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主的尴尬

晨枫

美国大选4年一次，不少人把这看作民主的胜利，人民得到选择的权力，同时这也是肯定或者否定上届政府作为的机会。当然，也有很多人根本不认这个，大选只是不同利益集团轮流坐庄，与民众利益、国家利益并无多少关系。但2016年的大选使得所有人都大跌眼镜，连怀疑派都没有想到会走这么远。

直到一年前，希拉里在民主党内出线是没有悬念的事，党内并无有利的竞争；杰布•布什在共和党内出现的呼声也很高，大选有可能成为克林顿家族vs布什家族的第二轮大战，第一轮以比尔打败老布什告终。这也是奥巴马在任上一事无成的时代，而希拉里是奥巴马的第一人国务卿，阿拉伯之春的烂污到现在全世界还在帮她兜着，电邮门的丑闻甚至招来了FBI的刑事调查。不管是出于传统的8年一换，还是出于人们对民主党一事无成的厌倦，共和党都形势大好。但这只是从竞选的技术层面而言。

政治有两层意思，一是国家的治理和国家机器的有效运转，二是国家大政方向的决定和推动。在大方向已定的“平时”，前者更加重要，各种利益集团、少数或者弱势族群利益等都成为重要议题，甚至可以决定选情。但在国家大政方向不明的情况下，甚至从大众感受而言已经认定误入歧途的时候，后者就更加重要了。二战之后，美国成为世界上无可争议的最强大国家，除了军事上有苏联的对等对峙外，政治上、经济上基本上是碾压性的优势。在美国国内，就业机会充分，生活水平本来已经显著高于战后初期的欧洲，在整个50-60年代里继续拉开差距。Baby boomer指战后一直到整个50年代出生的这一代，有时扩大到60年代的头两年。Baby boomer长期成为西方社会学研究的重要对象，有很多原因，但他们的富庶、自信和乐观是一个时代的象征，而现在这个时代正在成为久远的记忆，美国人正集体处在空前的危机感之中。

2008年的经济危机对整个美国社会是一盆巨大的冷水。这不是美国第一次遇到严重经济危机，要说民不聊生，30年代更甚，但当前美国普通民众对“美国优越性”的怀疑是前所未有的。这还不仅在于中国GDP可能在未来10年内超过美国，更在于经济危机之后美国政府的救市和后来的“经济恢复”，华尔街成为最大的受益者，而最需要救助的普通民众不仅实质性收益很少，还要为资本家的贪婪买单。占领运动无疾而终了，但对华尔街的不满和对政府劫贫济富的愤怒种下了种子。

但对现状的不满不仅存在于草根，还存在于既得利益阶层。自由派对于不能进一步推动自由主义议题很恼火，女权、同性恋、移民、黑人、医保、社保、免费教育等少数或者弱势族群议题在保守派的强力阻挡下难以推动，美国在很多社会议题方面远远落后于北欧社会主义国家；保守派对于自由派“劫持”国家议题很恼火，尤其反对政府作用从看不见的手转型为到处插手，大政府从根本上违反美国价值观念，美国的经济和社会活力正在于美国没有步入北欧社会主义的陷阱。在经济上，两派冲突反映在增税增支和减税减支上，但问题不仅仅在于政府作为更多更少，像火箭一样直冲云霄的国债成为定时核弹，如何控制债务危机是自由派和保守派经济政策的另一个焦点。自由派与保守派的顶牛爆发为预算危机，几次迫使奥巴马政府停摆，最后以平均剃头式的预算控制法案作为折中。这是不是办法的办法，谁都为自己的议题得不到推动而愤怒，谁都不认为这种刀尖上的平衡能够持久，能够有效，尤其是以茶党形式出现的极右保守派，不惜以迫使政府停摆为要挟，试图强行通过自己的主张，这就是克鲁兹为代表的annihilist，字面意思为纵火派，在这里是不惜两败俱伤、纵火烧光也要阻止自由派议题的意思。

在这样的奇特背景下，2016年大选的走向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靠谱”、主流的候选人纷纷早早出局，先前看好的杰布•布什尽管筹集了最大的竞选基金，依然败得惨不忍睹。民主党内也没有好多少。两党的最后竞选人很说明问题：

希拉里：号称从政经验丰富，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而且政治欺骗、无视法律，正在受到FBI的刑事调查
桑德斯：最后一分钟的民主党人，自称社会主义者，激烈反对华尔街，比通常美国政界的极左还有左
克鲁兹：茶党中的激进分子，激烈反对大政府，纵火派代表，比通常美国政界的极右还要右
特朗普：无良、无耻、无知的三无商人，凭政治嗅觉营造草根的共鸣，口无遮拦既赢得耳目一新的感觉，也成为不可承受的负担

