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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历史终结的正式开端
——从希腊危机、英国公投和美国大选看西方民主政治的衰败
本文首发于传统媒体《中华参考》2016年第五期,互联网转载请保留此条目,传统媒体和收费新媒体转载请与作者和该刊联系。
李寒秋
西方文明自十四世纪开始逐渐从中世纪走出,厚积薄发,前程无限。地理大发现、民族国家兴起、文艺复兴宗教改革启蒙运动以及法国大革命和英国工业革命双元革命次第展开,最终在十九世纪,西方文明以其在文化与科技继承与创新,社会制度改良与变革以及领先对外征服的综合先发优势,理所当然地统治了全世界。政治制度作为社会与文明的核心要素和顶层设计,则是西方文明自由民主繁荣富强的关键环节。在西方领先和统治世界的历史背景下,西方民主政治模式风靡全世界。给全人类带了进步和文明的整个十九世纪,都是在以英美宪政理念和法国大革命诸观念的感召下度过的。后进国家如果不解决国内的民主政治设计问题,其政权就不可能获得稳固的合法性,往往会因一场对外战争的失败和国内大大小小的危机而造成政权崩溃的严重后果。
自第二次世界大战民主阵营国家彻底打败公开以独裁专制与军国主义价值观立国的德意日法西斯轴心国以来,已经没有任何一个国家公开以反民主的政治理念立国了。二战后的世界诸国不管本国实质性的政治制度如何,总是宣称本国的政治制度才是真正的民主制度,虽然往往给民主添加了各种各样各具特色的前缀。由于苏联东欧人民民主集团在冷战中最后崩溃,以英美法三国为先行者和榜样的西方民主政治模式终于战胜了来自一切对手和旁支的挑战,从此深入人心而不可动摇,以致出现了历史终结的普遍进步的乐观态度以及对建立在自由民主基础上的经济全球化和普遍福利的无限期待。
但是福兮祸所倚,西方民主政治在意识形态市场的独霸地位,西式民主政治最后的深入普及,在短短二十年的时间里就充分暴露了自身的缺陷,从而迅速走向了自身的对立面。随着2008年美国次贷危机的爆发,导致全球资本主义经济体系陷入了长期危机,西方文明长期累积的所有矛盾都爆发出来了。互联网时代的全球资讯快捷与直接的交流,则让以往体制精英们塑造观念,掩盖真相的能力大大削弱了。肤浅政治文人口中的历史终结,变成了西方历史的终结,证明了普遍的人性、利害关系和权力结构的存在,自古皆然,易地一致。社会与文明自有其生命周期,制度与观念自有其运行规律,人类的行为模式和历史的经验都会一再重现。希腊危机、英国公投和美国大选这三大典型案例,基本上就涵盖了西方民主政治衰败表象的方方面面。
西方民主政治丧失了财政共同体的约束
民主制度是属于上层建筑的政治制度设计,而经济总是政治的基础。民主的制度设计的初衷就是为了社会各阶层合理负担战争开支,有钱出钱,有力出力;钱多多出,钱少少出。社会各阶层投票权的等级和分量,与政治共同体参与者的财力和武力贡献是高度一致的,然后战利品的分配又是由财政贡献和武力贡献的程度决定,政治共同体就是这样产生的,公民与非公民也就是这样区分的。只有在这种明确边界和责任的政治共同体中,民主才有实质意义。经济福利原本就是与武力贡献紧密相关,所谓执干戈以卫社稷而食公家。民主制度才不养懒汉与懦夫,从不存在着可以天经地义吃经济福利的社会集团。