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城市是加拿大在公立学校中从小学开始就有中英双语教育的不多的几个城市之一。那年正好一个初中有一个中文老师的空缺,她就去应聘了。竞争的人有很多,都是中国人,大多数已经有教师执照,而她还在读,没有教师执照。她在华人圈里的小名气派用场了。面试时伶牙俐齿,把她对如何活跃教学的设想给女校长鼓吹了一番(当然也有狗头军师的背后策划的一份功劳,呵呵),加上调离的原中文老师(其实不认识,他只知道老婆的小名气)的大力推荐,于是学校录用了她。“无证上课”必须持有的市里school board开具的Letter Of Authority是后来才补办的。这样,她一边教书,一边继续读完硕士,一边带着还在幼儿园的女儿(我在另一个城市工作,那段时间经常出差不在家),开始了她的牛人生涯。
光会“歪门邪道”吸引学生也不是正经本事,学生毕竟以学为主,兼学别样。老婆最大的本事是,学生一旦选了她的课,除了榆木脑瓜什么课都不及格的,几乎没有中途退掉的。第二大的本事是:一旦选了她的课,学中文都异乎寻常地卖力。其实学生不必太聪明,只要上课卖力听讲、卖力做功课,没有差学生的。有一个学生家长,自己孩子的毛病视而不见,专挑老师的毛病,以前就有一个老师给她告掉了,这回又来挑老婆的茬子。这时老婆还是Letter Of Authority,新来的校长看着不顺眼,想另外招一个“正规军”,正琢磨着要请她开路呢。但是一节课听下来,校长对老婆说:“别理那个家长,一切有我顶着”。我常笑话说她像个“巫婆”,学生都中了她的巫术了。
不过人和人不一样,老婆就是有办法镇住学生。早年在另外一个城市还没有拿到Letter of Authority的时候,老婆自己教十几个七八岁到十一二岁的小孩跳舞,到春节晚会时拉上去表演。去过加拿大大学的中国学生春节晚会的都知道,开场都是拖拖拉拉的,场里也是乱哄哄的。老婆就让十几个小孩在台口边上一排坐好,他们也就老老实实地坐在那里,自己玩玩拍手游戏什么的,老婆要跑开几分钟(有家长帮着看着),不用家长呵斥,小孩也不乱跑,我就一直没有弄明白她到底用的是什么巫术。现在在高中了,巫术依旧。一天门外走廊里两个学生打架,打得狠凶,鲜血四溅,围观的学生想拉架都不敢,同办公室的两个女老师吓得要把门反锁,打电话叫救命。老婆放下吃了一半的午饭,走出去,大喝一声“住手”,两个人高马大的学生竟然停手了。老婆命令他们跟着她到办公室去,两个比老婆高至少两个头、宽肩厚背的大小伙子,衣衫褴褛,流着血,嘴里嘟嘟浓浓地,竟然也就跟着她去了。老婆把他们交给管纪律的副校长,自己就回来接着吃午饭。另外两个女老师惊魂未定,说你胆子怎么这么大?老婆想了想,这是学生啊,学生怎么能管不住呢?
