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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晨枫 于 2017-1-10 08:22 编辑
在2016年美国大选期间,俄罗斯黑客被指责攻入民主党总部窃取情报,还在网上散布假新闻。还在大选期间就有这样的消息。现在大选结束了,选举人投票也结束了,特朗普还有两星期就要宣誓就职,而奥巴马驱逐35名俄罗斯外交官,美国情报机构向国会出示有关证据,并解密有关报告,特朗普从否认黑客来自俄罗斯,到被迫承认,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是为什么?
尽管从选举人票来说是大胜,特朗普当选实际上是险胜,这也是美国近年历史上第二次普选票数落后而选举人票数领先的当选。特朗普当选不仅导致族群分裂,还导致人们对美国式民主选举制度的普遍怀疑。但至今没有人提出,特朗普当选是因为俄罗斯干涉的原因,以此否决大选结果更是不可能的事。美国也不用装天真纯洁,好像美国从来没有干涉过别国大选一样。把俄罗斯黑客对美国大选的攻击与“相当于战争”挂钩,更是无聊。这里或许有输者的酸葡萄,但希拉里阵营从未炒作此事,反而一直是奥巴马咬住此事不放,说明也未必是这个动机。现在用这事大做文章,是有深意的。
除了苏东波后很短暂的一段时间,俄罗斯是邪恶的,这是美国公众心目中根深蒂固的印象。与俄罗斯勾勾搭搭,就是与邪恶为伍,是不可接受的。普京下令干涉美国大选吗?不知道,就现在公布的证据,这是彻底的捕风捉影,都是推断性的,根本谈不上证据。就这点证据,如果上法庭,连案子都会拒审。那普京有可能下过这样的命令吗?当然有可能,也有动机,只是没有证据。说起来,普京操纵特朗普,特朗普会在政策上对俄罗斯投怀送抱,那是想多了。但要是特朗普甩不掉受到普京影响的阴影,将折损美国总统政治信用,增加美国政治机器的摩擦力和内耗,降低美国主张的执行力,对俄罗斯是有利的。只是特朗普上台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也未必在普京意料之中。如果希拉里上台,通过黑客攻击拆希拉里的台,构成对希拉里执政合法性、道义性的质疑,凸显希拉里当选的“不义性”,强化特朗普支持者的敌意,增加美国族群分裂,这或许才是本意。也就是说,不管谁上台,俄罗斯的黑客攻击如果成功,都有利于俄罗斯利益。尽管如此,奥巴马未必看不到依然没有普京黑手的证据这一点,为什么在白宫任职期间的最后两个星期大做文章?
特朗普是美国政治中的异数。他提出很多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口号,但真正有实质内容的只有一句:美国第一。从此推断,新孤立主义是可能的,但又与门罗主义很不相同,毕竟当年美国没有多少国外利益,在世界上也是“小三”。现在美国是世界老大,利益遍天下了,美国第一肯定不包括放弃美国在世界的利益,只是美国不再会为了“公义”而出头了。换句话说,盟国利益对于美国不再重要,首当其冲的是欧洲和以色列。
美国战略轴心向亚太转移,这其实从小布什就开始了,奥巴马抬高了调门而已。特朗普可能更进一步,不仅从欧洲转移出去,连亚太也要收缩回来。亚太的关键不是朝鲜,而是中国。亚太势力对美国的政治影响其实很有限。台湾在共和党内算是有影响的了,但除了小动作外,从来没能实质性影响美国的对华政策。但欧洲和以色列就不一样了,在一定程度上,长期主导美国的外交走向。
作为美国的核心盟国,美国对欧洲的安全承诺是战后欧洲的安全和政治框架的基础。这个基础在冷战时代有美国重兵保证,在亚太轴心之后显著削弱,而俄罗斯的强硬崛起使得欧洲重新审视安全态势。欧洲的安全气泡还延伸到地中海,包括北非和中东,这是欧洲安全气泡与以色列的安全气泡重叠的部分。以色列地处中东,这是世界的十字路口,又是石油和航运(苏伊士运河)的焦点,对美国及欧洲是重要的前沿据点。犹太人利益集团对美欧政策导向当然有影响,但这不是主导影响。有钱的犹太人在美国和欧洲存在了至少150年了,但以色列的重要性是在冷战中的60年代后才开始提升的,现在在美国战略重点向亚太转移和世界能源版图大变动后又有所下降了。
从小布什到奥巴马,美国战略重点向亚太转移在大方向上是共识,只是在速度、力度等方面有所不同。另一个共识是:向亚太转移不等于把欧洲和中东丢给俄罗斯主导。在小布什时代,俄罗斯还是北方病夫,不足为虑;在奥巴马时代,俄罗斯在复苏中,并在克里米亚和叙利亚呲露利牙,很使西方打了一个冷战。美军进驻波罗的海国家实在是象征性的,这几个营的兵力还不够俄军塞牙缝的;美国在罗马尼亚和波兰的反导系统也不超过绊马索,最多只有有限威胁,真的到了让导弹飞的时候,这些设施会在第一时间被打掉。真正显示决心的实际上还是重装甲和战斗机。两年前,美军撤走了驻扎在欧洲的最后的重装部队,欧洲美军的地面作战部队只剩下轻装甲(换装了斯崔克)的第二装甲骑兵团和彻底轻步兵的第173空降团,但现在M1A2坦克和配属部队正在回到德国。在战斗机方面,F-22依然驻扎在亚太方向,实在是数量不够,调配不过来了,没办法的事情。第一批F-35A也将装备冲绳美国空军,但战斗机的调动很快,后续F-35也将部署欧洲。