如今西方民主政治的制度演变却让这一不言自明的原则乱套了,当经济福利不与武力贡献挂钩,比如年满十八岁就有投票权而无须任何经受任何考验与承担任何责任;当政治权利不与财力贡献挂钩,比如一人一票简单多数就可以决定国计民生而无须衡量财产资格与税负贡献;当弱势群体如丐帮恶霸一样可以理直气壮吃经济福利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这一切都必然会造成驱除效应,那就是富人阶层如果不能用钞票来平衡选票,那他们首先就会选择用脚投票来代替用手投票。比如法国的富豪阶层就越来越不爱国了,宁可入籍低税收国家,这对于民族主义国家建构与民主共和国设计的最典型榜样法国来说是极为严重的问题。选民可以通过投票选择福利,福利便成为了刚性的制度,最终就不是福利而是天经地义的权利了。人之情,予则喜,夺则怒,任何想要改革的政党或政治家都会被选民的选票否决。谁也不会主动让步,谁也不愿意自身利益受损,只能僵持着坐等最后的财政崩溃。希腊经济危机造成坚持扩大福利的党派下台,然后对立面上台后紧缩福利选民又无法忍受,于是乎一年之内政局又轮回一遍,政策又翻烧饼,这是西方民主政治衰败的一个最明显的例子。
一人一票、秘密投票和以多数选民的认同决定国计民生的原则,颠覆至少是扭曲了经济与政治的正常关系,首先就造成财政共同体也就是政治共同体的基础不稳,累积的变形势能必然就会在最薄弱的环节突破,而希腊就是西方文明尤其是欧盟中最薄弱的环节。这些文明悲喜剧在希腊人民的老祖宗古希腊城邦时代就演出过无数回了,其它西式民主政治国家或多或少都会有这样的症状,只不过古希腊人的苗裔在古希腊的旧地盘上演得更为真切丑恶。作为欧盟的成员,希腊的危机引爆了欧盟的总体危机,那就是欧盟大一统实验骑虎难下,进退维艰。欧洲的问题在于,如果要进行资本主义全球大博弈,传统的欧洲民族国家的体量都太小了;如果要进行充分的社会自治尽量照顾到每一个公民的切身福利,千万级别人口的国家都太大了。经济一体化和自由化,按其便利程度,首先就是资金的自由流动,其次是货物的自由流动,最后才是劳动力的自由流动,财政政策要与货币政策互相搭配,才能产生有针对性的作用。这些因素综合权衡,实际上都不利于希腊这种没有任何资源禀赋和博弈优势的小国选择自主发展的道路,除了甘心做永远欧盟内部发达国家的经济附庸国,俯仰由人,随波逐流。希腊的失败就是欧盟设计的失败,欧盟设计的失败就是财政共同体营造的失败,制度设计者以为靠着精英的顶层设计就可以自上而下的进行有机建构,越过最艰难的财政共同体建立与磨合阶段。实际上,在天然的民族国家框架内都不能很好的解决财政共同体与政治共同体同步共振的问题,把规模扩大到人为国际联盟范围,却指望固有的弱点能够消失,这不啻是痴人说梦。
希腊作为在近代欧洲文明中长期边缘化的小国的确是因为体量小而缺乏较强的博弈地位,但体量小不是制度衰败的根本原因。瑞士、比利时、卢森堡和北欧诸国都是人口小国,德性的遗存才是根本的原因。也许并不是希腊人特别堕落,他们也不是危机的始作俑者,但是处在最不利的境地中,拥有的是最弱的博弈地位,却不能反求诸己而是怨天尤人破罐子破摔摆出一幅流氓无赖相最终害人害己。可见东正教伦理与新教伦理相比,就是缺乏促进良性资本主义生长壮大所需要的勤奋敬业节约忍欲的精神。当年被奥斯曼土耳其帝国这种野蛮专制帝国统治过的地区,无一不是落入了丧失社会自治与有德自制能力的境地,偷税漏税多吃多占瞒产瞒报无赖就是好汉诚实就是懦弱,这也是地中海文明衰败区历来的痼疾。相比瑞士全民公决拒绝了无条件的全民福利,希腊人不能好好反思一下自身的德性何在吗?当年二战结束后,希腊人民要走社会主义道路,英国极力反对,为此与大战略家斯大林作了一番交易后,英国派遣正规军登陆打败了当时占据全国百分之九十以上土地的希腊共产党政权。当年逆天行事的结果就是,不让希腊人民走社会主义道路,希腊人民就钻进资本主义核心体系中去搞破坏,最后让资本主义体系吃不了兜着走悔不当初,可谓是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从大历史的眼光来看,人类必将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恰如其分的代价,人算不如天算,永远都不要指望能投机取巧,欺人欺天。