不过学生和老婆是真好,不是她班上的学生也会和她打招呼,一定是朋友之间传的。有时不是她班上的学生,没有课,会坐到她班上来听,算是消磨时间。女学生有了男朋友,会带来给她过目,要她首肯,哭哭笑笑的事情更是少不了到她这里来告状。和父母吵架,会来向她控诉。最绝的是,还有男学生课后没人时,在教室跟老婆哭诉,因为被女朋友dump了。我可实在想象不出来我会对我的女老师哭诉女朋友的事,老妈都是严刑逼供之下才榨出丝毫信息的。有的学生由于种种原因,在学校呆不下去,转学到别的学校,或者转到home schooling,但还是要求回来选中文。前些天有一组法国姐妹学校的学生来,在她的课堂里也学了一节课的中文,回法国前问他们加拿大什么事情印象最深刻,回答是中文课,负责接待的法文老师差点闭过气去。前两天韩国教室节,班上一个韩国女学生送给老婆一小包韩国书签、徽章什么的。老婆心说到底是东方学生,尊师重教呢,以为她给所有老师一份,碰到教ESL(English as Second Language)的老师,兴冲冲地问问她得的是什么,结果ESL老师根本不知道这回事,老婆这个尴尬。学期要结束了,一个日本女学生因为学费关系,读不下去,要回日本去了,也送老婆一小包小礼物,这回老婆学乖了,谁也不敢问了。
牛LP依旧教两门课,中文和舞蹈。在我们这个红脖子小村里,这些都是邪门歪道的东西,可竟然也悄悄生根发芽了。加拿大西部的公立学校有公立学校和天主教学校两个系统,这是历史遗留的产物。当年天主教势力随着欧洲移民拓荒西进,建立学校和医院,一面确保移民的教心坚固,另一面教化印第安人。随着政府系统的建立,本着政教分离的思想,政府建立了公立学校系统,但天主教学校系统也平行存在,同时接受政府的教育拨款,事实上是第二公立学校系统。很多其他宗教的人(包括新教徒)对此很是不满,但既成事实很难改变。居民在交房地产税的时候,可以指定你的税流向公立学校还是天主教学校。天主教学校如今在教学大纲上和公立学校没有什么两样,只是多了一个宗教课,也是世界上所有宗教都要讲到点,每天再加几分钟有口无心的祷告。有人觉得天主教学校的孩子nice一点,这倒是不假,但要是就此以为天主教学校就此纯洁无瑕,那就too simple too naïve了,本地天主教学校女生怀孕率远远高于公立学校……长话短说,本地天主教学校一向对外语教学不大起劲,除了规定每个学校都有的法语,就只有西班牙语了。但是啊,但是,两年前,天主教学区竟然从中国引进了中文教师!她从东北来,好像是教育部外派的,两年一换?属于孔子课程,但不是孔子学院。她不仅在高中开课,还到初中开课。牛LP有点着急,她只有高中开始啊,每年和法文、西班牙文竞争,辛苦啊。可巧,Alberta Education(省教育局)新规定,初中开始就要增设外语课。村里本来是内定法文的,现在好像要加入中文,谁在后面鼓劲就不用猜啦。
给她们编舞本来就是一个麻烦,那一大堆人上台舞蹈,一个个七歪八倒的,给她们跳什么呢?LP不喜欢炒冷饭,只好自己辛苦,每年都要伤一回脑筋。这还不算难,难的是把小姐们抓来上课,一个个都是一天打鱼八天晒网的,请她们来上课难着呢。本来就是outreach的料,还能把她们怎么样?最难的是,真的到上台表演的时候,谁知道谁来谁又不来了,这些小姐说她们自由散漫都是客气的。LP挑她们:你们表演的那天啊,舞蹈结束的时候,我要一个个介绍你们。记住了哦,把家长、朋友都叫来哦!果不其然,LP在外面包租了一个小剧场,一百多个座位,卖出去99张票,还不包括开场后悄悄溜进来的(校长自己就是开场后悄悄溜进来的,LP厉害,校长来看也要自己买票!)。这些家长很多是对女儿早就灰心绝望了的,还有的根本就不是一般意义的家长,而是foster parents,也就是社会服务机构把问题家庭的孩子寄养在他们这里的。这些家长从来还没有见到过这些不成器的女孩有个人样的时候,当然是兴高采烈,掌声雷动。舞蹈结束时,四人一组拉手上前,LP学着电视里流行的So You Think You Can Dance里一样,拿腔捏调地一个一个名字报过来,下面更是掌声雷动,效果很好。结果节目结束时,LP想偷偷溜掉,回家睡觉,被学生堵住,一个个都要把自己家长和LP见面,于是LP就只好像首长接见一样,一个一个握手寒暄过来,底下几十个家长排队,校长都没排上队。
女痞子里有两个最坏的,上课捣蛋,排练缺席,干什么都不成形。但她们其实也是知道好歹的。今年毕业了,给LP送了一个礼物,卡上写到:Thank you for putting up with us,意思就是说感谢老师忍了我们那么久。她们两个在所有学校、所有课上都是被踢出去的,只有outreach没有地方可踢,才留下的。只有LP这里,她们还算有始有终毕了业的。她们这一批要毕业了,一天跑到LP的办公室,“老师,我们要毕业啦,我们走了,你会想我们吗?”LP能说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