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砑”

月下

前几天读到一句“砑时兼恐汗先融”（《余作探使以缭绫手帛子寄贺因而有诗》），对这个砑字发生了兴趣。搜索一番之后，有些收获，现公诸同好。

古人技术落后，所生产的纸张布帛质量不佳，褶皱颇多。在使用时，有人就会用大块的鹅卵石等硬物反复摩擦，使之平整光滑。这个过程，或说这个工艺，就叫“砑”。装裱字画，也有这道工序，门道不少。而现代纸张，在生产过程中，经砑光机砑过，已然平整光滑，免去了书写者的麻烦。

古代女子，如果送心上人手帕子，想当然是要先砑一遍的。皱皱巴巴的手帕子实在不好意思送人。所谓“砑时兼恐汗先融”，就是说砑手帕子时，怕汗先融进去，砑后效果不好。砑手帕，也是个体力活啊。

其实，如果不是为了表达心意，砑这道工序，不用劳动妇女亲力亲为，丝绸布帛在售卖之前，都已砑好。唐宋诗词中，屡屡提及这点。在韩偓另一首诗中，就说“四体著人娇欲泣，自家揉损砑缭绫”，砑缭绫破损而抱着心上人哭诉，想来当时是十分贵重的物事。韩偓另一首《无题》中说，“罗袜砑光匀”，富贵人家，袜子都是砑过的。薛昭蕴“慢绾青丝发，光砑吴绫袜；床上小熏笼，韶州新退红”，砑过的袜，韶红的笼，真真是好富贵。

砑过的绫罗如此得唐人喜爱，也就成了诗人所用的喻体。作为艳情诗鼻祖的元稹，有“红裙委塼阶，玉爪剺朱橘；素臆光如砑，明瞳艳凝溢”，夸女人胸光洁，就说像砑过。而“玉爪剺朱橘”，有没有想到那句“纤手破新橙”？

宋人又和唐人不同。或者是技术进步，砑绫已经不在新鲜，或者是审美变化，除了北宋初期文同的“新罗砑红裙襵齐”，中期石孝友的“鸳鞋小砑红”，和末期吕渭老的“棂香新染砑红绫”，宋人笔下的砑绫，已经多是用于书写而不是穿着了。

方千里有“相思写砑绫”，周邦彦有“砑绫小字夜来封”，贺铸有“细书遍、砑绫笺”，晏几道甚至把纸和绫并列，“枕上怀远诗成，红笺纸、小砑吴绫”。或许是因为个人所砑，毕竟功少，便称为“小砑”。又如王之望“红绫小砑写新词”，王平子“小砑吴笺香细”，王灼“小砑碧霞笺”。李之仪两用“红绫小砑”，即“空赋红绫小砑”和“谁赋红绫小砑”，最后干脆省成了“小砑”二字，“目断魂飞，翠萦红绕，空吟小砑”。可见宋人砑绫砑纸之频，而且越到后来砑绫越少而砑纸（砑笺）越多。

到南宋末，或许是技术又进步了，蒋捷说“吴笺银粉砑”，不仅吴笺要砑，更要用银粉来砑，效果或许近似于今日的银粉纸或彩粉纸了。

宋人如此频繁的砑纸，又是用什么工具来砑呢？陆游写有一首《砑蠡》，给我们提供了线索。他说，“古者贝为货，庶物赖以通；后世贵铜臭，退处书几中”，原来陆游是用贝壳来砑的。真风雅之遗也。

到明清二朝，不知道砑纸砑绫的习惯还在否。明清人诗词中的砑字，有时实在不知是真砑过，还是仍宋人用字而已。略过不谈了。

月下

补充两点。
1，当代工业生产中，造纸造布，根据不同要求，有些还是有一道“砑光”的工序，相应的机器就是砑光机。可惜时人多不识砑字，往往写作压光、压光机。不由让人想起阈值阀值之笑。

2，粗粗看来，砑字唐以前少用，是当时的新造字。或许是当时的新工艺吧。想来同“砲”字一样，石以明义，牙以表声。刘禹锡不用“糕”字，却挡不住其他人用砑字。

石璧

素臆光如砑，下次谈江疏影就用这个题目，寒剑一定高兴

月下

石璧 发表于 2017-11-10 21:58
素臆光如砑，下次谈江疏影就用这个题目，寒剑一定高兴

哈哈，一定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