面对希腊危机,欧盟决策层既不敢壮士断腕,切掉希腊这个毒瘤把希腊踢出欧盟一劳永逸,又不能让希腊人民洗心革面重新自强,就只能添油战术,误己误人,饮鸩止渴,愈饮愈渴。这样的政策选择反映了欧盟的决策机制缺乏效率,欧洲的顶级政治家们更缺乏历史担当。希腊危机不仅仅是希腊的危机,更是欧盟的危机,不仅仅是经济危机,更是政治危机和文明危机,这反映了强行超越自然与有机共同体容纳能力之外的顶层设计和制度运行最终会得不偿失。在欧洲一体化进程中受益的是始终是那些顶层的财富精英们,而欧盟内部尤其是中下阶层到处都是反对欧盟的声音,因此才有了英国率先的脱欧公投。
西方民主政治丧失了精英等级制的约束
英国作为议会制、内阁制与虚君立宪共和制的典范,是西方文明的议会之母和宪政之母。全世界其他国家的民主制和议会制多多少少都是模仿和借鉴英国宪政的结果。英国宪政的自1688年光荣革命后成功与平稳运行,并非是因为政治权力的平等和普及而是因为社会等级制的牢固有效。英国的民主政治模式一向是范围极其有限的精英民主,从来就不是扁平化与抽象化的多数统治,而全民公决就是最典型的扁平化与抽象化的简单多数统治的政治原则。把国家的命运交给这种平面的简单的多数而不是立体的复合的多数,丧失精英阶层的引导、规范和最终责任,这是对国家命运和公共利益的不负责任。简单的民意至上和多数得胜,就把决定公共政策的程序搞成了任性而为听天由命的赌博而不是照顾到国家的整体利益、社会的长远利益和最广大人民根本利益的优中选优。
英国这一次的全民脱欧公决,则是以最典型的方式告诉了世人,在精英等级制主导下的民主制度还处在负责任运行状态,而一旦把全民民主与直接民主奉为最高的权威,就等于给民主政治本身直接宣判了死刑。历史在加速运行,文明在走完最后的历程。在古代历史上往往一两百年才能走完的历史进程,在今天的互联网时代随着通信和交通的无比便捷,一二十年就足够了。如今英国也与时俱进,向欧陆各国看齐,也把全民公决当作政治决策的最高权威了。全民公决本身就是扁平化、直接性与抽象性的多数统治原则,实质上是把一个国家当作内部高度均质化无需中介代议的统一体。这反映了英国的政治精英和政治体制的在智慧和能力上已经高度退化了,他们已经不如他们的祖先那样,能够理解和操作英国宪政的精妙之处了。
英国保守党的卡梅伦首相,上一次允许苏格兰全民公投表决是否脱离英国而侥幸过关,一年后还想重操旧业,在全国范围内就是否脱欧进行全民公投,可见这位名门世家的保守党苗裔的确是智力退化,数典忘祖。当年英国在决定国家命运的反拿破仑战争的时候,其选民仅仅就是土地贵族,其人数占全体人民的比例就在百分之一的水平。可他们就战胜了由全体男性公民全民公决支持的波拿巴体制,这是民主的胜利吗?这是人民的胜利吗?十九世纪中期到二十世纪前期的几次进步主义的议会改革,最终取消了英国上议院的政治权力,最终让它完全成为了无用的摆设。以虚君为枢纽,以贵族精英为中坚,各阶层共同参与(即共和的本意)的复杂精巧的英国宪政,变成了下议院以及多数民意的单独统治。无限简化英国宪政复杂主体和博弈类型的同时,也就相应比例降低了精细理解和精妙操纵英国宪政的能力。因为这样的能力属于经验性和技艺性的,只能够在熟悉的环境中耳濡目染言传身教中细心体会和领悟,而不可能通过抽象的书本知识使用概念定义和逻辑推理而掌握。把天然政治精英们的优势和权威强行用选票拉下马,并不会让民众的水平立即提高到精英的水平,而只会让政治精英们为了迎合群众与争取选票首先就把政治品行降低到群众的水平,有奶便是娘,胜选就是一切。只有与生俱来的自信与骄傲,才是勇气和正直的不竭源泉,当政治精英不再有道德勇气和政治品行去坚持自己的天然理念和正当利益的时候,民主政治大规模的造假舞弊就开始了。
