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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小说] 神都烟火志之点绛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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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开心
    2020-4-8 10: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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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xiejin77 于 2025-8-7 18:51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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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术数志已经是两篇了,烟火志也不能只有一篇,半两食铺之外,神都的烟火如斯绽放……! n- m+ H- m2 ]: `" }- t; 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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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都烟火志之点绛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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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萦觉得,龙门山的石头是有气味的。
    这气味不属于山上终年缭绕的香火。那气味太过郑重,是无数信众将沉甸甸的祈愿与希冀,揉碎了、点燃了,化作的一缕缕青烟,闻久了,心会跟着变得不轻省。这气味也不属于络绎不绝的香客游人带来的人间气。那气味是浮动的,混杂着汗、衣料、脂粉与各色香料,像一阵忽然而至的热风,喧闹是喧闹,吹过了无痕,反倒衬得山更空寂。
    石头的气味,是它自己的。是亘古的、沉默的、不与人言说的。
    清晨,天还未亮透,是一日之中山最静的时刻。伊水上的雾气便浩浩荡荡地漫上山腰,无声无息,像一大块浸透了清寒的生宣,将山峦树木都洇染成深浅不一的墨色。石头在这雾里,便像一块刚从深井里捞出来的冬瓜,触手生凉,带着一股子最原始的、未曾被人间烟火侵扰的生涩。阿萦卯时起身,提着空木桶去涧边汲水,赤足走在冰凉的石阶上,脚步声在寂静的山谷里显得格外清晰,空,空,空,像时间在叩问,又像一颗孤独的心跳。她呼出的白气和山间的雾融在一起,那一刻,她觉得自己也快变成了一块吸饱了水汽、内里却冰冷的石头。
    到了晌午,尤其在夏秋之交,日头便毒辣起来。阳光没有丝毫遮拦地泼洒下来,山道上蒸腾起白花花的热浪,看久了,眼睛都会被晃得发花。石头被晒得滚烫,你若是不小心用手背碰一下,能激得人一哆嗦,像是碰到了烧红的烙铁。这时候,石头的气味就变了。那是一种极其干燥、极其古老的气息,仿佛把千百年来吸收的每一缕日光,都在此刻浓缩、蒸馏,再用一种极其缓慢、极其固执的方式,缓缓地释放出来。那气味有点像药铺里陈年的药材,又有点像被反复翻晒过的旧书卷,沉郁,安静,带着一股子让人不得不肃穆下来的力量。阿萦常常坐在师父为她搭的脚手架上,背对着烈日,给佛像描摹衣纹,汗水顺着发际线往下淌,淌到脖颈,痒痒的,像小虫在爬。她闻着那股子味道,人会不自觉地变得安静,心里那些浮躁的、杂乱的念头,也像是被这烈日下的老石给镇住了,一点点沉下去,沉到一个很深、很静的地方。
    她在这儿,已经待了五年。
