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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某论坛惊现作诗机话题,正好笔者早几个月也在一个微信群里聊了很久的作诗机以及写诗的话题。趁着岁末考核完毕,暂且休息几天,整理出来与大家同乐共享。基本保持原样,尽量理顺成篇。
用机器作诗,这是人工智能的一个探索方向,永恒的权力意志在驱使着人们僭越上帝的角色,向一切禁忌挑战,哪怕颠覆自身。人工智能在国际象棋和围棋领域已经能胜过人类,这是因为国际象棋和围棋虽然规则有异,但都还属于简单计算的叠加,电脑可以靠无与伦比的计算能力和海量储存的棋谱胜出。但写诗属于诗性思维文艺思维形象思维的领域,牵涉到了情感、意志和文化传统的复杂因素,是人性本身的综合。人类的情志和言行,并不都是纯理性思维的结果,而是理性与非理性的综合。在这些领域,人工智能还在起步阶段,远没有进入门槛。
观察者网刊登过一组机器人与人类同台竞技的诗作,体例都是七绝。粗看一下,措辞还勉强过关,但总有不合语感不近情理尤其是离题万里之处。最关键的就是,这一组诗一起来看,就发现电脑不知道写诗应该尽量避免重复使用词汇、句式和意象。稍稍讲究一点的诗人,写完诗尤其是写完一组诗以后,就会查查是不是有重字,即便不是组诗也应该如此。这时要尽量避免词汇单调句式雷同的毛病,诗歌是文字游戏的最高端,不认真对待,说明对诗的珍视程度不够,诗人的成色就会相应打折扣。
作诗机的工作原理,当然就是输入题目或者字眼,然后电脑根据相关规则从文字库中挑选词汇组成诗作。如何为难作诗机呢?当然有三个办法,看短文写诗,看图画写诗,看小品写诗,题目自拟,体裁自定。这样保管作诗机一筹莫展直接死机。但是,这样的作法只能为难作诗机,不能为难使用作诗机写诗的人。所以,要看一个诗人是不是在文字上修辞立诚,最好就是看诗前的序言如何写。去掉了平仄韵脚的装饰,看看作者抒情言志叙事状物的文字功底到底如何?最好用古文,半文半白也好,实在要用现代汉语也行,只是相同的篇幅,现代汉语的表达力远远不如古汉语,这点大家还是要心中有数。
作诗机的出现意义何在?实际上就是给出了一个门槛,把绝大多数不适合写诗的人给排出诗人队伍了,否则的话,才情连作诗机都比不过,还是去写诗干嘛?就那十首机器诗的水平,绝大多数初学者都比不过,毕竟作诗机的程序设计者本身的诗词功力就远远高于普通人。那么第二层的问题又来了,写诗到底有什么实用价值呢?写诗又是为了什么呢?
写诗,以及一切文艺活动,本质上都是原始思维的大狂欢。诗性思维文艺思维形象思维战略思维都根植于其中。人类的一切活动以及人类的文明根基其实都是从原始思维中来,一切文艺活动都是诉诸人类的火热敏感的心灵与情感,而不是诉诸冷冰冰不动感情的纯因果关系与利害关系的理性。诗歌本身就是人类宣泄情感最古老和最经典的途径,在各大文明和各大民族都是如此,仿佛是人类重返文明青春期甚至童稚期的永久冲动和回忆。为什么诗人在古代社会一般都会得到特别的宠爱与欣赏?这是因为,随着文明的进展与科技的进步,理性思维占据统治地位,人类生活中的诗意越来越少。能保留最初的原始思维能力和充足的诗性思维,并且用文字来表达人类情感共相和继承古老文化传统的人,都是受到大众重视和喜爱的。
写诗当然没有实用价值,也不应该有什么实用价值。一个人真的爱诗的话,为诗耗费心力,钱财和时间都是正常的。反过来,靠诗吃饭,写诗做官,以诗结党,最终都会戕害诗以及诗人本身。如果把诗仅仅看作是文字游戏,那就格局太小,层次太低。从终极意义上,一个人的识见胸襟层次格局品味风范理想事功都是广义的诗,是最真实的诗,也是最完整的诗。因为诗与诗人应该合二为一,和谐共振,相得益彰,互相说明,这才是真诗,也是真人,否则就不是在写诗而是在投机作伪。既要看作品,也要看人格,更要看经历。因为人们都希望,诗人的诗作不仅仅是纯粹智力的产物而是独特真实情感和经历的产物。