在二战后长期的大众民主、理性主义、功利主义、唯物主义和享乐主义诸多思潮的熏陶下,政治精英群体的能力与品行如今也就是这个样子,他们引导和说服群众的能力正在雪崩式的下降。为了掩盖自身能力的下降,他们就倾向于通过把持话语权制造出有利于自身权威的虚假民意。精英们操纵的传统媒体都是单向的,可人为操纵的,唯有在互联网上的新媒体,大大减少了精英们的刻意操纵。今年英国脱欧公投和美国大选都是中下层选民用高投票率和真实的选票反击了精英们操纵的传统媒体和民意调查。尤其是在新媒体上,支持特朗普的声音自始自终是压倒性的。
美国的两党建制派已经没有什么区别,唯一关心的是自己的垄断地位和既得利益,无论使用什么手段都不在乎。美国社会已经被深刻撕裂了,无论如何也回不到共识政治的黄金年代。美国大选中,本质上是独立候选人的特朗普代表共和党参选,一开始就重重阻拦,共和党内部始终在排斥他,即便特朗普在共和党基层民意中大幅领先一枝独秀,像布什家族的杰布等一大批共和党人就宣布不会投票给特朗普,尤其是在录音门事件出来后,众多共和党大佬表示与其决裂。这次特朗普虽然胜选,但排斥他的两党精英们似乎并没有善罢甘休,被煽动和操纵的小型反特朗普示威此起彼伏,会不会在新总统就职前越闹越大以至于造成宪法危机,还在未定之天。
另一方面,特朗普在选举人票上以将近一百票的优势大胜希拉里,这说明美国宪法设计者们的设计经受住了考验,具有对真实政治利害关系和权力结构的精细把握和准确理解。如果是单纯的不分各州的差异,全国统一计票,希拉里大有可能凭借着全国范围内总普选票的优势而入主白宫。仅仅凭借着非法移民拉美裔非洲裔亚裔选民一边倒的支持,希拉里就能战胜一贯排斥非法移民和非白人势力的特朗普。这表明美国宪法的设计高明,符合真实的社会政治运行原理以及政治博弈的主体依然牢固和有效,而不是把设计成全国一盘棋一碗水端平,最终为政治走向扁平化与抽象化的多数统治而告终。
美国中下层群众在这次总统大选中在用选票向政治正确性说不,在州一级和县一级选票对决中占据了较大的优势,当然在大城市里的选票对决就输了。美国最高法院大法官死了一个,可以按照正常的程序进行补选,这说明美国还可以在宪法框架下进行文明自救,而不至于要搞成一场政变甚至一场革命。半年之后,法国就要举行总统大选,这是西方文明三大领先国和民主政治三大样板国之一,体制外精英能否在草根群众的支持下逆袭精英体制,从不同的进程和结果中就可以看出法美两国立宪思路的差异。
真实有效的政治博弈是以形形色色的政治组织、社会阶层和地域集团为单位分等级公开进行的。只有等级制才能构建有序有效的政治,这是因为真实有效的政治运行架构就是靠着不同权力等级一级引导和制约一级的顺序建立起来的,这样形成的政治格局最自然和最有效。抽象化与扁平化的多数统治,实质上最后呼唤出来的就是超级国家主义利维坦,把所有的资源和权力都集中到了大而无当,本身就是最大问题的政府手中。为了供养这个超级权力中心,经济上不合算,政治上不明智,道德上无担当。当前西方民主政治制度主流的主权在民、一人一票和秘密投票的原则,尤其是无差别化和等级制的全民公决机制,不符合真实的利害关系且容易作弊,选民不敢公开主动承担自己的责任,难道却希望精英们主动承担自己的责任吗?