    五年前的洛阳城,刚经历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饥荒。那年冬天,雪下得特别大,据说能埋住半截坊墙。她还不叫阿萦,没有名字,只是南市饥民里一个面黄肌瘦、头发枯黄得像一团乱草的丫头,每天想的,就是如何从别人指缝里多抠出一点吃食,好让自己活过明天。那天,她正为了半块发了霉的干馍,和一個比她高半个头的半大小子打得头破血流。那馍是她从一条野狗嘴里抢来的,上面还带着狗的唾沫。她把那小子咬了,自己也被抓得满脸花。她死死地护着那块馍,那是她三天的口粮,是命。就在那时,一双纤尘不染的皂靴停在了她的面前。
    她抬起头,逆着灰白色的天光,看见一个穿着青色官服的中年人。那人身形清瘦,留着三绺打理得极其整齐的胡须,眉头微微皱着,眼神却很亮,像两颗浸在清水里的黑石子。他没有看她的脸,也没有看她怀里那块脏污的馍,他的目光,直直地落在了她那双紧紧攥着干馍、指甲缝里全是泥污的手上。那是一双瘦得只剩下骨头的手,青筋毕露,却异常的稳。
    “你这双手,”他说,声音不高,却有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像工匠用锤子敲在石头上,清脆,坚实,“天生是握笔的。”
    她那时哪里懂得什么是握笔,她只觉得这人身上的皂角味真好闻,干净,清爽,像雨后山里的青草,是她从未闻过的味道。她也看见,这人身后的随从,手里提着一个描金的食盒。她盯着那食盒,狠狠地咽了口唾沫,喉咙里发出咕咚一声响。
    这人,便是她后来的师父,将作监从九品画官,王道玄。
    师父专管皇家在龙门山督造佛窟的“点绛唇”一事。所谓“点绛唇”,就是在雕凿好的佛像上敷彩、开光。师父说,这不是画画,这是修行。给佛妆金身,是一桩能泽被子孙的天大功德。因此,手要净,心更要净。心里但凡有一丝杂念,笔下的佛,就睁不开眼,渡不了人。
    阿萦每天都在“修行”。她的工作,是研磨颜料。这活计看似简单,却是“点绛唇”工序里最基础,也最考验心性的一环。她调的颜料,是天下最好的。石青、石绿,得上好的阿富汗青金石、波斯孔雀石,先用铁杵捣成粗砂,再用最细的绢筛筛去杂质,然后加进按秘方熬好的鹿角胶,倒进一只厚重的石钵里,拿着光滑的石杵,一遍,一遍,又一遍地细细研磨。
    这活计,急不得,也缓不得。快了,胶会发热,颜色就“死”了,失去温润的光泽。慢了,胶会凝固,颜料便不匀,画出来的色彩会有滞涩感。你得用一种恒定的、不疾不徐的力道,手腕带动着石杵,在石钵里画着一个又一个圆。日复一日,从日出到日落,胳膊酸得像是要断掉,腰也直不起来。有时候磨得久了,她会产生一种错觉,觉得自己不是在磨颜料,而是在磨时间,磨自己。把那些属于山下饥民的、野狗一样的记忆,连同那些坚硬的矿石,一同磨成最细腻的粉末。
    可当你把最后磨好的颜料倒出来,看着它们在蚌壳里呈现出那种如膏脂般细腻、如宝石般温润的光泽时,心里又会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用这样的颜料点染出来的菩萨,衣袂能临风飘动,眼神能含波流水。
    这天,她正在修补的是宾阳中洞的一尊胁侍菩萨。这尊菩萨的面相最是慈悲,嘴角微微上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悲悯又温柔。可历经百十年风雨,伊水湿气的侵蚀,那点笑意有些斑驳了。嘴角的朱砂淡了,像说了太多无声的法,有些疲惫。脸颊上的金色也脱落了几处,露出底下青灰色的石胎,平添了几分沧桑。师父让她来补,说她的心最细,手最稳,整个画坊的弟子里,只有她,能还原这尊菩萨最初的神韵。
    阿萦坐在一个半人高的木制脚手架上,这是她自己搭的,用卯榫结构,结实,稳当,没有用一根钉子。她左手手腕上挂着一个小小的竹篮,篮里放着几只充作调色盘的蚌壳。蚌壳里是朱砂、赭石、藤黄,还有用鱼鳔胶新调的金粉。山风顺着洞口灌进来,凉飕飕的,吹得她额前的碎发轻轻飘动,也吹得篮边一盏防风油灯的火苗,一下一下地晃,将她的影子,和菩萨的影子,投在石壁上,交叠在一起。
    她屏住呼吸,右手悬腕,用一支师父赏的“叶筋笔”——笔锋是用上好的黄鼠狼尾尖的毛做的,细韧有弹性,宜画线条——蘸了饱满的朱砂,朝那菩萨的嘴唇,极慢、极稳地,点了下去。
    这一笔,叫“点绛唇”。是为佛像开脸的最后一笔,也是最关键的一笔。这一笔下去,佛,就活了。
    她离佛很近,近得能数清他脸上石质细微的纹理,能看见他眼角那一粒不知停留了多少年的尘埃。她甚至能想象出百年前那位无名石匠,是如何一锤一锤,将这份慈悲从坚硬的石头里,解放出来。他或许也曾像她一样,为了一顿饱饭而挣扎过吧?
