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国三部曲

鹤梦白云上

@仁 兄好几篇诗里都有一个共同的情怀，这个以前就注意到了，最近的新诗《午夜》便是一例。尽管文字风格和我不同，但是内核感觉是很熟悉的。记得我几年前也是经常想家。还在约10年前，我父母从村里搬到镇上住，新建了一个房子，于是有好长一阵子，我老是梦见回家却找不到家。

留在美国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都是一个上选，不过有时候有些朋友也是出于这样那样无奈的原因一直留在那里了。因为仁兄建议，我想说说我当时回国的情况。一般来讲，诗人是不会解释自己的诗作的，但咱既然不自诩诗人，在此说点的写作心路，因为和回国心路是一致的。

第一篇《在餐馆》


我们在靠窗的位置坐下。
窗外的一株参天大树
盖住了我们的屋顶，
也盖住了旁边的小路，
以及小路旁边的小河。
小河里的水轻轻地流，
细纹乘着傍晚的微风
漫过河底模糊的水草，
以及对岸浓密的树荫。
那些不知名的树下，
散布着不知名的渔人，
其中有一位红衣青年
此际捕获了一尾三文鱼，
它在夕阳下泛着银光；
而在共同的阳光下，
也在共同的微风中，
这时在此岸的小路上
经过一对骑车的夫妻；
接着是一位遛狗的老人
和在他前面领路的小狗；
而河面上的鹅忙碌着
把它们的头钻进水里
寻找它们的美味和趣味；
天空中飘过一只鹤。

高大、劲挺的参天大树
看见了这一切，看见了——
晚风和夕阳来自的大山、
小河注入的大河、
大河汇入的大海，
而大海接连着大海，
接连着远方的大河，
接连着更远的大山，
一轮又一轮，
它看见了水流来来去去，
看见它自己和它的同类
绿了又黄，黄了又绿，
它看见并见证了这一切，
它见证了房屋起起落落，
见证了人流来来去去，
见证了起起落落的人声，
以及起起落落的人。

一顿饭有多么长就有多么短，
然而不论你吃的是炒饭、汤面，
不论你吃的是不正宗的宫保鸡丁，
也不论你吃的是不知是否正宗的
比萨饼或者是文蛤拌意大利面，
不论你在拱形的门廊下
吃了一盘地中海式的炒羊肉
和浇上果子酱的烤三文鱼，
也不论你在吃饭的时候观赏着
窗外恬静的自然风景，
还是碰到了一堆堆品酒的人
品尝着一堆堆形色各异的葡萄酒，
你的对面总有你的妻子玫瑰色的红颜，
你的身边总有你的孩子苹果般的笑脸，
一顿饭有多么短就有多么长。

我们最后拆开三颗元宝形的小甜饼，
每颗里面都藏着一张小纸条，
为我的写着——
"Your ideas will be needed to solve a problem."
这的确切合实际。
为我妻子的写着——
"You will inherit some money or a small piece of land."
这也的确符合愿景。
为我孩子的写着——
“Everything will now come your way."
这不仅的确切合实际，也的确符合愿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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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国前的约两个月前，七月份还是什么时候，我和老婆孩子去当地一家中餐馆吃饭。那家馆子就在河边，景致不错的。饭菜不记得了，反正也不怎么好吃，之前还去过当地的两家欧式小餐馆，吃的是诗中所说的炒羊肉和三文鱼。那个餐馆旁边的景色就是诗里第一段所描述的样子，原原本本就是那样。不知为什么看到那条河、那些人、那棵树，心里就有些什么被触动，就想要表达。吃完饭后，回家立即就写了这首诗，一点没有打顿，写完了觉得很爽，象出去兜风回来似的。

想想我如果留在美国的话，最好的情况也就那样，过着一个比较安静的生活，物质上条件还不错，好也好不到哪，差也差不到哪，除了也许会微微有点担心失业，日子波澜不惊。一切就象那条小河，流淌细细的波纹。我仿佛看见了自己的一辈子，从青年在工作上的打拼，所获的只是一尾三文鱼那样大的意义，到中年，和老婆一起在公园里骑自行车，到老年遛遛狗。每天象一只鹅在水里逐食。我仿佛一下子过完了那一辈子。怅然若失。没劲透了。这时我看见天空飞过一个白鸟，不知道那是什么鸟，我管它叫鹤。它仿佛对我有特殊的意义，仿佛在提示着什么。