西方民主政治丧失了政治对立面的约束
人类对社会和文明运行的真实情况,对历史和政治的理解能力并不是生来具有的。从书本和学术体制中得来的知识最多只是冰山露出水面的一角,只有生活在复杂环境中,人类才会锻炼出针对真实残酷现实的精妙细微的理解能力和操作能力。当移民和难民问题引爆了欧洲,让原本温水煮青蛙一样的进程,突然剧烈起来了,文明的进程显得格外残酷,更显得欧洲诸国更加衰老和无力。
当年古希腊时代雅典城邦民主政治全盛的时候,也是斯巴达体系全盛的时候,更不要说波斯帝国威力仍存了。世人只看到了雅典古典民主的辉煌,看到了希腊城邦的精美文化,却看不到在洛里昂银矿内的大规模古代资本主义性质的奴隶劳动,看不到希腊各殖民地是建立在无数野蛮人的血泪之上,更是无视希腊诸邦的公民把战争当成了天经地义的日常生活和政治美德的一部分,鼓吹什么民主国家无战争的幼稚论调。纵观历史,只有强大竞争对手的存在,不管是属于同一阵营还是政治异己,才能让特定政治制度的文明共同体,聚精会神,全力与对手作殊死竞争,尽量吸收对手的长处,尽量发扬自身的优点,尽量克制至少是掩盖自身的弱点。只有在这种永恒战争状态的适度刺激下,才会保持正常的心智以及对人性和理性的正常判断与理解能力。
欧洲诸国最有生命力的时候,就是欧洲诸国尤其是法英两大先行国为了各自能够占据领袖欧洲的主导地位和向全世界输出价值观而龙争虎斗的时刻,法国以人权宣言和拿破仑法典为精华的法国大革命诸观念和以波拿巴家族为核心的多国体系为欧洲和世界提供了一整套切实可行的方案和框架,与盎格鲁宪政和大英帝国主导的国际体系相比各有千秋不遑多让。欧洲诸国统治全世界的鼎盛时期,就是英法德俄奥意荷比西葡土等国互有差异,互相警惕,互相竞争的时候,他们各有各的理论自信制度自信道路自信文化自信,互相的争论和斗争是严肃和激烈的。尤其是英法德俄奥五大国互不相让,争相为了自身的优势地位向全世界推销他们的一整套政治经济文化社会模式,对外征服和殖民从来没有谦逊克制过,什么时候讲究过尊重异质文明,讲究政治正确性了?
当年美国最有生命力,最雄心勃勃的时候,就是在新大陆与英国打仗脱离母国,越过密西西比河与印第安诸部落进行长期血腥战争的时候,就是从墨西哥割占大片领土的时候。当时美国可没有想到要输出美国生活方式,同化全世界,他们连印第安人都不想同化,连墨西哥都不想收纳,何况其他?美国的生命力量就在于拓荒者性格与宗教小团体精神,而不是什么一视同仁的普世主义。当年美国最抱有改造世界雄心的时候,跨海平魔扶危济困,而国内三K党和白人至上主义者横行,有形的种族隔离和无形的种族歧视无处不在,群众私刑和暴力排外司空见惯,这并不妨碍他们对外输出自由民主。在与苏联的长期较量的过程中,美国也在改进自己,虽然这种改进未必就真正对美国自身有利,但总归是促进了人权和自由民主的普及。但是苏联的最后崩溃,不仅让左翼理想主义彻底破灭,丧失竞争者和参照物后,连右翼理想主义也一并消失了,资本主义体系暴露了最无耻贪婪的一面。美国富人阶层的无比贪婪连大战略家布热津斯基都看不下去了,可见问题已经严重到了什么程度。
古希腊哲人赫拉克利特有言,战争是万物之父。吾国大贤孟子有云,无强敌外患者,国恒亡。在永恒的斗争中成长,在永恒的和平中毁灭,就是这个意思。没有对立面,自身就会向着反面转化。就人性而言,人生有两大悲剧,一是失去理想,二是理想实现。没有理想,就会丧失想象力、权力意志和行动能力,人类就不会无中生有,以虚驭实,以小博大,以弱胜强。理想的力量就是生长的力量,自以为历史终结,自以为想象力到了尽头,意味着对历史丧失了理解能力、洞察能力和判断能力,那是最愚蠢的智力上的自闭与自杀。剩下的就只有醉生梦死及时行乐,最终就会跟行尸走肉一般。
冷战结束后的全球化,尤其是美式政治观念、文化标准和生活方式的全球化,让人类的政治理解力和洞察力都空前的降低,更加让西方世界的精英们志得意满,为所欲为。最后输出的就是最粗俗的唯物主义的物欲至上和肉体享乐,以及最无聊的政治正确性。在长期普遍和平的环境中,在不对称战争中,就只能产生这种智力上的侏儒。智力上的低能必然带来道德上的低能,因为理解力的降低对道德感的伤害更重更深。从当前西方文明内部的教条主义的政治正确性主张来看,他们对西方文明本身造成的伤害,比西方文明历史上所有的外敌加起来都还多,真正印证了最坚固的堡垒总是从内部被攻破的历史箴言。
