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A的每日心情 | 开心 2017-5-14 07:1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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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鹤梦白云上 于 2015-3-15 22:20 编辑
星期天早晨,餐桌上,我的目光被一个塑料小包装袋吸引。我吃了里面的饼干,爱乌及屋,不禁打量起它的包装袋来。
它的正式名称是无添糖消化饼干,品牌思朗,商标纤麸。英文名称:No Sugar Added Digestive Cracker。把它的中文名和英文名一作比较,我就发现一个问题,一个翻译上的问题。
无添糖消化饼干
No Sugar Added Digestive Cracker
无添糖对应No Sugar Added,互译完美。饼干对应Cracker,也算不错,尽管Cracker一般指那种薄脆饼干,但眼下这个脆而不薄,但这不是问题的关键。关键是Digestive译作消化是否妥当,但这个问题牵涉到的又不仅仅是一个词的翻译,而是中英文之间的一些根本差异。
真正追究起来,Digestive译作消化并不完全准确,因为Digestive的准确意思是助消化的。消化饼干,含义则模棱两可,既可以指助消化的饼干,也可以指易消化的饼干,如果脱离语境,甚至可理解为动宾式,即把饼干消化了。而英文Digestive Cracker则含义非常明确,就是助消化的饼干。
有人也许会就此提出,中文不及英文准确。也有人也许会说,助消化的饼干就等于或者几近于易消化的饼干,中文此处没有或几乎没有歧义。我个人认为中文译作消化饼干,的确有歧义,但恐怕也不能就此立即下判断说中文作为一个语言不及英文准确或者科学,这个问题比较复杂,说来话长。
首先说说歧义上问题。英文有Digestive,也有Digestible,都是形容词,词根是Digest,是动词,名词有Digestion,还有Digestibility。Digestible是可消化的,易消化的,是形容某个东西自身的某种属性。Digestive意思是助消化的,是形容某个东西对其它事物的某种作用或者功能,如digestive medicine(消化药物),digestive tract(消化道),digestive enzymes(消化酶),这里的消化药物、消化道、消化酶都不可以用digestible来形容。但是饼干呢?英文有digestive biscuit这一固定词组,词典上译作粗面饼干、消化饼干,显然是那种由粗面制作的有助于消化的饼干。而Digestible biscuit也符合语法,但在市场角度就未必是一个有吸引力的名称:一个食品本身可消化或者易于消化,未必是健康食品,而有助于消化,则意味着是健康食品。有助于消化是指对整个消化系统的功能有促进作用,而不是这个食物本身是否容易被消化吸收。某些精米精面制作的食品本身是容易消化的,但长期食用对消化系统的功能可能产生负面作用,这就是属于Digestible而不属于Digestive。
由此可见,英文的确分得很细。Digestive cracker含义很明确,而消化饼干这四个字本身而言的确有一定的歧义。虽说用得多了,大家自然也就认可了,不再追究其中的歧义性了,这就是约定俗成,但如果真追求准确,应译作“助消化饼干”!由此可见,中文也并非不能够准确,只不过出于某种原因,在一些地方没有去力求准确而已。
于是随之而来的一个问题是:人们为什么不把Digestive cracker翻译为助消化饼干?译文社的英汉大词典把Digestive biscuit也译作消化饼干而不是助消化饼干,这其中也是有道理的。
首先是中文对一个事物命名时有一定的原则,而含义的准确性并非是其中的唯一原则。简洁是另一个要求,同时还涉及到语言的韵律问题。我们大家估计都会同意“助消化饼干”没有“消化饼干”简练,也没有后者上口。那么前者上口为什么没有后者上口?难道就因为多一个字?恐怕并非如此简单。汉诗有四言诗,也有五言诗,可见五言并非一定没有韵律。那么这里就是一个节奏和停顿的问题。如果抛开商品命名不谈,只从诗歌角度看,“助消化饼干”韵律性不足,有违和之感,除了“助消化”不是一个词而是一个词组之外,一个重要的原因在于这五个字节奏是“助消化|饼干”。同样是五个字“西藏|青稞酒”在韵律上就很好。可见五个字关键看顿在何处。汉语传统韵律倾向于以三个字结尾,或者四个字结尾,但一般不习惯前三尾二的结构。
无添糖消化饼干,七个字,顿在糖与消之间,前三后四,这是一个在宋词中的常见结构,例如: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前一句前四后三,后一句前三后四。如果取名为“无添糖助消化饼干”,则可顿作三三二结构,这在汉语韵律上,如果不是绝对没有,也是非常少见的。诗词中多见四字、五字、六字、七字句,九个字的比较著名的是虞美人: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恰是一江春水向东流,二、二、二、三结构。十个字的戏曲中比较多见,如:猛听得金鼓响画角声震,唤起我破天门壮志凌云,这是三、三、四结构。也有九个字呈三、三、三结构的,如:将身儿来至在大街口。八个字的不多(八言诗有还是有的),顿作三三二的恐怕就更少了,因为读上去最后那两个字显得收不住脚的感觉。柳永《雨霖铃》中节奏多变,从三字、四字、五字、六字、七字、八字都有,句顿变化丰富,煞是可喜,其中八字句也不是三三二结构。
《雨霖铃》柳永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
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
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
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
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现代汉语的韵律就更为复杂一些,但不是颠覆性的。汉语韵律的发展,在我而言,是从诗、到词、到曲、到新诗的一个发展关系,总的而言句子越来越长,节奏变化越来越多,用词越来越有包容性,文雅的词可选,通俗的口语也可选。戏曲中连“的”字也变得常见了。三三二结构这种在古代作为违和的结构在新诗中未必不可取,这种结构的违和感在于末尾二字产生的一种“突然结束”的“突降”感,但处理得当,未必不是一种有趣的节奏。这就让我想起拙译里尔克的《豹》:
钢铁栅栏望穿了双眼,
因此他变得视而不见。
眼前千万条栅栏摇晃,
世界不复存在。
健步迈出柔韧的姿容,
来回兜着最小的圈子,
犹如一场张力的舞蹈,
伟大的意志昏厥。
偶尔眼帘无声地掀起——
穿过四肢紧张的寂静,
一个影像侵入到内心
停住,旋即化为乌有。
大部份诗行以四字词或五字词组结束,但其中三句有所不同:
眼前|千万条栅栏|摇晃
伟大的意志|昏厥
一个影像|侵入到内心|停住
这三句都是一一个二字词结束一句,与其它九句形成节奏上的反差,这种处理未必有多少人会喜欢,但我自己倒是很满意。王羲之《兰亭序》行书为什么百看不厌,为什么首屈一指,就是它这个里面变化忒多。
此篇因消化饼干而起,继而谈语言比较,谈汉语韵律,归根到底还是出于我对汉语的喜爱。我永远说不出汉语最先进这样的豪言壮语,但我可以毫无疑问地说,汉语,我最喜欢,总有说不完的话。
最后以一篇另类的《念奴娇》表达对汉语的喜爱,也是对我欣赏的张孝祥的一次另类的致敬。
念奴娇·思朗牌无添糖消化饼干
消化饼干,香酥脆,更无一点添糖。
日啖荔枝三百颗,怎及我饼干一片。
撕去包装,将之入口,表里俱舒爽。
悠然心会,妙处难与君说。
应念三高人群,营养过度,膳食宜粗粮。
麦芽麦麸燕麦粉,助消化利于排便。
痛饮稀粥,大嚼酱菜,细品数片思朗。
餐后独啸,不知今夕何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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