    可她又觉得,佛离她很远。
    她看着这尊含笑的菩萨,心里想的,却是山下那个热闹的集市。
    那个集市有个雅号,叫“静心斋”,可卖的东西,却没一样能让人静心。阿萦想的是集市口那家“半两食铺龙门店”。铺子老板是个五十来岁的胖大叔,叫老王,永远一副笑呵呵的模样,肚子挺得像尊弥勒佛。他家的羊肉汤是一绝。用大骨熬足了四个时辰,汤色奶白,浓而不腻。点一碗汤,老板会麻利地切上几片烫得恰到好处的薄羊肉,再抓上一大把碧绿的芫荽,末了,再淋上一小勺自家炼的羊油辣子。那香味,霸道,直接,能顺着风飘出半里地,勾得人心里的馋虫直打滚。
    若能就着这么一碗滚烫的羊肉汤,再来一个刚出炉的胡饼……
    她想起那胡饼。是隔壁张二哥的摊子卖的。那胡饼,用的是最古老的吊炉,炉膛深,火力猛。贴进去的饼,一面烤得焦黄酥脆,另一面却依旧柔软。饼上洒满了脱了壳的白芝麻,烤得香气四溢。趁热掰开,一股麦香混着葱油的香气,直往鼻孔里钻。用那饼,蘸着羊肉汤吃,那滋味……
    阿萦手里的笔,极轻微地,颤了一下。
    ——坏了。
    她心里咯噔一声,赶紧收回笔。定睛看去,菩萨嘴角的笑意,似乎僵硬了一瞬。那点刚刚补上去的朱砂,好像也比旁边的旧色,深了那么一星半点,像一滴凝固的血。
    她赶紧收回笔,在蚌壳里重新润了润。心里一遍遍地念叨:佛祖莫怪,弟子不是故意的,弟子再也不敢了。
    可她知道,这不是第一次了。
    她给奉先寺那尊卢舍那大佛的面颊敷金时,满脑子想的,都是上元节时洛阳城里的灯。天津桥上,火树银花,龙灯、凤灯、走马灯、兔子灯……满城流光溢彩,像天上的银河落到了人间。那光,比她手上调和的金粉,要亮得多,也暖得多。金粉是冷的,是属于佛的;灯火是暖的,是属于人的。
    她给潜溪寺那些金刚力士的臂膀描绘肌肉线条时,她想的,是伊水边上那些光着膀子拉船的纤夫。他们的脊背被毒日头晒成油亮的古铜色,肌肉像石头一样一块块坟起。汗水顺着肌肉的沟壑往下淌,在阳光下闪着光。纤绳深深地勒进他们的肩胛,每一步都踏在湿滑的泥泞里,口中喊着苍凉而有力的号子。那才是真正的力量,是与天争、与水斗的、活生生的力量。比起这些,石窟里这些摆着固定姿势的力士,未免太干净,也太寂寞了。
    师父说她,“身在佛国,心无敬畏”。这话,说对了一半。她不是没有敬畏。她敬畏每一块石头,敬畏每一位将毕生心血凿进这石壁的无名匠人。她只是……更惦记那些热气腾腾的人间烟火。
    佛国太静了,太干净了,连风都是寂寞的。而人间,哪怕是吵闹的,脏污的,都有一种让人心里踏实的暖意。那种暖意,是实实在在的,能吃进肚子里,能穿在身上,能听在耳朵里。
    她有一个秘密。
    在她床铺底下的一只小木箱里,锁着一卷素绫。那素绫,她轻易不示人,连最要好的师姐妹都没见过。那上面,没有一尊佛,没有一朵莲花,没有一片象征祥瑞的云彩。
    她画的是她五年来,每一次下山采买物料时,偷眼看来的市井百态。
    有当垆卖酒的妇人,丰满的胳膊搭在酒瓮上,眼神懒洋洋的,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像在看一场与自己无关的戏。有街角斗鸡的闲汉,为了几个铜板,争得面红耳赤,输了钱的那个,气得脖子都粗了。有捏糖人的老汉,吹一口气,一个半透明的孙猴子便活灵活现地成了型。还有坐在“半两食铺龙门店”门口,埋头呼噜呼噜喝羊肉汤的脚夫,他的草鞋沾满了泥,额上的汗珠,混着汤的热气,一颗颗往下掉。
    她给这幅长卷起了个名字,叫《神都烟火图》。
    只是这幅图,还缺了许多颜色。画人容易,画出那股子活色生香的“气”来,难。她总觉得,自己画出的人物,皮肤、衣衫,都少了一种被日光、风尘和岁月浸润过的质感。那是一种温暖的、厚重的、带着生命光泽的颜色。
    她需要一种特殊的颜料。
    那颜料来自一种矿石,叫“晕金石”。师父的藏珍阁里,有那么一小块,是早年西域进贡的。石质是沉郁的赭红色,像黄昏时分的火烧云,又像凝固的牛血。但在那一片沉静的赭色深处,又蕴藏着无数点点碎金。日光下看,那些金点会像活了一样,在赭色里流转游走,变幻出迷离的光晕。
    师父说,此石有灵,非画神佛不可用。用它磨成粉,调出来的颜色,既有泥土的厚重,又有黄金的华彩。用来画菩萨的肌肤,或是佛陀背后那圈最神圣的头光,最是传神。