全球化和美国治理下的世界和平的真相就是美国国内的金融利益集团的极度无耻贪婪,他们在全球化进程中收割了绝大部分利益,用其中的一小部分利益来养活国内的垃圾人口就完事了,反正没有强大外部对手的威胁,也不怕世界末日的审判。究其实质,精英体制整体上的利益与民众分离了,以美国为首的各国金融精英们精密设计出来的全球化资本主义大协作体制,实际上就是牺牲了发达国家国内中下阶层的利益,把财富高度集中到金融利益集团手中,用金融垄断来攫取超额利润,用产业转移全球配置来降低生产成本,用放纵外来移民来降低中下层的阶级博弈能力。互联网时代的民众越来越不好管,中下层阶级不需要懂得什么高深的理论和术语,凭感觉和简单的计算就知道他们实际上的利害得失到底真相如何。金融利益集团精英拥抱全球化,把资产和利益全球配置,愈发形成一个新的国际主义共同体,掌握话语权的意识形态精英则越来越低能和无耻,社会撕裂和解体更严重的局面还在后头。
西方民主政治丧失了传统和宗教的约束
任何社会制度和政治设计运行的生命力旺盛程度,能否经受各种各样的折腾,是否有弹性和适应能力,与其继承传统的合拍程度的精确体现。传统在指引着社会进行有轨迹的运行,本能在暗中保护人们不做出违背自身根本利益的决策。为此,制度设计者需要在深刻理解人性和尊重传统的基础上权衡利弊得失,缓急轻重,而不能仅仅根据抽象的原则和逻辑,任意设计和规划社会。传统和习俗之所以可靠,并非是基于普遍的理性和逻辑,而是因为他们是诞生于残酷的长期的博弈,经过时间的淘汰而遗留下来的有效机制。理性和逻辑之所以往往不可靠,是因为相比非理性的汪洋大海,人类的理性不过是一叶扁舟,不可寄予超过其承受能力的无限信任。何况观念的世界与现实的世界总是有着重大差别,人类行事往往不是基于抽象的因果关系而是基于实际的利害关系。
美德和宗教则是文明的蛹体,美德的真实社会功能是克制自我欲望,服务于社会的长远利益,防止原子化的个人为所欲为。宗教尤其是基督教会的真实社会功能是提供社会自组织性,制约国家主义利维坦的为所欲为,两者合在一起都是起到了避免社会解体和文明自毁的作用。长期以来,基督教会为西方文明起到了保护作用,西方文明进程中每一次的社会变革之所以没有闹到全社会性的内战状态,全靠教会组织提供的保护、缓冲和分化。束缚与保护,实际上就是同一状态的不同名字。社会成员不愿意自我克制和接受约束,就会在欲望和理性放纵中醉生梦死自取灭亡或者被异质文明消灭。
如今在西方民主国家内,真正涉及刚性福利造成的政治衰败,传统婚姻形式式微和家庭结构扭曲造成的社会衰败,本国公民生育率下降,外来移民和异质文明人口替代造成的文明衰败这些实质性话题因为政治正确性的禁忌而噤若寒蝉。这种教条主义的政治正确性态度就其实质而言就是不正确的理性知识妨碍了文明的本能自救措施。而拉帮结派打群架,偏见歧视与抱团排外就是文明活力与社会自组织性的精确指标,只有一盘散沙的社会成员才会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各人自扫门前雪,这表面上是宽容,实际上是冷漠,表面上是自由,实际上是自杀。文明就是这样衰败的,社会就是这样解体的。
性别认同以及随之而来的性别政治、根据天然世代更新产生的年龄(辈分)政治,男男妖精打架与男女妖精打架两条路线的斗争,一夫一妻制在各类婚姻制度中的最终胜出,这是建立在多少万年人类繁衍世代更替基础上的长期演化的结果。这些持续至今的有效传统和习俗其诞生有着真实的社会功能,并不是学术辩论和民主投票的结果,何况最真实最有效最无争议的投票就是武力对决。当代社会普遍的和平与人道主义原则,让社会各集团博弈变得缓和的同时,也就使得当今的人类丧失了对真实的文明博弈进程残酷真相的理解能力,以为人类文明的进程就是田园牧歌过家家,从一个进步走向一个进步的青春之歌,以至于为了同婚平权和性别自主选择这样的无聊话题大打出手几欲内战。
