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归来》想到文革中的二三事

宁娜

１。看到陆焉识被邓指等在火车站天桥上用“喷气式”拖走，看到冯婉瑜声嘶力竭地叫他快跑，我想起一次文革中的批斗会。

可能是１９６８年吧，我们小学生正上着课，突然让离开教室去参加批斗会。台上先是斗的“走资派”－－大学副校长，他被大学里的红卫兵一人一边拧着胳膊，后面一人揪着头发摁着头（“喷气式”），腰弯成９０度。一个造反派在台上读批判稿...

忽然一阵呐喊，又揪上来一个坐“喷气式”的“反动学术权威”，我一瞧大吃一惊：是我妈系的系主任朱XX，他的女儿与我同班，就坐在我旁边！我侧头看她，看到她脸色灰白。突然又是一通呐喊骚动，朱太太，我同学的妈，披头散发地爬到台上，主动要求陪斗，让红卫兵放了她丈夫，“喷气式”由她来坐。造反派被弄了个措手不及，又不知道朱太太的名字，只好呼口号：“打倒朱XX的臭老婆！”

我妈后来讲，朱太太，勇敢。

２。冯婉瑜家的旧钢琴上放了一个半身石膏毛像，让我想起邻居李伯伯的故事。

１９７０年吧，李伯伯出去开会，那时会议发的纪念品不是毛著（宝书）就是毛像（宝像），李伯伯得了一个穿大衣挥手的全身毛像，石膏的，李伯伯用块毛巾裹了回来。打开发现，毛像大衣的下摆弄脏了一块。李伯伯千不该万不该拿了块湿布去擦，结果越擦越糟，大衣干脆破了一个洞。李伯伯为了拯救毛像，用小钢锯锯掉了大衣的下摆，当然也锯掉了毛的双腿。李伯伯不是什么艺术家，手艺也欠佳，切口锯得参差不齐。无法，只好再一点点往上锯，希望能保留个挥手半身像。于是毛像被“腰斩”。大衣可不像中山装，半节子看着实在不象样，李伯伯无可奈何，说那留个头像吧，就又锯掉了毛的胳膊，这下子，“宝像”是彻底残废了。李伯伯尴尬地看了一眼蹲在旁边瞧热闹的我，用毛巾把石膏像包起来塞进柜子，说要去找专家修理。我跑回家学给老爸听，老爸把眼泪都笑出来了。老爸说，现在唯一的解决办法是：将宝像砸得粉粉碎，掺上炉灰，趁天黑与垃圾箱里的垃圾拌匀。老爸要我不要再提李伯伯家毛像的事，李伯伯不是故意的，他是热爱毛主席的。

我老爸太牛了，绝对料事如神，当晚我就看到李伯伯的爱人在厨房掏炉子，往一堆白色石膏粉里掺炉灰。

３。窗纱绣

７０年搞清理阶级队伍的时候，我妈带着我在农场过寒假。我晃来晃去没事可干，赶时髦要玩窗纱绣。当时时兴的绣样有白毛女和毛头像等，我觉得毛头像看起来比穿着锯齿衣、踮着芭蕾足尖、披头散发的白毛女要容易绣得多，于是拿着纱和线准备开工。我妈上铺的老师苦心劝我，先拿白毛女试试手，白毛女看起来复杂，其实比头像简单许多，要知道，人脸是难度最大的。我妈也来劝，"仗要一个个地打，饭要一口口地吃，“ 先把白毛女绣好了再说。

我把白毛女绣完就对自己的女红水平彻底绝了望：白毛女肿着腮帮歪着嘴，一脸悲摧惨不忍睹。想想自己如果不听劝的后果，一身冷汗......