    可阿萦想的,却是用它来画夕阳下里坊的瓦片,画烤胡饼时那焦黄的表皮,画那个拉船纤夫古铜色的脊背。她觉得,那种颜色,才是晕金石真正的归宿。
    师父库房里那块,是御赐之物,她想都不敢想。她只能自己去寻。
    她曾托下山采买的师兄打听过。整个龙门山下的集市,乃至洛阳城里,卖这种稀罕矿石的,只有一家。就在“静心斋”集市的尽头,一棵大槐树底下。铺子没有正经的门脸,主人是个叫小乙的年轻人。
    补好了菩萨的唇,她仔仔细细地收拾好工具。天色已近黄昏。夕阳的余晖从洞口斜斜地照进来,给佛像们镀上了一层温柔的金光。它们依旧沉默着,用千百年不变的姿态,俯瞰着洞外那片慢慢被暮色笼罩的红尘。
    阿萦背起沉甸甸的画具箱,走出石窟。山风迎面吹来,带着草木的清香和伊水的水气。她深吸一口气,觉得胸中的烦闷,消散了不少。
    脚步,也轻快了许多。
    明天,她要告一天假。
    下山去。
    去那个吵闹的、不安静的“静心斋”,去寻找她的“晕金石”,也去寻找她画卷里,欠缺的那一抹人间真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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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龙门山下的集市,沿着伊水岸边的驿道自然生发出来,蜿蜒一两里地。南来北往的客商,上山拜佛的香客,附近村镇的百姓,还有山上那些画工石匠的家眷们,都汇集到这里。这地方有个附庸风雅的名字,叫“静心斋”,也不知是哪个手头阔绰的读书人,在此处修了個別业,随口起的。可这地方,却是神都左近最不“静心”的所在。
    从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在伊水的水面上起,这里就活了过来。它像一锅被点燃了灶火的粥,咕嘟咕嘟地,先是冒起细小的泡,然后便彻底沸腾了。
    讨价还价声、吆喝叫卖声、驴子骡子的嘶鸣声、孩童的哭闹追逐声、还有那走街串巷的货郎摇动的拨浪鼓声,混成一片,热闹得能把人的耳朵震麻。空气里,也充斥着各种复杂而顽固的气味:伊水带来的潮湿水汽,鲜鱼的腥气,牲口的粪便味,女人们身上廉价的脂粉香,男人们身上的汗味,还有从各色食铺里飘出来的、最最诱人的食物的香气。
    阿萦不常来。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又是在山上清修的,师父管得严,不许她们随意到这龙蛇混杂之地闲逛。偶尔下山采买,也是来去匆匆,恨不得能贴着墙根走,避开所有人的目光。她嫌这里太吵,人味儿太重,那股子生猛的、毫不掩饰的活泛劲儿,让她这个在清静佛地待惯了的人,有些无所适从,像一只误入闹市的鹿。
    可今天,她却一头扎进了这锅滚开的粥里。
    她换下那身沾满颜料的青布工装,穿了一件半旧的月白色襦裙,外面罩了件浅碧色的短衫。这是她除了过年,最好的一身体面衣裳了。头发也仔细梳过,用一根素银簪子绾了个简单的发髻。她依旧低着头,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寻常来赶集的邻家女儿,可那双因常年握笔而显得格外稳静的手,和那周身洗不掉的、淡淡的墨香与松烟气,还是让她与周遭的环境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她沿着河岸的石板路,顺着人流往前走。
    一个卖糖葫芦的老汉从她身边走过,那裹着晶亮糖稀的山里红,在阳光下像一串红玛瑙,看得人腮帮子发酸。阿萦咽了口唾沫,加快了脚步。
    她路过了“半两食铺龙门店”。铺子不大,就是三间茅草屋连在一起,门前用几根木头搭了个棚子,棚下摆着四五张粗糙的矮脚木桌和长凳。此刻,桌边坐满了人。有刚从伊水码头上来的船工,光着膀子,露出油亮的黑皮肤,正端着一只大陶碗,吃得满头大汗。有几个看起来像附近庄子上的农人,就着一碟咸菜,在喝着劣质的米酒。还有两个穿着体面的管家模样的人,大概是山上哪位贵人府上的,正低声交谈着什么。
    铺子老板老王,那个胖大叔,正乐呵呵地在炉灶和桌子间穿梭,他的围裙油光锃亮,嗓门洪亮:“来喽!您二位的羊杂汤!”他把两碗热气腾腾的汤“哐”地放在桌上,汤汁都溅出来少许,“慢用!”