把有形的制度和成文的法律看作是是天经地义,自古皆然,忘记了成熟的制度需要习俗的长期孕育,美德的坚固支撑和宗教的保护,信任与契合并不是天经地义而是需要长期的训练和培养的。从文明演化的角度来看,最糟糕的习俗也比最完美的理性要可靠,因为要推行理性的统治,就必须消除形形色色行之有效自成体系的地方习俗和小团体偏见。为了建立理性的统治,就必须使用武断的手段,去摧毁地方差异和个人偏见,从而加速个人散沙化原子化而不利于形成小共同体。理性只是智慧心血来潮一时任性的父亲,而偏见才是智慧含辛茹苦十月怀胎的母亲,因为偏见与人性永远同在同构,而理性往往与人性分道扬镳。理性的基础逻辑往往就仅仅是语法和修辞,并不等于事物的真实运行规律,像在历史上根本不需要争论的性别认同,男女有别,正常婚姻形式和夫妻天然互相扶助等社会构建的基本常识和本能,现在统统变成了公共政治争论和表决的热门话题,这是理性放纵、道德衰败和社会解体的最明显征兆。
现代社会中,人们要学习的书本理论知识和各类实用技能太多,妨碍了对政治、社会和人性精细微妙之处的深刻和准确理解。那群文凭流水线批量生产出来的鸡蛋头臭老九掌握了一麻袋又一麻袋的教条主义学术大词就以为跟全知全能的巫师一样掌握了世界的奥秘,振振有词,信心满满,实际上却是对真实的社会和文明运行机制一无所知,就像那公鸡头上顶着一把火,装神弄鬼,自欺欺人。教条主义者不分派别不分国度,都是百无一用,不能解决任何一个问题反而制造出无数问题的货色。不制订成文的婚姻法,难道人类就不知道繁衍后代了?倒还是制定了婚姻法,男妖精们就要拿着婚姻权利作法,争取同婚平权了。一切有形的实物都会崩坏,一切成文的观念都会被曲解,这似乎是宇宙本身和人类文明不可避免的命运。
在真实残酷的人类文明进程中,互相无视就是自由,互相歧视就是平等,互相仇视就是博爱,没有恨就没有爱,有多少恨就有多少爱,有多少排外就有多少内部团结,有多少精神分裂才有多少智慧诞生。一视同仁的爱与平等,社会就是客客气气的一盘散沙,不管外表如何光鲜强大,实际上是一触即溃一打就倒的泥足巨人。纯粹是用理性和教条的武装起来的各类团体,不管如何振振有词逻辑自洽,最后都是被看似愚昧和落后的内外对手合谋打败。
全球资本主义体系总危机和中国的应对
资本主义体系的发展壮大是近代西方文明哺育的结果,只有在古代地中海文明世界集大成者希腊文明、罗马帝国和基督教会的基础上,经过中世纪欧洲的酝酿,在政教分离,司法独立、多元竞争以及最要紧的社会美德充足的背景下,资本主义体系才能充分汲取人类前资本主义时代产生的一切优秀文明成果而发展壮大,自成体系,喧宾夺主,最终成为承载整个世界的参天大树,而不至于跟中央集权利维坦大帝国一样,资本主义永远都处在萌芽状态而壮大不起来。
但是养虎噬人,玩火自焚,资本主义经济体系既是文明解体的后果,本身更是文明最大的解体剂。因为只有社会解体到一定程度,才能产生出脱离严密共同体保护的散沙个人,是所谓的自由劳动力;只有道德衰退到一定程度,才能摆脱道德的约束抽象计算纯粹个人的利害得失;只有智力发展到一定程度,才能去做资本主义的理性经济人,把一切都当作交易和逐利的要素,资本主义体系之所以能够在西方文明内部生长壮大,就是因为西方文明积累了足够的文明资源可供挥霍。但是文明累积的资源并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资本主义经济理性作为文明最强烈的腐蚀剂与解体剂的性质不会改变,社会要避免最终的解体,文明要避免最后的衰败,靠的是德性、宗教和习俗的坚强保护,能够保护到什么程度,就看德性、宗教和习俗本身的雄厚和坚固程度。