除了希拉里，其余三人在“正常”的大选中都没有希望出线。但现在的事实是：希拉里vs特朗普，大选成为比烂，没有最烂，只有更烂。

“民主等于一人一票”被很多人奉为民主的真谛。民主确实意味着选择，但这远远不是民主的全部。选举只是民众参与政治决策的一种方式，通过选上多数民众认可的政治领袖，影响政府运作的政治方向，但最终目的是使得国家大政向民众希望的方向走。但在现实运作中，人们对民主的认识好像到商店选购商品一样，看看标价，听听推销，然后选购。这里面有两个问题：
1、        选民要有对国家大政和具体运作的主见
2、        要存在最中意的候选人，而不仅仅是最无害或者最低害的候选人

但这很难做到。大多数选民只有空洞的“想要”，但对于各种政策选择的利弊并不熟悉，或者对于政策选择的可运作性缺乏理解。谁都想降低税收、增加福利、提高国家威望，最低限度是在不影响自己生活水平甚至有所提高的同时，解决社会、经济上所有的问题，但如何做到，是不是可能做到，不能一推了事：“这不是我们的事，选了领导人就是干这个的”。理想民主应该是选民对国家大政有独立的主见，对不同的政治承诺有理解和鉴别能力，有能力理性地分析、接受或者拒绝候选人的政见，然后选择具有最接近政见的候选人，并对自己的选择负责。但在现实中的很多时候，选民把政策考虑统统交给候选人，候选人也美其名曰leadership。到出现偏差了，一味指责当政的人，不顾这人正是当年自己选上去的，承诺本来就是空头支票，自己无能力鉴别，现在责怪受骗。拒绝承担责任。要是这就是民主，那也只有哈哈了。

另一个问题是选择。说起来，即使在物资匮乏年代，商店里还有一点点选择的，只是都不是人们想要的，而人们对如何使得商店里有想要的商品无能为力。现在美国选举正像这样，人们无法在候选人里选择中意的。在当前的比烂中，支持希拉里的人很多是因为厌恶特朗普，“选谁都不能选特朗普”；同样，支持特朗普的人也有很多是因为厌恶希拉里，“选谁都不能选希拉里”。选择本来是趋利避害，现在已经没有了趋利，只有避害，这已经偏离民主的本意了。

这种局面不是一天造成的，这种对国家大政的无力感是选民冷淡的重要原因，近年来的美国总统大选里，有选举资格的投票率在60%左右，国会中期选举只有40%左右，大量选民根本不参加投票，并不因为他们没有政治上的想法，而是感觉投票也没用，或者根本没有值得投票的人。

造成这种局面有两个原因：
1、        选举机器被利益集团操纵
2、        各路政治势力实际上对国家困局都没有办法

第一个问题早就为人所熟知，但现在更大的是第二个问题。即使选举机器也要试图安抚选民，使得国家保持在大体得体的路上，而不能太违拗的。但美国正在陷入太多不在全社会程度上做出牺牲就无法解决的问题，而要求选民做出牺牲是竞选的大忌。于是历年竞选人只有空洞承诺，执政时遇到问题绕着走，问题越积越大。奥巴马指责小布什举债无度，但在他的任内，美国国债从10万亿翻倍到20万亿。在美联储基准利率只有0.25-0.5%的情况下，美国政府的每年利息支出已经达到2230亿之巨，如果利率回升到正常水平（4-5%），甚至哪怕只回升到2-3%的水平，美国政府的利息支出都要暴增，把整个国防预算统统砍掉填进去都不够。这只涉及国债利息，国债还本还根本谈不上，只有不断借新债还旧债，而且不断扩大。如果国债占GDP百分比在30-40%一下，问题不太大，但美国已经104%（IMF数据）了。严格来说，这可算Ponzi scheme了。炒股这么干是犯法的，麦道夫就是因为这个被关进大牢了。但政府似乎这么干就是正常的，还是有国会法案保证合法的。

这还只是公共债务，公司、私人在这近10年的超低利息期间，大量refinancing，用低息新贷偿还高息旧贷，甚至借用杠杆投资。这在商业运作上是正确的做法，问题是这同样有利率升高后的偿还问题。如果出现资金链断裂，将出现大批坏账和倒闭，危害至少和2008年经济危机一样。

