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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出乎意料的开始
年底,云南瑞丽,依旧是鲜花开放,风景宜人。& v3 a% t# @, T3 w
瑞丽称之为市,其实是县改的,上级是德宏州,听起来好像悠久到唐朝,实际因为是少数民族地区,全称是德宏傣族景颇族自治州。改革开放后,瑞丽成了边贸重镇,国内的轻工业品外销,缅甸的农副产品内销,很是热闹。靠倒腾这些玩艺发大财慢了点,人们开始走偏门,玉石生意算是正道了,顶多是坑蒙拐骗,最红火的是海洛因。9 ?3 K: e! I8 O9 K; L& y
瑞丽离金三角不远,后来联合国禁毒署干脆划了一个大的金三角,其中一角就是瑞丽。毒品从泰国走的代价越来越高,因此开辟新路,从瑞丽到昆明,然后去香港。在边贸市场上,当地人让我看了公开叫卖的海洛因,25块人民币一克,到了昆明就是500块一克,到了香港还是500,不过是美金。
, ^8 g' {2 T+ D0 U3 P9 s 由于成本很低,在当地吸毒和吸烟在经济上差不了多少,而且静脉注射这种更为经济的方式已经蔚然成风了。唯一的问题就是本地的一次性注射器缺货,这东西小本经营没人看得上眼,害得瘾君子们只能团结合作,后来拥有注射器的看到了赚钱的门道,使用一次五块钱。你用我用结果大家一起艾滋病。' |+ ^5 N: M) h; U
傣族在瑞丽占多数,这个民族还有很多母系社会残留,家里家外大大小小的事全是女人操劳,包括下田种地,傣族妇女十分能干,但是也容易衰老,有少是观音老是妖精之说。男人整天游手好闲,照他们的话,不吸毒干什么去?
" h2 U) }/ V5 s$ l5 N0 D 市卫生局把各乡镇的防疫人员都招呼到市防疫站当年那可怜的地方,整理出一个实验室。人员分成两组,一组下乡抽血,一组在家做试验。做试验这组自然由我负责了,其实要不了那么多人,但是还有一个目的是在实战中培训,结果每天实验室里真的跟打仗一样乱。中国的卫生防疫系统到了县一级已经靠中专技校生了,再往下到乡镇一级,在实验室里得配翻译,我的普通话经常得请人翻译成昆明话,偶尔还得从昆明话翻译成傣语,因为学员中有不少是傣族。
3 |! J0 ?7 ^7 O, D& k/ s 人多手杂并不是大问题,因为干了几天就停工了。另外一组天天早出晚归,可是血样越采越少,有时候一份也采不到,进了村子发现青壮年男子一个也不见,经过干部调查了解,原来采血的风声流传开了。采血通常是前一天通知村干部,把人召集起来,结果到了那里时,全村的青壮全跑缅甸去了。傣族有类似宗教信仰的东西,认为血里面有人的魂魄,如果被抽去了就大大地不妙。好在生性温和,也就是和旧社会躲债似的,白天去缅甸晚上回来,没有出现明末清初留发不留头那样的强烈反抗。* B7 [" v+ p, k+ E" t3 p. ^
组织上讨论了一下,决定不能事先通知了,要搞突然袭击,然后开始商量怎么行动,在一边听着就好像小时候看电影里面鬼子扫荡似的。
% B9 n! v; O% n$ {' D/ z/ J 闲着也是闲着,跟他们去一趟。到了村子,这次有备而来,村子里的男人们一大半被召集在一起,准备挨个抽血。为什么都抽?因为据调查几乎没有不吸毒的。村干部讲了一通,意思是大家必须配合,下面七嘴八舌开始嚷嚷,直到随行的配枪的县干部喊了几嗓子,才安静下来,于是有人问卷有人抽血,井井有条很快就完了。回到实验室立即检测,结果发现一半人阳性。我们的方案是为了保险起见,如果阳性的话再回去采一次,这样避免采血过程的污染和失误,同事登记在案,以便控制。那几位第二天拿着登记材料回到村子,找到村干部:我们要重新采这几个人的血样。' r$ T0 G0 t2 Y
村干部拿过名单一看:怎么全是我的名字呀?