    一股浓郁的、夹杂着羊肉、胡椒和芫荽的香气,霸道地钻进了阿萦的鼻子里。她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咕”地叫了一声。她脸上一热,脚下走得更快了,几乎是逃一般地离开了那股香气的笼罩范围。
    她要找的铺子,就在这“静心斋”集市的尽头,远离了最喧闹的地段。那里有一棵巨大而苍老的槐树,树冠如盖,投下一大片浓密的荫凉,像一把撑开的巨伞,为树下的一切遮蔽着烈日。
    铺子就开在槐树底下。没有招牌,没有门脸,也是三间茅草屋,前面搭了个棚子,棚子下、屋檐前,乱七八糟地摆满了各色货物。有大块的、未曾雕琢的青石、花岗岩;有一捆捆大小不一的木料,散发着松木、柏木、檀木等不同的气味;还有许多装在箩筐和麻袋里的零碎,看起来像是各色的矿石、贝壳、甚至是晒干的怪异植物。
    这就是小乙的铺子。一个连名字都没有的铺子。
    人们都叫他小乙,没人知道他的大名,也没人知道他的来历。听说他是三年前从关外流落到神都的,也不知使了什么门道,竟盘下了这块集市尽头的地。他卖的东西极杂,主要是给山上那群画工、石匠们提供些材料。从最普通不过的石料、木材,到研磨颜料用的矿石,再到一些稀奇古怪、用作雕刻的树根和奇石。生意看起来不大,做的都是些零散买卖,但奇怪的是,听说连洛阳城里那些赫赫有名的大画斋、大行会的管事,有时候也会派人来他这里,寻些市面上难得一见的稀罕物。
    阿萦远远地站在那棵大槐树的荫凉里,心里有些打鼓。
    铺子前正围着几个人。一个看起来像是某个大户人家的管家,四十来岁,衣着光鲜,正指着一块半人高的青灰色石头,唾沫横飞地说着什么,似乎是在拼命地往下砍价。
    而小乙,就蹲在那块石头旁边。
    他背对着阿萦,穿着一件洗得有些发旧的深蓝色土布短衫,袖子高高挽起,露出两截在日光下泛着健康光泽的、结实的小臂。他似乎完全没有听那管家在说什么,只是专心致志地,拿着一块湿布,一遍遍地擦拭着那块其貌不扬的石头。
    他擦得很慢,很仔细,仿佛那不是一块普通的石头,而是什么稀世珍宝。他会顺着石头天然的纹理擦,遇到凹陷处,还会用手指包着湿布,探进去,把里面积攒的尘土一点点抠出来。
    阳光透过槐树叶细密的缝隙,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的头发很黑,用一根灰色的布条随意地束在脑后,有几缕不听话的发丝垂在脖颈上,随着他的动作,轻轻地晃动。
    阿萦看着他的背影,不知为何,脑海里忽然浮现出自己曾经临摹过的一尊年轻罗汉的壁画。那尊罗汉也是这样,微微弓着背,神情专注地在修补自己脚上的一双草鞋,对周遭的一切都浑然不觉。那是一种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近乎于虔诚的安静。
    那管家还在喋喋不休,从这石头的成色,说到市场的行情,引经据典,说得口干舌燥。小乙却置若罔闻。他把石头的每一个角落都擦拭干净了,然后站起身,退后两步,像个画师审视自己的作品一样,眯着眼打量了片刻。接着,他走上前,伸出手指,在石头上几个不同的地方,轻轻地敲了敲。
    “叩,叩叩。”
    声音清脆,竟带着些微不同的回响。他侧着耳朵,专注地听着那声音,嘴角甚至露出了一丝满意的微笑。
    做完这一切,他才拍了拍手上的灰,转过身来。
    阿萦也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那是一张很年轻的脸,大概也就二十岁出头的样子。五官算不上多么英俊,却很生动,让人看一眼就能记住。皮肤是常年在户外劳作晒出的麦色,健康,紧致。眉毛很浓,像两把刷子,斜斜地飞入鬓角。眼睛不大,是那种狭长的丹凤眼,眼尾微微上挑,但眼珠却黑得惊人,像两颗刚刚被山泉水洗过的、浸在水里的黑石子,亮得摄人。
    他一笑,嘴角就用力地向上咧开,露出一口整齐的、雪白的牙齿。那笑容里,透着一股子少年人特有的、混合着机灵和狡黠的爽利劲儿。
    “钱管家,”他开口了,声音清朗,像山涧里流淌的泉水,撞在石头上发出的声音,“您瞧,这块‘太湖响石’,妙就妙在这儿。”
    他伸出手指,在石头表面一道天然形成的、蜿蜒的白色水线上划过:“您看这条线,像不像咱们伊水十八弯?从龙门山脚,一路绕到偃师。您再听这声儿,”他用指节又敲了一下,石头发出一阵“空……空……”的回响,清越悠扬,仿佛能传出很远。
    “这叫‘空谷足音’。这石头,肚子里是空的,心是实的。您把它请回去,摆在您家老太爷的书房里,不比那些俗气的玉器瓷器,更有味道?老太爷写字累了,敲上一敲,听听这山谷里的声音,岂不雅哉?”