得益于资本主义经济体系战胜一切对手并进行了最后的全球化,中国经济主动融入全球资本主义经济体系后迅速壮大起来,充分发挥了集中决策、劳动力充足和要素价格自主配置的总体竞争优势,终于在二十一世纪成功成为全球第一的制造业和贸易大国。成果得来不易,当以首先维护这个体系的继续有效运行为上策。希腊危机引爆欧盟危机,欧洲陷入难民危机和种族与宗教替代趋势,英美领头开始逆全球化,文化保守主义、经济保护主义与外交孤立主义都会抬头,这反映了西方文明内部尤其是在全球化进程中和政治正确政策下利益受损的传统基督教白人中下层群体对继续主导全球化的深刻疑虑,西方世界内部上下层在深刻撕裂。西方文明主导的世界历史演变进程正式开始终结,西方世界不会再有绝对的自信引领全球,不会表现得更加慷慨热情,不计成本要去维护自身的道德形象了。这对于中国来说并不是福音,因为中国目前虽然经济体量巨大,但从来没有达到能另起炉灶自成体系领袖群伦的程度。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得到好处就必须付出代价。中国现行体制自有其对外和对内的综合博弈优势,表面上似乎在全球资本主义总危机中独善其身,一枝独秀。但是资本主义体系内部的固有症状,以及近现代理性主义、功利主义、唯物主义、和平主义与普世主义等思潮固有的理论陷阱和促进文明衰败社会解体的负面作用在中国当前社会中都可以找到,有些问题还极其严重。之所以没有闹成西方文明那个样子,是因为中国当前还并没有处在秩序和文明输出的中心位置,虽然有问题但还不那么显眼。而且中国文明的历史延续性强,历史经验丰富,惨痛的教训多,足以形成针对性的警惕而不至于盲目自信任性胡为。中国人民作为传统的古代唯物主义民族不善玄虚,崇尚实利,因此相比西方文明,未必能事事开风气引潮流,但至少能避免那种处处讲究政治正确性妨碍文明出于本能的排外与自救从而自寻死路。
印度之大,大于世界,中国之大,大于欧洲。中国作为一个一千万平方公里土地和十四亿人口的巨型国家,与地理欧洲相当,种族和文化复杂性则有过之而无不及。超大体量的优势就是能够承受局部地区的溃烂,靠着国家机器的直接抽肥补瘦还可为维持起码的团结,靠着政治规矩的压制不至于让局部问题直接爆炸,否则以中国各地差异之大,足以闹出很多比希腊危机更大的问题。最主要的,还是大众民主这个文明演化的加速催化剂在中国没有土壤,一定程度上可以保证带病延年,不至于主动找死精壮暴死。而且普世主义和教条主义这两大毒品在当前中国也没有市场,首先就是因为中国人民不好抽象的理论思辩和逻辑推理,为此长期诞生不出成体系的理性主义哲学,连汉语语法都没法有效整理,附带的好处就是中国人民不会陷入某种宗教狂热以至于要为了抽象的理论和教义问题而打内战。而且中国人民曾经长期深受某种形式教条主义的祸害,到现在处在有效的免疫期内,因此在西方国家内闹得沸沸扬扬的同婚平权运动和性别自主选择公厕内战以及类似的矫情运动在中国永远都不会闹出大的声响。
对当前民主主义体制和普世主义价值观的滥用提高警惕的同时,依然需要坚持实质性而非形式上的政治合法性。任何一个国家的精英集团永远要坚持政治品格,要对国家的整体利益,社会的长远利益和最广大人民的根本利益负责,只有这样做才有真正的合法性。立党为公,执政为民,让权力在阳光下运行,惟有这样高格调的政治信念,才能有效抵抗无原则唯利是图的大众民主和彻底的资本主义经济理性对文明和社会的摧毁效应。如果没有这样的信念和品格,最终就会把自身的水平降低到庸众的水平,丧失先进性和精英性,最终在文明竞争的过程中整体失败被历史无情淘汰。对于纯粹知识分子和政治文人偏好的理论思辩和文字煽情,恰当的态度就是倾听而不是听从;民可以乐成,而不可虑始,对变动不居的民意的恰当态度就是尊重而不照搬。
在这个全球资本主义总危机和人类文明演化爆炸期的关键时刻,不出头就不会先死,不找死就不会速死,居中行正,守拙装愚,不唯上,不唯书,只唯实才是最可靠的对内对外应对策略。归根结底那就是在一切社会运行和文明进程中,尤其是在政治实践中——经验比理论可靠,继承比创新重要;智慧比条文可靠,心态比观念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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