但是自由派、保守派谁都没有好办法。商业上还可以破产清算，但国家无法破产清算，这个纠结怎么解决，谁也不知道。继续低息将使得商业泡沫更大，未来危机爆发的时候危害更大；提高利息则有可能现在就引发爆炸，而不只是挤破泡沫。这还只是经济上的。政治上，美国的号召力越来越低，TPP久拖不决，TTIP危在旦夕，连似乎站在道德高地的《武装无人机出口与使用公约》也缺乏以色列、法国等关键盟国的参加，连美国战略界猛抛媚眼的印度都没有参加，更不用说并不赞同美国拉大旗做虎皮做法的中国、俄罗斯。没错，这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军控协议，以减少军备竞赛或者控制冲突升级为目的，美国航空工业界对于《武装无人机出口与使用公约》欢欣鼓舞，因为这可以大大简化美国无人机的出口程序，这里面的猫腻怎么玩，就是另外一个话题了。在军事上，大量装备进入更新换代的关键时期，部队也在10年反恐之后为常规战争而重新训练，军费本来就紧张，关键的战略武器系统换代只能要求国会在正常军费渠道之外特别拨款，问题是，哪有款可拨呢？美国一直引以为傲的国防研发经费已经悄悄地削减了，与2008年前的高位（约GDP的1%）相比，现在下降了25%，不管是以GDP占比还是通胀调整后的常值美元计算。这对美国的长远军力的影响现在还看不出来，但20年后就难说了。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美国上下很多人从直接间接的迹象看到了美国的相对衰落，但竞选人通常为了选票，粉饰太平，掩盖问题，所以沿着原有的道路继续走，美国的相对衰落固深化了。希拉里就是这样的，她的基本路线是守成，尽管已经乏成可守。特朗普则直接指出美国的相对衰落，他的基本思路是止损。特朗普的基本思路是有道理的，问题是，止损最后还是以小损止大损，而不是真的就地止损，人畜无害了。他的回购美国债券如果实行，这是对美国国家信用的大幅度降级。这其实是符合美国实际状态的。降级以后升回来谈何容易，但如果美国自己搞好了，还是做的到的。韩国现代汽车的名声在90年代比垃圾还烂，经过艰苦扎实的努力，现在与日本两田齐名了。但美国信用降级，这马上意味着美国生活水平下降，更重要的是，大量的美国大资本的“皇帝新衣”要被剥下，不仅要被剃头，可能连脖子都保不住了。

2016年大选在表面上是无良政客与无耻商人的互撕，在深层实际上是美国上下对前路的惶惑，当前的闹剧只是在掩饰真正可执行的改革政策的缺失。改革不是中国的专有名词，美国上下对改革的必要性早有认识，就是不知道如何才能在不损害自己利益的情况下走出死路。美国的经济困境在于高质量的就业不足，在社会层面上表现为中产阶级萎缩，其根源在于真正创造财富的实体经济的空心化。

在这个过程中，两党成为结党营私的平台，丧失了政治领导的道德高地；媒体称为利益集团的工具，公共知识分子和“舆论领袖”也像研究针尖上能站多少天使一样琢磨特朗普究竟是摸了还是没摸。在这样的喧嚣之中，美国究竟向何处去，反而无人问及。

从主流民调来看，希拉里赢得大选的可能性很大。民调的可靠性不好说，各种民调的结果差异也很大。即使最后选成僵局，还有最高法院呢。上一次小布什靠最高法院当总统，这一次希拉里为什么不能呢？但这场闹剧的代价是民主本身，美国人民真的对自己的国家做主吗？美国两党真的还代表国家利益吗？美国媒体和舆论领袖真的还有公信力吗？更重要的是，如果足够多的公众因此而产生幻灭感，接下去会如何呢？可能有不少人会问这些问题。

常挨揍

那也沙发

kar98k

留个记号

山远空寒

经济不景气，晨司机这样的大款也开始预售！

大道至简

楼花，领号占位。

tianxq888

于无字处响惊雷，高

苏双

wei未完成也好看

龙血树

好热闹，占座

不想咋呼

未完成，不评论

leekai

预售，司机这是要学开发商？

nettman

学小米还是中国的房地产开发商

njyd

必须占座

bayerno

虽然不理解为什么大家都在回帖，但是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料理鼠王

占座
占座
占座

懒厨

传说中的楼花，终于见到了！

定风波

什么民主不民主的主要是得我主！听我的，否则我天天骂你！

龙驹坝

乘房产大涨得东风，跟买楼花

migi29

晨斯基圈地为坑，这是比萨坑王更进一步了！

shijz

十八层地狱还有人抢,甘拜下风

边寒剑

晨斯基，你的文章里面的说的“梅朵夫”，国内的翻译是"麦道夫"，建议你改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