借助于那颗高大的松树的意象，我又想到这个世界和这个人世。个人太过渺小，意义何在？一生好比一餐。对于我这种普通人，也许，只要每天和自己家人一起吃饭，就算是幸福了。其它的又何必管它许多。不过这只是一种情绪，在实际生活中不可能什么都不管，到底还是有一些计划安排。

美国中餐馆最搞笑的是，吃完都要发“元宝”。里面有个小纸条，写有一句话，象算命似的。当时我们收到的三个照原样都写在诗里了。我的那个，说我要为某个问题出主意。这不就是说我们回国不回国的事嘛？我出了主意：回！我老婆的那个说我们要继承一笔钱和一块地，这对哪个都是美好的愿望，倒也没错。孩子那个，也没说错，自出生以来，就没让她操心过，基本上也是要啥有啥了，希望她以后也一帆风顺吧。

这篇，算是回国的缘起。很个人的故事。后面还有两篇也是讲回国的。

鹤梦白云上

这是第二篇，讲回国途中的故事，从去机场到回到家的过程。之前我翻译了艾略特的诗集，所以这篇里有些模仿艾略特的痕迹，不过我写得还是很通俗的。

《在路上》

在高高的大桥上面，
你可以看到长长的大河
从深深的山谷中展开，
把青绿从远方的翠微
带向远方的大海，
而大桥上车流滚滚，
形色各异的四轮动物
在明净的空气中奔腾，
我们顺着车流进入机场，
机场内形色各异的人群
携带着行李行色匆匆，
而窗外的河畔上
起降着一只只巨大的仙鹤。

我们从哪里来？
我们往哪里去？
在这流转不息的世界里，
经历了西俄勒冈葱翠的青岭，
经历了Mountain hood峰顶的白雪，
经历了千顷碧波上的孤帆，
经历了无心的白云幻化出的
从未谋面的冰川
和多次梦里谋面的江树，
也经历了在巨鹤的一侧身
所看见的更宽的大海
以及更广的天空，
在这同一片大海的周围，
在这同一方天空的下面，
在这流转不息的世界里，
我们维持生命的血脉
是我们赖以生存的河流――
我们的起点是我们的终点。

我们的终点是我们的起点――
我们所谓的根是我们的归宿，
而我们的归宿是我们新的征途，
在这里，人工河流淌着浑水，
河上古老的大桥正接受维修，
空气中散布着灰尘与烟雾，
但这里延伸出一条宽阔的大路，
高高的路灯从两侧一团团
青绿的香樟树丛中
以探索的姿态飞向天空，
路上形色各异的机动车
如鱼群一般穿梭不已，
在这流转不息的世界里，
我们得以伸展的道路
是我们滋养生命的血脉，
我们来自作为起点的终点，
我们去往作为终点的起点。

午后的睡莲在静静地开放，
空谷的幽兰在静静地吐香，
不论你的路途有多少颠簸，
不论你遇上多少迷雾，
不论你听见多少惊雷，
就象你天真的女儿
不顾颠簸、迷雾、惊雷，
在她的路途中熟睡，
你，以及你所有的兄弟姊妹，
可以，或者说应当可以，
变得无比安宁，
无比温柔，
无比陶醉。

鹤梦白云上

鹤梦白云上 发表于 2014-8-24 08:08
这是第二篇，讲回国途中的故事，从去机场到回到家的过程。之前我翻译了艾略特的诗集，所以这篇里有些模仿艾 ...