    那钱管家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本来一脸的精明,此刻却也露出了几分迷糊。他凑过去,仔细看了半天那道水线,又学着小乙的样子敲了敲,听了听声音,果然觉得这块灰不溜秋的石头,好像越看越不一般了。
    小乙见状,嘴角的笑意更浓了:“您是行家,我小乙也不敢蒙您。这石头,是我一个月前,亲自从嵩山深涧里,和两个伙计一起,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背出来的。就这么一块,错过了,您再上哪儿找去?您要是诚心要,这个数。”他不动声色地伸出三根手指。
    钱管家皱了皱眉,似乎嫌贵,犹豫起来。
    小乙立刻把手收了回来,脸上的笑容也淡了些,甚至带上了一点遗憾和不舍:“那就算了。这石头跟我有缘,说实话,我还真有点舍不得卖。您再上别处看看?兴许城里东西两市,能有比这更好的。”
    他说着,转身就要把那块半人高的石头往屋里搬。他看着不甚健壮,但一俯身,双臂一用力,那石头竟被他硬生生地抱离了地面。
    “哎,哎,小乙哥,别急啊!”那钱管家一看他来真的,赶紧上前拉住他,“三贯就三贯!我这就给您取钱!”
    一桩看起来快要谈崩的生意,就这么轻描淡写地做成了。
    阿萦在槐树的荫凉里,从头到尾,看得分明。她虽然不懂奇石,但也隐约觉得,那不过是一块略有些奇特的青石罢了。所谓的“伊水十八弯”,不过是天然的一道裂纹;那“空谷足音”,或许也只是石头内部恰好有些孔洞。可被小乙这么天花乱坠地一说,死的都变成了活的,还平添了几分文人雅趣。她心里暗暗佩服,这个年轻人,真是个天生做生意的料。那张嘴,怕是能把稻草说成金条。
    等那钱管家喜滋滋地唤了两个仆役来,把石头抬走,铺子前才算清静下来。
    小乙拿着钱管家给的几串沉甸甸的铜钱,在手里掂了掂,脸上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他一抬眼,便看见了不远处,站在槐树下,一直望着这里的阿萦。
    他似乎愣了一下。那双黑亮的眼睛,在她身上不着痕迹地打量了片刻。从她干净却半旧的衣衫,到她那双略显局促地交握在一起的手,最后,落在了她那张略显苍白、神情有些紧张的脸上。
    阿萦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拢了拢衣襟,心跳得有些快。
    “姑娘,”小乙问道,脸上又挂上了那种随和又带点精明的笑容,“要点什么?买石头,还是买木头?”