特朗普的外交和安全政策并不清晰(不排除他自己也没有超出口号层面的更具体、可运作的实际政策),但有令人不安的激烈倾向,不光令外国人不安,也令美国人不安。特朗普有可能在从退出欧洲方面过于激进,更有可能与俄罗斯达成势力范围的默契,这是美国两党精英不愿意看到的,更是欧洲和以色列最为担忧的。特朗普对欧洲防务和盟国利益“漫不经心”,与俄罗斯的暧昧关系更使欧洲担心。特朗普撤出美国保护墙,让欧洲在俄罗斯面前裸奔,彻底打破了战后欧洲安全的大基础,也是欧洲缺乏心理和物质准备的大动作,欧洲当然会尽力阻止,并把美国的关注拖回欧洲。
特朗普倒是很亲以色列,不仅任命坚定支持以色列在西岸扩建定居点的大使,还任命犹太人女婿为白宫高级顾问。但特朗普从未对以色列的安全高调承诺过,也从未正面承诺过对叙利亚局势的干预,这不免使人联想到特朗普对台湾的高调“支持”。换句话说,他可以打破政治正确的禁忌,发出极右鹰派长期被压制的声音,但未必真会出手实质性地帮助对方实现主张,而是“我支持你,你放手干吧,但这是你的事,与我无干”。以色列需要的是特朗普的实质性支持,包括像小布什那样在大中东为以色列“勇挑重担”,特朗普与俄罗斯的合作(以及从此延伸到对叙利亚阿萨德的态度)也不符合以色列利益。
特朗普倒是不一定亲俄,他要的是“尼克松第二”,只是把联中反苏变为联俄反中。即使俄罗斯不愿意反中,也要把中国的后背掏空,使中国的后背暴露在寒风之中,而不是与俄罗斯背靠背、抱团取暖。中国是世界上第二大经济,要使美国再次伟大,只有把中国压下去才能实现。特朗普要与中国对抗,但打的是贸易战,而不是军事战争。特朗普是靠房地产发家的,房地产最怕的就是战争,坛坛罐罐打烂了,摇钱树也就被砍倒、被粉碎成木屑片了。特朗普擅长的是用出其不意的歪招扰乱对手的视线,打乱对手的决心,然后在漫天要价中吓到对方,以霸王条款赢得利益。对于特朗普来说,什么都是生意,什么手段都是正当的,也都是适当的。特朗普马上要成为美国总统了,他手中的牌比任何时候都多,包括用国家安全工具实现商业谈判意图,因此掏空中国的后背至关重要。
但对于更加传统和“富于远见”的两党精英来说,特朗普的离经叛道可能导致妄为走火。美国政界没有亲中国的,不存在中国人民的老朋友,但就主流而言,也没有虚妄到以为和中国高调对抗而可以不导致美国两败俱伤的。这是一个必须套上辔头的野马。给特朗普安上与俄罗斯暧昧关系的罪名就是干这个用的。把俄罗斯重新定位与邪恶,将迫使特朗普不能放手与俄罗斯拉关系,至少必须远离“特朗普政策受到普京影响”的印象。这与尼克松与中国拉关系还不一样,尼克松时代的中国对美国本身没有任何威胁,但俄罗斯黑客干扰美国大选是对美国本身的直接威胁,阴谋操纵美国最高政治领导权,这是十恶不赦的罪孽,是特朗普不可能无视的。
进一步的话,这也迫使特朗普把关注重新放回欧洲和大中东,不使美国的海外利益不受保护。特朗普倒是发出豪言壮语,要打垮ISIS,但对于两党精英来说,ISIS从来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威胁,顶多是“别人的问题”,离威胁美国还差得远。但这是欧洲盟国的大问题,也是以色列的问题,尽管ISIS与以色列的关系远比表面的要复杂。
“特朗普在俄罗斯操纵的大选中惊险当选”,这也是可以用来敲打的趁手工具,比当年共和党用出生证敲打奥巴马还要好用。必要时,可以发起司法调查,调查俄罗斯在多大程度上操纵了2016年美国大选。国会共和党都不大好阻拦,因为外国操纵美国大选是动摇美国国本的事情,超越了党派之争。不管结果是什么,都足以抹特朗普一身屎,就像当年共和党借莱温斯基事件整克林顿一样。
特朗普是一个百无禁忌的政治异数,他启用了一批激进的“政治民科”作为骨干团队,还不顾忌讳任命家族成员担任政府要职,他个人又有眦睚必报和口无遮拦的秉性,国会民主党肯定会不断发起各种挑战,包括用1967年反裙带法调查特朗普任命女婿为白宫顾问是否合法的问题,国会共和党也不见得会“誓死捍卫”。弹劾掉特朗普、换上彭斯,未必不会成为两党共识,而那个时候,特朗普会落到空前孤寂的境地。俄罗斯黑客问题是个筐,就看到时候需要装什么了。 如果特朗普提出什么不对胃口的政策,先用是不是符合俄罗斯利益出发,敲打敲打,反正“亲俄”、“通俄”成为原罪了。这首先要确认特朗普在收到俄罗斯干扰的大选中当选。推特显然没有国家情报首脑在国会的作证更加给力,但这是只有在奥巴马还在任上的时候才能利用的职权,这才是为什么奥巴马急于大做文章,而且成功地迫使特朗普团队承认俄罗斯确实干扰美国大选了,这就为未来有需要的时候质疑特朗普当选合法性打下铺垫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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