4。 陆焉识文革后回到２０年没回的家，很可悲，妻子得了心因性失忆，对丈夫“认而不识”了。心因性失忆很少见，事实上非常罕见，我在精神科病房工作两年没见到过一例。我认为更为常见的悲剧倒是“识而不认”。

以前我常去楼下一户人家借书看，那些书多半是这家的右派父亲买的，扉页上都写有鼓励孩子们学习的话，语气亲切，字迹潇洒漂亮。文革后右派父亲平反归来，我看到他一个人坐在窗前发呆。几个孩子早就习惯了父亲缺席的生活，他们不愿和他说话，甚至不愿与他待在同一间屋里。他试图从最小的孩子入手，想与之搭话沟通，而那小的象玩“老鹰抓小鸡”一样，紧紧跟着几个大的，寸步不离，生怕一不小心“掉队”被父亲抓住。这样的日子据说持续了很久...

coo

个人很渺小
那时候最怕的就是小人和胆小的人。

jellobean

第3个比较悲伤。

煮酒正熟

jellobean 发表于 2014-6-4 15:48
第3个比较悲伤。

which one is not?

仁

不小心打碎的石膏像应该很多吧？如果没有坏言行是不是就没什么事？

另外，电影的时间安排上是不是有问题？我看平反时的中央文件是78年的，那么陆焉识逃跑就是在三年前的75年底或者76年初。那个时候即使是右派也不会不让家人探访吧？

黯影

仁 发表于 2014-6-5 07:27
不小心打碎的石膏像应该很多吧？如果没有坏言行是不是就没什么事？

另外，电影的时间安排上是不是有问题？ ...

文革的结束可不是慢悠悠渐进式的，要不怎么可能是用武力夺权的

冰蚁

仁 发表于 2014-6-4 18:27
不小心打碎的石膏像应该很多吧？如果没有坏言行是不是就没什么事？

另外，电影的时间安排上是不是有问题？ ...

没人告发就没事。大家睁一眼闭一眼。落到仇家手里，麻烦了。

宁娜

仁 发表于 2014-6-5 07:27
不小心打碎的石膏像应该很多吧？如果没有坏言行是不是就没什么事？

另外，电影的时间安排上是不是有问题？ ...

《归来》在年代上硬伤累累。右派们应该文革结束不久就回家了，而平反的文件７８年底才出来。７９年伤痕文学兴起。毛像章，印象里７１年以后就没人戴了。还有那个方师傅，他到底是什么时候欺负婉瑜的？早于６８年，革委会还不存在，他应该只是炼钢厂的工人吧，晚于６８年的话，５４年生的丹丹不能称自己那时还小...这是腰斩故事历史的下场，编不圆了...

老树

我72年生的,小时候(具体几岁记不的了)学写字"毛主席",写错了,于是顺手打了个叉,边上看着我的爸爸吓死了,具体怎么做的也忘了(肯定没打我,也许只是撕了),他那种激烈的反应一直记忆至今

一个地址

宁娜 发表于 2014-6-5 08:08
《归来》在年代上硬伤累累。右派们应该文革结束不久就回家了，而平反的文件７８年底才出来。７９年伤痕文 ...

我大伯是79年才回来的。当然他有历史问题，40年代重大电机系的学生响应“十万青年十万军”给远征军的美国佬当翻译。估计在文革时跟小兵张嘎里面的汉奸胖翻译一个待遇。81年还是82年当时北京有家合资企业，说是给1200块一个月，20多年的经历，他哪敢还和外国人混，回重庆一个研究所了。

太祖的像章71年以后重庆这边多数人戴的。77年大规模回收太祖像章，我还记得有人挑着箩兜挨家挨户收，传闻有二：1、国家要造飞机，需要很多铝；2 要铸造华主席像章，那时的教室黑板上方一般都是二圣像并列。

李禾平

宁娜 发表于 2014-6-5 00:08
《归来》在年代上硬伤累累。右派们应该文革结束不久就回家了，而平反的文件７８年底才出来。７９年伤痕文 ...