这是第三篇。作于回国三个月后。看建筑场景后写的。我对工人一向尊重，因为他们的确是在建设，我对自己回国以后的要求，就是不管做什么，一定要做一个建设者。

《在工地》

善者即是建设者
－艾略特《岩石》中的合唱

他头上戴着一顶黑色棒球帽，
腰下围着剪开的白蛇皮口袋，
手头提着一具沉重的振动棒，
鼻梁上架着一副窄边黑墨镜，
脚穿着雨靴站在水泥田野上，
就象是一位来自异界的屠夫，
提挈着他深沉的青龙偃月刀，
发出机关枪凶猛异常的声响。

天空缭绕着奇形怪状的乌云，
地上安排了搅拌器和起重机，
在他勤恳的校尉们的操控下
轰隆隆旋转吞吐着水泥砂石，
精干的将军在指挥他的副将
用铁锹把身后的混凝土抹平，
并且呼喝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指挥着那些美女组成的亲兵，
随他在城头开辟全新的疆土。

我们听见什么声音不绝于耳？
我们看见什么人正忙碌不息？
你所听所见的是一个个标签，
就象一枚又一枚风中的树叶，
所有的我们都是大地的外衣，
而在所有的我们共同的风中，
遥远的东方传来一阵阵雷动，
经过我们上空在西天外回响,
顷刻间你心中涌现一幅酸楚，
酸楚又在风中被顷刻间吹散。

乌云散去的时候已经是夜阑，
他的士兵们迅速撤离了战场，
遗留下一片银色平整的楼面，
将军不知何时已摘下了墨镜，
以温和的眼睛和轻柔的声音
请我合抬他那柄安祥的宝刀。
月光下的大蟒蜷伏在板车上。

仁

Xie谢谢分享。两首诗的风格也不同。不过都是让人读着就想朗诵。期待三。

仁

喜欢读这样的诗，还有背景故事。多数时候我觉得这些故事对理解诗本身至关重要。有时候读自己以前的贴子，感觉新奇的不是诗歌，而是发帖时的心情。以前几位网友经常在网上诗词和往，夹带着赞赏和揶揄。现在回想，让自己开心的就是发帖和回帖中的故事。

鹤梦白云上

仁 发表于 2014-8-24 08:37
喜欢读这样的诗，还有背景故事。多数时候我觉得这些故事对理解诗本身至关重要。有时候读自己以前的贴子，感 ...

这也是我上网喜欢读到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从别人那里看到自己有过的，也体会到自己没有过的。

散文讲的故事最自然，诗歌讲的故事会更深入。

仁

鹤梦白云上 发表于 2014-8-24 08:43
这也是我上网喜欢读到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从别人那里看到自己有过的，也体会到自己没有过的。

散 ...

以后多发些诗歌，过去写的也可以。你现在是在南方吧？做建筑吗？在国内和国外学的什么呀？我本科是机械工程，研究生学的是统计。过去在金融行业做数学模型。

鹤梦白云上

仁 发表于 2014-8-25 22:27
以后多发些诗歌，过去写的也可以。你现在是在南方吧？做建筑吗？在国内和国外学的什么呀？我本科是机械工 ...

仁兄这跨度！我是学计算机的。现在南京，回老家了，呵呵。

仁

鹤梦白云上 发表于 2014-8-26 07:19
仁兄这跨度！我是学计算机的。现在南京，回老家了，呵呵。

哎，我连南京都没去过呢。不过我在国内去过的地方本来就少。从小就向往的杭州，还是在出国以后才去过的。不过前几次回国，每次都去苏杭一带。下次回国，我想做高铁，到处走走。山菊的先生好像在南航客座呢。

山菊

忙碌了几天，终于有时间坐下来~~~我喜欢这样一气呵成的文字！
文字或还可打磨，但文字中流淌的情绪很走心~~~我忙碌的心，变得无比安宁，无比温柔，无比陶醉。
这样的阅读是一种享受！

摘几个特别喜欢的句子：

你的对面总有你的妻子玫瑰色的红颜，
你的身边总有你的孩子苹果般的笑脸，
一顿饭有多么短就有多么长。

长长的大河
从深深的山谷中展开，
把青绿从远方的翠微
带向远方的大海

在这流转不息的世界里，
我们得以伸展的道路
是我们滋养生命的血脉，
我们来自作为起点的终点，
我们去往作为终点的起点。

你所听所见的是一个个标签，
就象一枚又一枚风中的树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