七言的词牌,也能把七 律改过去。继续用《登高》做例子:

        《沁园春。登高》

      风急天高,沙白渚清,晚鸟飞回。
      看无边落木,萧萧直下;长江不尽,滚滚东来。
      万里悲秋,百年多病,潦倒新停浊酒杯。
      常作客,正繁霜满鬓,独自登台。

可惜只够半阕的材料。同样的材料,也可以做成《沁园春》的下半阕:

      万山众鸟飞回,正风急天高猿啸哀。
      看无边落木,萧萧直下;长江不尽,滚滚东来。
      万里悲秋,百年多病,潦倒新停浊酒杯。
      身是客,又繁霜满鬓,独自登台。

一首七律,就能变出这么多的花样。


山菊 发表于 2015-6-14 02:08:58


5-9,破一破倚声填词的迷信
      

说到填词, 就会说这是和音乐有关的,而这个音乐又失传了. 于是就搞得神秘兮兮。既然乐曲已经失传, 我们今天又何从“倚声”呢? 脚已经不在了, 却叫你照那只脚做鞋。
      
说起来倚声填词不过是为曲调编词,后人也作得很多,那个“长亭外, 古道边” 就是倚声填词。 李叔同先生对音乐文学都是行家。再说曾经唱遍中国的东方红,原是陕北民歌, “东方红, 太阳升”是填的词。 词曲相得益彰。
      
歌词的句读声调和歌曲当然有个匹配问题。但是这个匹配不应该被夸大到神秘兮兮的地步。 更重要更重要的是表现内容的匹配。不过是古时候作曲的人少, 通讯也不发达。有了个曲子, 歌楼的女孩子学会了, 别的客人就另外编个词给她唱。把破帽年年拈出,是一种穷人家过日子的办法。哪有现在歌星这样阔气, 每首歌都有专人作曲编词。
      
穷日子终于过不下去, 所以倚声填词终于没落。唱来唱去老调子听腻了, 娱乐自有新鲜泼辣的曲。 而词,在东坡, 稼轩, 李清照等作者手里,完成了从歌词到诗的转变。词, 作为一种文学形式宣告独立, 和音乐告别。词走出音乐的桎梏为词注入了新的血液,使词得以生存发展。文学的视野海阔天空,远非让几个歌楼女孩子唱小曲可比。我们今天作词, 是作文学之词, 而非歌词之词。
      
当念旧的人斤斤计较于字词声调的音乐属性时, 他们从来不想想内容的音乐属性。试想, 用同样的曲子来唱:“怒发冲冠, 凭栏处, 潇潇雨歇”和“家住江南, 又过了, 清明寒食”, 其中的谬误,比个别字的平上去入问题不知大了多少倍。所以后来人多为词谱曲, 不再倚声填词了。写到这里, 不禁庆幸现代人在音乐享受上的奢侈。



山菊 发表于 2015-6-14 02:12:14



5-10,又一体
      

读《康熙词谱》, 发现原来许多词牌都有不止一种格式。书上称做又一体。比如《西江月》四体,《贺新郎》就有十一体,《念奴娇》有十二体, 《水龙吟》二十五体,《洞仙歌》竟有四十体。 一套康熙词谱, 翻开来, 满眼都是那三个字:又一体。
      
又一体是一种胸怀。你写得和别人不同, 并不视作异端, 而是立刻签发出生证, 马上给报个户口。那份尊重, 简直叫人感动。由此我体会出前人在词格律上的宽宏大量和随心所欲。词本无定格, 走的人多了便成了路而已。
      
当然又一体也是有前提的, 就是要基本合律, 八九不离十之意。 不是面目全非。 面目全非也不是不可以, 但是就不要攀亲戚叫某一词牌的又一体了, 另外取个名字吧。
      
宽松促进繁荣, 当然要宽松在路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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