在文革结束之前，好像就已经有右派回家恢复工作了，但是我的记忆不确定这事儿。

我父亲当年的一位同事就曾经当过右派，记得他当时一个人住在一间很小的房子里，人还是挺开朗的，手很巧，给我做个一个大风筝，我到现在还记得他的名字。

宁娜

另外，我始终没看懂为什么方是用饭勺打人？哪位懂了的给讲讲？

仁

宁娜 发表于 2014-6-5 10:00
另外，我始终没看懂为什么方是用饭勺打人？哪位懂了的给讲讲？

我的理解是这样的。通过丹丹嘴里说房师傅用饭勺打过冯只是要暗示房师傅到过冯的家里欺负她。也就是暗示性侵犯。冯看到陆在她的床上就把他叫作房师傅，也是暗示同样的事。正像你说的，在时间上这个故事无法成立。因为冯的变化好像都是近三年的事情。丹丹确实不可能还太小。那么更合理的解释就是确实在丹丹很小的时候，房师傅就开始欺负冯了。只是冯并没有揭发也还可以应付。但是在路逃跑带来的进一步刺激下，崩溃了？

南京老萝卜

现在还有鼓噪文革的人，只是因为他们没有经过文革而已。

肥狐

朱夫人了不起

禅人

李禾平 发表于 2014-6-5 09:39
在文革结束之前，好像就已经有右派回家恢复工作了，但是我的记忆不确定这事儿。

我父亲当年的一位同事就 ...

是的，文革前就要一些右派恢复工作，但还是被打了印记，被称为摘帽右派。右派也分类的，有的虽然被定了右派，但还可能留在原单位就地改造，比如朱镕基好像属于那类；有的比较严重，就可能被发配劳改；还有的更严重，就可能被判刑。陆至少是被发配劳改吧，自然是没有随便回家探亲的自由的，所以逃跑了。

柳叶刀

仁 发表于 2014-6-5 10:40
我的理解是这样的。通过丹丹嘴里说房师傅用饭勺打过冯只是要暗示房师傅到过冯的家里欺负她。也就是暗示性 ...

我想事情也许是这样的：
方师傅一直都在欺负冯，但是真正得手是在陆逃跑被抓回去后，威胁冯说陆要被枪毙，只有他可以保住陆的性命，这事在电影里有暗示。而后方想把此事常规化，就把冯逼疯了。

MacArthur

仁 发表于 2014-6-4 18:27
不小心打碎的石膏像应该很多吧？如果没有坏言行是不是就没什么事？ ...

在文学城上看的，说解放军越野拉练当中也不忘抬着主席像游行，结果半夜三更野地里一脚踏空把主席像摔了个粉碎。。。 大家吓得一家伙全跪在地上没人敢起来。。。

过了一会儿都感觉这么半夜三更跪在野地里谁也不动弹不是个事儿。。。 但谁又不敢挑头站起来。。。

最后还是副连长机灵，忽然挑起来指向前方说：“前面有敌情！” 大家遂纷纷跳起“赶赴敌情”， 把一地的碎片“忘”在脑后。。。

等天亮之后大家拉练归来再走到那个地方，已经干干净净地什么也没有了。。。

仁

MacArthur 发表于 2014-6-5 23:08
在文学城上看的，说解放军越野拉练当中也不忘抬着主席像游行，结果半夜三更野地里一脚踏空把主席像摔了个 ...

保持集体一致性很重要啊。

柳叶刀

宁娜 发表于 2014-6-5 08:08
《归来》在年代上硬伤累累。右派们应该文革结束不久就回家了，而平反的文件７８年底才出来。７９年伤痕文 ...

丹丹应该是在下意识地回避这个问题，这在心理学上应该有个专用名词的。
我有个远房表妹，父亲是大学化学教授，母亲是小儿科医生。文革中两人都被关进了学习班，家里就留下我表妹，一个七八岁的小孩，自己烧饭吃。有单位的“革命群众”或革委会的人来，就吓得爬屋顶上躲起来。多少年过去了，她现在还是不愿意提起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