文如其人,人如其文,这就是诗和诗人的最高和最真挚的境界。反过来说,一个人是贪官污吏,却满篇的清正廉洁。一个人胆小如鼠,却满篇的英雄气概。一个人利欲熏心,却写出了陶渊明风格的作品。难道读者知道真相后不会恶心厌恶吗?这样的作品还能流传下去吗?听说有位奸臣写了很多陶渊明式的作品,结果一首都没流传下来。可见诗人共同体总还是有底线的有原则的,所有爱诗的人都有义务把这个底线抬高一点。
这是对诗人的要求,对作诗机当然不会如此高标准严要求了,可是一个心智正常的人,又怎么会对活人与作诗机一视同仁,会在心灵上志趣上与一台电脑共鸣共振呢?毛泽东诗词海内外很多人都有看法,无庸讳言。但即便毛的那些不好的诗词也充分反映了他老的识见胸襟层次格局,与他老的事功经历共鸣共振相得益彰,所以他老的诗词不愧是中国革命和新中国的诗史,与当时的粗糙简陋但又朝气蓬勃的时代气氛高度和谐。
项羽刘邦各以一首诗作而名垂千古,隋炀帝唐太宗作为高产诗人写出来的几乎全部是文人诗而诗名不彰,就是这个原因。顶级的好诗就是诗人的全部人格、理想与事功在文字中的共鸣共振,又岂在那些花团锦簇扭捏作态的修辞功夫而已?!宋之问的两首五律,被人从“别路追孙楚,维舟吊屈平”和“北极怀明主,南溟作逐臣”两联截断变成五绝。固然有艺术方面的考虑,但更大程度上就是对宋之问人格的否定,因为此人不配这些好典故好句子。
如何学习写诗以及如何鉴别他人包括古人和今人的诗作?大家可以按照王夫之爷爷的教导先从五言古风和七言绝句入手。五言古风写不好,不能入风雅之室。七言绝句写不好,就不应该写诗了。因为五言古风考验作者自作法度的能力,音节、句式和结构都要自主安排,不能写成纯粹的五字古文流水账。而七言绝句,最考验语言的爽利简洁程度,四句之内要说完,既不能搞得聱牙诘屈,又不能写成油腔滑调。
至于五律和七律,都是程式化很严重的体裁,基本上在这两种体裁上用力者都有职业诗人的心态。这两种体裁最重要的地方是中间那两副对仗,当然毛病最多的地方也就在那里,病由此生,要改也难。今人五绝的毛病则多是四句不搭,各说各的各一句话,要不就纯是民歌调儿歌调,但又不够生动自然真挚活泼。
如果今人有心学诗,就诗作本身,应该把汉魏六朝诗多看,好好体会古人的立意措辞,最后收工到唐诗尤其是盛唐诗,重点放在五绝、七绝和五律就可以了。诗经、楚辞以及先秦民歌是典故大宝库,要全看几遍。唐朝以后的诗完全不看,一点问题都没有。烂诗看多了,潜移默化,把语感搞坏了,神仙也救不了。
另外,写诗要注意一个比例即百分之一。自己全部诗作的字数,如果跟自己其他基本保持真实想法见解情感的文字(公文和新闻稿不算)的比例是一比一百,就是最高限度。如果比例高于这个限度,比如到了一比五十,一比十,甚至更高。这就意味着为写诗花费了过多的精力和时间,在往职业诗人的路子上走了。
最后,以自己文章中的一段引文的最后部分作为结束。
2014年以来三年间写古诗不少,功力大涨,有人说我是在浪费时间不务正业,这话极其偏颇。写古诗本身就是中国特色传统战略思维、文艺思维和诗性思维的综合锻炼,根基都源于思维之母原始思维。写诗当然要讲逻辑,不能刻意去违背逻辑,但又不能除了逻辑以外什么都不管不顾。写诗就是在考验对事理、情理和语理充分理解与灵活运用的能力,情与理,意与象的关系要根据抒情、言志、状物或讽喻寄托的需要作恰到好处的安排,情境模拟场景想象情节安排形象塑造等等尽在其中。这恰恰就是以虚驭实,以简驭繁,以小见大,去伪存真,去粗取精的战略思维能力,就是要用极其有限和曲折的材料、情报和文字去生动反映无限广阔的真实世界和正确领会特定对象的真实意图。正所谓片言可以明百意,坐驰可以役万景。何况二十八个字写得快的话几分钟就写完了,货真价实不折不扣的短平快。真要去写个二十八万字的小说或专著去以实驭实,以繁驭繁,几分钟是远远不够的。一辈子就够了吗?也未必嘛。
在此要对那些以掉书袋成癖的诗人们一个忠告,写个二十八万字的著作或者编个二十八万字的字典,那才是显摆学问的最佳途径,只要不在封面上标明“该著作等于一万首七绝”的字样就没有任何问题。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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