    阿萦定了定神,从树荫下走了出来,走到铺子前。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些,不带波澜。
    “店家,你这里……”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才问出那个让她心心念念的名字:“可有‘晕金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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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到“晕金石”三个字,小乙脸上的笑容,有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变化。他那双黑亮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像一只正在打盹、却突然听见猎物动静的猫。那种慵懒随意的神情瞬间褪去,代之以一种锐利的、洞察的精光。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又将阿萦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这一次,他的目光更有针对性。他看到了她绾发的那根素银簪子,样式简单,却是实打实的银,说明她并非寻常村姑。他看到了她衣袖的袖口,虽然干净,但边缘处有一点点被磨损的痕迹,那是长时间伏案工作留下的。最后,他的目光,如鹰隼般精准地,落在了她那双手上。
    那是一双画工的手。手指纤长,骨节分明。因为常年浸泡清水、研磨颜料,指尖的皮肤显得有些苍白和粗糙。最重要的是,在他修剪得干干净净的指甲缝里,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像是石青或是赭石的颜色。那颜色,用水洗过很多遍,却依然顽固地留在那里,像一个无法抹去的印记,昭示着主人的身份。
    “画工?”他问,语气肯定,不像是在提问,更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阿萦心头一紧。这个人,眼光好毒。她点了点头,没有否认。
    “山上的?”他又问。
    阿萦再次点头。这龙门山下,除了给佛像作画的,也没什么别的画工了。
    “哪位师傅的弟子?”他追问道,身体微微前倾,像是在拉近彼此的距离,无形中施加着压力。
    “……王道玄王师傅。”阿萦犹豫了一下,还是报出了师父的名号。王师傅在龙门画工石匠里,也算是一号人物,以严苛和技艺精湛著称,或许能镇住这个看起来有些油滑的年轻人。
    果然,听到“王师傅”三个字,小乙“哦”了一声,拉长了音调,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玩味起来。他站直了身体,双手抱在胸前,靠在身后一根棚柱上。
    “原来是王大师的高足,失敬失敬。”他嘴上说着客气话,但那眼神和语气,却带着几分毫不掩饰的揶揄。“王师傅的弟子,那可是给佛妆金身的高人。怎么自个儿跑到我这穷乡僻壤的破铺子里来买石头?你们画坊,难道还缺了这点物料不成?还是说……”他故意拖长了音调,那双丹凤眼斜斜地睨着她,“姑娘想买点私房货?”
    阿萦不喜欢他这种略带轻佻的语气。她感觉自己像一只被看穿了心思的兔子,浑身不自在。她皱了皱眉,不想回答他这些无关的问题,只是板着脸,又问了一遍:“你这里,到底有没有晕金石?”
    “有倒是有。”小乙懒洋洋地说,却丝毫没有要去取货的意思。他伸出一根手指,搔了搔眉毛,“不过嘛,晕金石可是个娇贵东西。它认生。不是什么人,都能用得了它的。”
    阿萦心里升起一股恼火。这个人,怎么这么多废话?卖东西就卖东西,还搞这些玄虚,是想坐地起价不成?她耐着性子,冷冷地问:“怎么个娇贵法?”
    小乙看她真的生气了,嘴角的笑意反而更深了。他似乎很享受这种逗弄人的乐趣。
    “这石头啊,”他故意顿了顿,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性子燥,属火。所以研磨的时候,不能用蛮力,火气一大,石头就‘裂’了,里头的金点会失去光泽,变成一堆死灰。得用凉水,最好是清晨带露水的涧下水,慢慢地、一点点地磨,像哄孩子一样。磨出来的粉,金贵,不能见风。一见风,金点就‘死’了,灵气也就散了。”
    他说到这里,又朝阿萦凑近了半步。一股淡淡的、混合着皂角和山野草木的气息,从他身上传来。阿萦下意识地想后退,脚却像生了根一样动不了。
    “最要紧的是,”小乙的声音更低了,几乎是在她耳边私语,“用这石头的人,心里不能有火。你心里要是窝着火,带着怨气,手上的颜料也就跟着燥。画出来的东西,甭管是佛还是人,看着再华丽,其实内里一点神韵都没有,邪气得很。”
    阿萦听得一怔。
    她从未听过这样的说法。师父教她们,只教如何分辨石料的优劣,如何捣、筛、研、漂,如何调配胶水,那些都是可以量化的、有章可循的技法。却从未说过,一块石头,竟然还有“性子”,还有这么多讲究。
    她抬起头,看着小乙那双黑亮的眼睛。那双眼睛在槐树的斑驳光影下,闪烁着一种她看不懂的光芒。那光芒里有狡黠,有戏谑,但似乎还有那么一丝丝的……认真。他不像是在胡诌,倒像是在陈述一个他深信不疑的真理。
    “你……你怎么会知道这些?”她忍不住问。
    小乙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又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我卖的每一块石头,每一截木头,都跟它聊过天。它叫什么,打哪儿来,脾气怎么样,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我心里都有数。”
