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盘镇警事》随感

青石崖下

写完周乙之死，上周末继续张老师的电视剧《营盘镇警事》，结果范大了又死了。算了，共和国不比那满洲国，题目就不起“范大了之死”，更别说“范党育之死”啊。

奢侈地花20个小时看电视剧，总得写点儿随感吧。

（一）谁是人民

《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第二条规定：中华人民共和国的一切权力属于人民。第二十七条规定：一切国家机关和国家工作人员必须依靠人民的支持，经常保持同人民的密切联系，倾听人民的意见和建议，接受人民的监督，努力为人民服务。

那么谁是人民呢？我是比较糊涂。很多不言而喻的词汇往往意味深长。

我们都知道，法律的奥秘不在成文，而在对成文的解释权和修改权。谁可以对人民的概念进行解释和变通，那他就是人民中的极品。

我们天天生活在人民政府、人民法院、人民医院、人民警察、人民银行、人民币的保卫或包围之中，唯一例外的是我们的党，它贵姓共产而非人民。其实人民这个词要比共产资深多了。二千多年前，孟子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古希腊人也说，民主就是人民(demos)的权力。如今，党是君，但它也是权力。

范大了没读过大学，但他入了党，名字也叫党育。他常说：我脱了这身警服是老百姓，我穿上这身警服还是老百姓。人民是谁？无疑范大了的解释是人民就是老百姓呗。这觉悟着实不低啊。

范党育成长的时代，毫无疑问人民群众有或者自认为有主人翁精神。但范党育成为派出所所长的时代，人民不是铁板一块，并且越来越分崩离析。人民内部有欺负弱者，有亲戚反目，有占宅基地，有偷水口子，有收保护费。简言之，对个人利益的诉求总归会发生冲撞，人民离共产确实越来越遥远了。贫富差距和阶层分化，使人们群众彼此越来越成为最熟悉的陌生人。

范大了觉得，人民群众不到严重违法，可以不用人民民主专政，可以调解矛盾挽救灵魂。赵光明和高宇成则倾向于依照法律严格执法、打击犯罪。这当然是种简单的戏剧对比，却不无折射。剧中范大了着实了得，他累年服务到群众中去，于是破案线索总能从群众中来。如果你在乡政府工作十年，你知道接地气就是这样，红白喜事你得参加，各种午间黄昏酒局你得赶场干杯，早晨坐下吃笼包子还得和一大溜熟人说吃了吗。但在城镇化的未来，党育精神就像中医，非得是会辨证的良医才有奇效，要是庸医反而误事，而赵、高就像流水线的西医，能熟练使用大剂量的抗生素杀死细菌，但可能让监狱的入住率上升。

法律是一种行为规范，法治社会不止是自由，同样多的是对自由的限制。从另一个角度看，其实真正的法治社会，也是专政社会，警察不会有那么多范所味，更多的是执法的工具。范大了之死，也是熟人社会治理模式的式微和传统公安的绝唱。君不见这个月的新闻，上海警察将恢复1954年之前的带枪巡逻。

《营盘镇警事》拍得很踏实，场景简陋也可称朴素，范大了和他的警官们演得鲜活。但看着看着我老觉得这部剧是对理想中旧有时代的致敬，对警民一家亲的怀念，对人民公仆形象的追思，在悲喜剧情中带着无可奈何的苍凉。

再往后，穿上警服就真的不是老百姓，只能是人民的执法者了。


（二）范所长的无奈

人：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但营盘派出所要个警察就比较难了。话说面善的钟哥最近第一次被查身份证。巧了，一男警察带着一位警花蹲守地铁，拦截-说明-报号，警花吭哧吭哧输入，我瞄一眼胸牌：协警。她输完后我问：有问题吗？她不耐烦地扬了扬手，一点都不如何警官可爱。剧里和现实一致，基层鸡毛蒜皮的事儿太多，加上政府需要多形式维稳，还真是临时工不少。范所第一次接何雨桐的失望，演得好玩极了。

财：人手不够之后，更头疼的是经费不足。这部主旋律真是处处吐槽，增添不少乐趣，可惜食堂天天吃素范所也没能减肥啊。想当年钟哥初去人民法院实习，午餐可真比学校好很多，后来去蹭政府食堂，那可真是二块钱为人民优质服务。派出所需要在县公安局和镇上两处化缘，假装给钱才干活不给钱就磨洋工，这尺寸拿捏可辛苦了范所长。现实中呢，政府的钱也要磨，但为了解决临时工的工资，增加正式工的福利，不好意思，各种罚款和治安费的预算比较充足。

指标：派出所挺苦逼的：其实治安案件原本越少越好，但范所一所子还得操心年度抓捕指标。这也是编剧委婉的抗议吧。最好玩的一个细节是镇上中学体育老师来带着跑步，潘大兴实在够呛。他要是能像爱美女一样爱上跑步，估计就有美女爱上他。想起1997年的那个冬天，老师带着全班绕丘陵跑土路，结果来年一千米果然满分，于是信了他们比赛夺魁。还有个指标不得不提：片警要考核熟悉辖区内几千人的情况。这个是天方夜谭吧？真能做到必然膜拜啊。

家庭：其实张老师拍这部戏还挺幸福的，因为老婆就是真老婆王老师。这洗脚啊，擦脸啊，谈话啊，一看就没隔阂感。但在剧情里，没办法，总会顾此失彼才能烘托感情，范所对夫人和儿子亏欠不少。和习大大一样，他的时间都给了工作。这点工作忙碌的中年人肯定会有强烈共鸣。所以啊，从小就得做个独立的人，思想独立后，对情感的索求就会理性一些，对亲人的专心致志也能多一份包容和尊重。舍与得，对范所而言，其实挺残忍的。

（三）假如组织欺骗了你

李后主词云：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浮生若梦，但现实中人都喜欢刷存在感，男人女人殊途同归。真的的范党育没读完高中，后来自考入警察队伍，28岁当上派出所所长。他成功吗？

《营盘镇警事》的特别之处在于，它比较诚恳地白描了范所长争取范局长的失败过程，最后成了范政委。wxmang说：人生三大困惑：生死之限，时命之围，情欲之累。宋思明没处理好情欲之累，范大了则遭遇了时命之围。人生和电视剧没啥两样，就是这样残酷。罗曼罗兰说：世界上只有一种真正的英雄主义，那就是在认识生活的真相后依然热爱生活。 范大了是英雄吗？

我想说，成功是种社会评价，但更重要的是自我肯定。坚韧不拔地追求目标，不在乎旁人如何评价，问心无愧地度过每一天。够本。高宇成的背叛是伤人心的，组织的否定是碎人心的，但这摧毁不了范所当一名好警察的自信。那自信是高贵的。

落选分局长后，范大了把车开到荒野。他站了良久，仿佛听得见沉默如谜的愤懑心酸。要我是导演，一定安排一声仰天长啸：“操！”

最后提一下，有剧本选择权后，张老师主演的三部电视剧《借枪》、《营盘镇警事》和《悬崖》都以主角赴死结局。这是偶然吗？我不信，自信地奔向表演艺术家的人生，没有那么多偶然。

百脚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