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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风雨声 于 2012-9-10 00:01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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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高兴看到不爱吱声兄在此开辟一个新的茶馆,因为忙于生计,很难登陆一次,对这里诸多老朋友失礼之处非常抱歉。打算断断续续写一段历史,是关于一个乡人的故事,他只有一个模糊的背影,希望得到高人指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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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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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小时在川西平原边长大,在南轩中学读初中,校内曾有一个老祠堂,纪念乡贤张南轩。张南轩是南宋学者,和朱熹一道创建岳麓书院留下张朱对讲的故事。他父亲是力主抗金的南宋丞相张浚,至今仍被乡人津津乐道。父子两人是绵竹史上的名人,7 k8 C1 L$ T; B- h+ U4 p.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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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轩祠旁曾有一个坟墓,埋着清末戊戌变法被杀的六君子之一杨锐,孩子们在衰草丛生的坟头嬉闹玩耍。1985年杨锐墓地被拆迁,我正在南轩中学读书,并未引起任何关注。高中我进入县城另外一头的绵竹中学,学校原址是南宋创办的紫岩书院,清末改革改建为近代学校,位于城外马尾河畔,月波巷尽头,很有些古风。月波巷青石板铺路,两旁的房子正面无墙,全是木板门。校园里有止止亭,回澜塔,月波古井,有很多题字和对联。老师说,杨锐也曾在紫岩书院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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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 o, e4 O3 H9 w4 _3 w戊戌变法、六君子、杨锐,这些字对年少的我,非常遥远模糊。语文老师有一次讲到戊戌六君子,引用章太炎的话,说杨锐其实是个假维新派、骑墙人士。这几个标签,让我郁闷了好长时间。好容易校友里出了一个家喻户晓的历史人物,居然是个坏人,还是大名鼎鼎的章太炎说的。0 n+ F" ^& K; W; g5 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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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以后,我漂洋过海到美国大陆,先做外交官,后在兰岭山下读书,为驱散在异国的乡愁,我开始在论坛上写汉字以排遣寂寞,这一动笔就从美国的乡下一直写到英国的农村,在忙着为五斗米折腰的同时,因对郭嵩焘的关注开始了对晚清历史的业余爱好。美式教育如果对我有启发的话,就是他鼓励独立的思想和判断。用新眼光来读旧历史,就象侦探破案,在证人证词正方反方的对比中,发现了不靠谱的说法,被忽略的证据,固执的偏见,漏洞百出的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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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梁是戊戌变法当事人和幸存者,他人都已血溅菜市口,近一百年时间,因为他们留下的浩瀚的文字塑造戊戌变法故事的基本说法,划分了好人和坏人。但越来越多证据对比发现,康有为篡改年谱,奏章,并未讲出了一个完全诚实的故事。戊戌变法的新证据重建出来的故事,在今天看来近于一幕政治花鼓戏。同时代的思想家严复在变法失败后,对维新运动深切同情,也对康梁的鲁莽痛心疾首,认为他们“轻举妄动,虑事不周,上负其君,下累其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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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O0 {3 \( \4 @# D/ M- L8 a" s因为康梁把张之洞视为戊戌变法的敌人,章太炎由此认为张之洞的门生杨锐是假维新,同时指责杨锐参与新政是贪恋富贵,章氏划线站队褒贬人物,接着在人格上诋毁对手,是近代革命党一贯打法,其做派一直盛行到当代。章氏同杨锐毫无接触,无证据却指控言之凿凿,我开始对章氏描绘的杨锐形象,产生了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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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之洞的《劝学篇》写于1898年早期,1900年此书由美国人翻译为英文《China’s Only Hope》(《中国唯一的希望》)在美出版,被美国传教士和外交官视为晚清变革的希望。 100多年后,我翻开《劝学篇》对照阅读中英文,这本书主张在保留中国传统价值观的前提下,全面向西方学习。翻译此书的美国传教士对张之洞的主张击节赞叹,虽然我对《劝学篇》没有佩服如滔滔江水,但也没有觉得一百年前主张“中学为体,西学为用”就属于反动派。这些主张直到今天,仍会让掌握权柄的人,觉得刺耳。在章太炎笔下,主张革命或者激进变革者是好人,反对革命则是坏人。杨锐的妥协和谨慎,被贴上了坏人的标签,后世历史学家几乎全盘接纳章太炎断言,范文澜说杨锐是“ 圆滑官僚, 张之洞最亲信的门徒, 代表假维新系” 。汤志均断言维新派中“同时还有与洋务派保持着密切联系, 带有浓厚的投机性和妥协性的杨锐”。由此,一个不靠谱的文人断言,和一群不靠谱的历史学家,给我们描绘了一段不靠谱的历史。我对政治标签毫无兴趣,希望看到的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和他的思想和气质。: ?$ E8 v. `( w* B+ 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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迄今为止,杨锐在历史中只留下一个模糊的背影,在四十一岁就莫名其妙被杀了头。他是晚清重臣张之洞信任的幕僚;一个来自小县城、人微言轻的四品军机章京;一个忠诚而憨直的官僚,面对手足无措的年轻皇帝想替他分忧;一个保守主义者,面临王朝覆灭思考政治变革的现实路径;他相信朝廷、相信政府,以至于到死都不明白他犯了何罪。 o' ]9 Y5 o0 Y" ]& i4 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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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年代中我到县城读书,周末坐公车会在绵竹城关的小西街下车。这条小街正对着绵竹公园和祥符寺,街道很普通,当年街上最显赫的衙门是县政府和公安局。公安局对面有一个小笼包子馆。中学时经常觉得饥肠辘辘,我曾在这里狼吞虎咽过一笼小包子,记忆中那是曾经吃过的最香的一顿饭。这条我年少时踏过几个春夏秋冬,留下无数脚印的小街,在晚清时是杨锐家的祖宅,是他出生长大的地方。5 j% R- ?" @ Q) 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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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慢慢觉得自己有义务,在尘封的日记、回忆、家书、电报、奏稿里,找到杨锐的足迹,重建他眼中的戊戌变法。他所经历和看到的1898年,应该是个值得一听的故事。就算冲着小西街上杨家老宅前的那一笼包子,我觉得自己应该为杨锐写一点什么。何况,他的故事,如诸多中国历史,未必不会重演。3 q I5 |5 \" 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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