2 M- f- @- m5 p! u6 P 你的名字?几个名字不一样的?4 P$ R5 p- U. u4 Q' C# B1 X6 M+ Z
都是我的傣族名字的汉字的不同写法。7 F+ Q/ u: O ?- }5 R# R
原来采血的时候那帮人提供的全是假名字。
1 k, M( o+ n; K0 h) o# ]# y 中国艾滋病流行的爆发就是以对于专家们来说很出乎意料的方式开始的。: ~3 S. V( n# X+ I; T/ |7 Z
1985年起,在艾滋病毒血液检测试剂出现后,中国开始艾滋病检测。对于最早从事这项工作的人来说,处境非常困难。外人看来搞艾滋病的,属于世界先进水平,其实就是个小血站加上战战兢兢地倒腾点病毒。和美国早期艾滋病研究一样,国家的投入很少,国外的检测试剂没一个便宜的,因此很长一段时间,艾滋病检测试剂国产化是当务之急,到了89年算是小有所成,也因此能够应付云南的突发情况。
3 ^8 P. Y0 m8 A7 P8 [& E 最初的病例是浙江的几位血友病患者,也是输入第八因子感染的,这些都是有条件输进口血制品的,十足的“富贵病” 。国内血制品厂商也因此看出了出口创汇的门路,因为西方的血制品到处是艾滋病毒,中国没有艾滋病毒,因此血制品是最安全的,可以大量出口创汇,这就直接导致了后来献血员中艾滋病流行和艾滋村的现象。/ ?0 ?' Y/ T$ e8 X
当时认定的高危人群是在华的外国人、涉外人员和援外人员,也陆续查出病例。当时认为中国同性恋是很稀罕的事情,其实后来才知道早就“臭一街” 了。吸毒的情况也是如此,直到云南的流行出现后,医学界才知道,原来吸毒不仅仅是死灰复燃,都快要打鸦片战争了。
# b5 Z% b8 b) g, J# R2 O 云南的艾滋病来自泰国。泰国是亚洲地区艾滋病的重灾区,因为西方人通常去泰国做性旅游。从妓女中到吸毒者中,然后沿着贩毒的路线进入云南。云南的艾滋病流行改变了国内学界的观念,虽然我们向政治经济大国迈进,可是在艾滋病上,我们还是老少边穷,也就是说艾滋病的流行很有可能不是像美国那样在大城市里,而是以边远地区和农村为主,这个概念因为一次又一次的疫情出现而不断地被强化着。在这一点上,中国和印度很相似,也面临着同样的问题,就是艾滋病在社会底层人群中流行,预防控制的主要挑战是知识和教育。我们曾经在瑞丽的戒毒所里为戒毒人员讲解艾滋病相关知识,得到的是满堂嘲笑,因为在他们的头脑里,是没有现代科学概念的。
9 q) q; u( R, F( F# h 和全球的状况医院,艾滋病在中国的形势已经很严峻了。根据联合国艾滋病计划项目的预计,到2010年,中国的艾滋病毒感染者可能达到1000万到1500万人,也就是说,在7年之中,不管是因为统计资料的原因,还是艾滋病流行的原因,中国的艾滋病毒感染率会达到总人口的1%。
" o4 k; g' H4 G4 X 艾滋病被称为现代瘟疫,是对现代科学的最大挑战,也是我们这几代人所经历的一大历史事件,而我能够在艾滋病在中国初期时参与预防和控制,用自己的知识和精力为自己的祖国做一点微薄的努力,直到今天也是非常满足和自豪的,每次想起来总有人生不曾虚度的感觉。6 n0 ]/ `3 G1 P- D, o
在那之后的日子里,也曾为名所动,也曾为利所惑,更曾为五斗米折腰。所幸每次感慨无奈的生活时,一想到从八十年代末到九十年代初的经历,再灰暗的心情也会闪亮起来,因此我拥有的是在任何场合都可以展现的回忆。
# B9 `# d0 G8 F$ U( A 我本人其实是非常适应日程简单的生活的,习惯于那种两点或三点成一线的安安静静的生活方式,尤其是结婚以后,很是陶醉在两人世界里。家里给腾出了房子,在当时的北京算是难得,有自己的事业,小夫妻能够相伴在一起就是最大的满足。然而,这种日子才过了两三个月便结束了,从此东奔西跑地忙碌起来,连日程安排都无法自己掌握。一年后我太太也加入中国艾滋病预防研究的先驱队伍里面,一个人忙变成两个人忙,到后来不是我出差就是她蹲现场,都快成牛郎织女了。
) }4 H% y1 x( ?" Q 直到来到美国以后,才重新过上安静的、能掌握自己日程的生活,偶尔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回想起那几年的往事,发出这样的感慨:人的一生总要做一些事,不管有多大成就,只要日后回忆起来,能有些许感慨、些许回味、些许激动,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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