    阿萦觉得这话简直是胡说八道,但看着他身后那满坑满谷、乱七八糟却又似乎各安其位的石头木头,她竟一时无法反驳。或许,它们真的会跟这个奇怪的年轻人说话吧。
    她不想再跟他绕圈子了。她从怀里掏出一個小小的布袋,在手里捏了捏,那是她攒了很久的月钱和赏钱,沉甸甸的,是她全部的底气。
    “我要看货。”她说,语气坚决,不容置喙。
    小乙看着她那副故作镇定的样子,终于笑了笑,没再多说。他转身进了里屋。那里屋光线昏暗,似乎堆满了更多的东西,散发出一股陈旧的、混杂的气味。片刻之后,他捧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木盒子,小心翼翼地放在了门口的货物台子上。
    他没有立刻打开,而是先用衣袖,仔细地将盒子上的灰尘拂去。那动作,带着一种郑重。
    盒子“啪嗒”一声被打开。
    阿萦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盒子里铺着一层柔软的、深蓝色的绒布。绒布之上,静静地躺着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
    正是晕金石。
    那赭红的底色,温润而沉静,像傍晚时分,太阳落山后,天边最后一抹凝固的火烧云。无数细小到几乎看不见的金色斑点,就深深地蕴藏在这片沉静的红色之中。当小乙的手腕轻微转动,光线的角度发生变化,那些金点便仿佛在石头内部缓缓流淌、游走,变幻出迷离的光晕。
    真美啊。
    那是一种厚重的、有生命力的美。它不像黄金那样张扬,不像宝石那样炫目。它的华彩,是内敛的,是需要你静下心来,才能感受到的。
    阿萦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想去触碰那块石头。
    “别动。”
    小乙的声音突然响起,短促而有力。
    阿萦的手,猛地停在了半空中,离石头只有一寸的距离。
    小乙从旁边一个盛着清水的瓦盆里,仔细地洗了洗手,又用一块挂在柱子上的、干净的布巾擦干。然后,他才伸出两根手指,轻轻地、又极其稳地,捏起那块晕金石,将它托在自己的掌心,递到阿萦的面前。
    “看可以,”他说,脸上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别用手摸。人手上有油气,沾上了,会损了它的灵气。”
    阿萦的心,没来由地,重重地跳了一下。
    她看着他托着石头的手。那是一双做惯了粗活的手,骨节分明,掌心和指腹上,都覆着一层薄薄的茧。但他的手指却很修长,指甲也修剪得干干净净。那块晕金石沉郁的赭红色,映衬着他掌心健康的麦色皮肤,竟有一种奇异的、难以言喻的和谐之感。
    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着一个陌生男子的手。
    “多少钱?”她轻声问,目光却还停留在那块石头上,没有移开。
    小乙报了一个价钱。
    不便宜,但比阿萦预想的,要公道一些。看来他方才那些玄虚之谈,并非只是为了抬高价钱。
    阿萦早有准备。她将自己那个小布袋里的铜钱,全都倒在了柜台上。那是她积攒了近两年的体己,一共有八百多文。她蹲下身,开始仔仔细细地点数。她点得很慢,很认真,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在脸颊上投下一小片安静的阴影。阳光照在她身上,给她那身朴素的衣衫,也镶上了一道浅浅的金边。
    小乙就那么抱着胳膊,靠在柱子上,饶有兴味地看着她点钱。他看着她专注的侧脸,看着她紧紧抿着的嘴唇,看着她灵巧的手指将一枚枚铜钱拨作一堆。
    “姑娘,”他突然又开口了,“我多句嘴,你买这块石头,是准备拿回去画佛,还是画人?”
    阿萦手上的动作,猛地一顿。
    她抬起头,正好对上小乙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那双眼睛,此刻正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眼神里带着一种洞察一切的了然,和一丝促狭的笑意。
    阿萦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攥了一下。
    她感觉自己的脸颊,“轰”的一下,全热了。那个被她藏在箱底最深处的、从未对人言说的秘密,仿佛就这样,被这个初次见面的、油嘴滑舌的年轻人,轻而易举地,窥破了。
    她没有回答。也无法回答。
    她只是慌乱地将点好的钱推了过去,然后小心翼翼地、几乎是抢一般地,从他手里接过那个装着晕金石的木盒,紧紧地抱在怀里。那盒子,仿佛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烫得她心慌。
    她转身就走。
    “哎,姑娘,找你的钱!”小乙在她身后喊道。
    她给的钱,其实是正好的,一文不多,一文不少。
    她却像是没听见。她头也不回,脚步匆匆,几乎是逃一般地,离开了那棵大槐树,离开了那间连名字都没有的铺子,也离开了那个目光灼人的年轻人。
    她的脸颊在发烫,怀里的木盒也像是有了温度,心跳得像揣了一只兔子。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逃。
    只是觉得,那个叫小乙的年轻人,他的目光,比龙门山顶八月的日光,还要灼人。那目光,能穿透石壁,照进人心里最隐秘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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