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中国地方财政和税收

晨枫

中国地方财政过于依赖土地收入，这是很多经济和腐败问题的根源。但人们在指责的同时，并没有更多深入到问题的根源，简单地责怪于体制问题那等于什么都没说。不过中国地方财政的问题确实是体制问题，但不是意识形态上的体制问题，或者公有制的问题，而是财政收入结构的问题。任何国家或者地方政府的财政收入都来自税收，中央补贴最终也是来自于税收。中国的税收主要来自于流通税，居民个人所得税只占极少部分，这造成了巨大的问题。
1、        财政岁入的“胃口”是固定的，个人所得税里收不到，那就从流通税那里征收。过高的流通税增加企业负担，抑制企业消费，抑制就业。现在靠粗放运作和投资拉动还能继续维持高增长，这个模式快要走到头了，下面怎么办？首先要解放企业，鼓励企业发展，鼓励就业，这才能可持续发展。企业发展公企还是私企都行，私企不是唯一的道路。公企除了所有制，如果能保证在运行、政策和税收上与私企一视同仁的话，这不影响私企发展，也不危害经济结构。公企的赢利进入财政岁入，间接降低民众的税负，没有什么不好的。
2、        个税过低不等于民众对政府的期望会降低，但个税过低容易造成民众对政府期望的不切实际：“政府应该干xxx”，但政府的钱哪里来？“政府有钱！”这是典型的对政府运作的错误认识。政府的钱都是税入来的，最终都是你我他缴纳的，不从个税里直接交，最后也是通过商品里的隐含税、收入里的隐含预扣税等里面抽走了。政府悄悄把税抽走了，也就悄悄把钱花了，而且是花在最出政绩的地方，不出政绩工程才怪。最糟糕的是，你都不知道你对社会的贡献是多少，在你提要求的时候，人家一句话就把你驳回了：“你要求这个要求那个，你有什么资格？”“我是国家的主人。”“谁跟你说的？你贡献了什么，有资格自称主人？”“我干了xxx，怎么贡献不多？”“国家给你工资和奖金，两清了。”“我交税养活你们了。”“你交了多少税，在哪里？”“呃……我也不知道，反正很多……”健全个人所得税制度，不仅理清公民和政府之间的财政关系，也使得公民对提要求或者批评有依据：那是政绩工程，我的税可不想花在那上面；“这个东西好是好，不过要我多交税才能负担得起，嗯，我得想一想……”公民的财政责任和公益要求、监督权力通过税收相连，还有一个好处：薄熙来这样不负责任地举债建设的责任就明确了：最后还是要重庆人民还债的。你支持薄熙来吗？很好，权力与义务相联，交税吧。现在这样的处境好比老式家庭里，孩子帮忙打工贴补家用，家长理直气壮地照收，但家庭财政是没有孩子发言权的，连对孩子公开都不可能：“孩子懂什么？！”
3、        公民对税务局公开收入，缴纳个税，公民就有权力要求官员公开收入，监督腐败。但即使在西方，也只有elected politician公开收入，任命的政务官是不必公开的，比如美国总统要公开，但白宫办公厅主任就不必公开，国防部长也不必公开。这在中国比较复杂，先不扯它。个税首先需要对税务局公开全部收入，这在中国现在基本上不可能做到，但不是没有办法的。西方社会在法律上实行“无罪推定”，没有罪证就不能说人家有罪；但税务是唯一实行“有罪推定”的地方，你的收入和消费不成比例，你不能证明你的收入来源合法，你就是逃税，就是犯罪。所以摆地摊的人可以买几套百万豪寓，税务局肯定要找你谈谈，你要是无法出示合法收入的证明，你的财产就要被折价征税，你还要去蹲大牢。赠送税、遗产税……名目多得很，空档少得很，不怕你隐藏。即使是受赠，赠送人也要出示财产的合法来源。哪怕把财产转移出国，只要有转移的证据，比如银行非正常转移大笔资产，或者累计转移非正常数量大笔资产，可能会直接放行，但要自动报告警方和税务局，直到有合法收入的证据你才没事。这一切都要从财产实名制开始。贪官、贪商把N套房产挂在8岁小孩头上？好办，小孩出示合法收入证明，否则财产变卖，收入抵税。
4、      个税改革应该渐进。现阶段应该着重于全民财产实名制和申报制，然后才能逐渐过渡到降低流通税率和增加个税税率。重点在于企业降低流通税负的过程中，把得益转移到员工工资上，否则以企业所得税形式“惩罚性”征收。最后的个人税负应该和税改前相当，实际税负不增加。这是一个渐进的过程，也是一个需要全民理解税政改革意义的过程，否则必定要有“给我加工资，但加了的工资都给政府收税收走了”的抱怨。要明白，这不是给你加工资，这只是把过去隐性的税负显性化了，你现在知道你交多少税了，你也明白你实际上有多少发言权了。这话说起来残酷，但是现实：即使在“民主”的西方，有钱人也有更多的发言权，这是和他们的税负相对应的。有的是个人的直接税负，有的是通过投资和产业的间接税负，他们的发言权更多并非完全不合理，尽管从社会公义的角度来说不一定公正。现实不总是公正的。

奉孝

财产实名这需要很大的政治资源才能推动下去，现有的领导人没有这种资源可以使用。

晨枫

奉孝 发表于 2013-5-24 12:34
财产实名这需要很大的政治资源才能推动下去，现有的领导人没有这种资源可以使用。 ...

这一步做不到，中国的财政和行政现代化就谈不到。那个时候，才真是“穷得只剩钱了。”

老兵帅客

说一下我的看法。

第一。公企不应该太多，也不应该涉及太多的市场，否则效果不会好。这个不是中国这种体制国家独有的问题，西方发达国家多曾经实行重要行业国有化，结果都不好，中国不应该走老路。这里的问题在于企业本质上是资本主义私有的产物，而公有制本质上是政府与社会公有的产物，这二者是完全不兼容的，不同的侧重意味着不同的管理方式和对政府资源的不同获取难易程度，无法做到合适的平衡。

第二。个税高低与百姓对政府的期望值没关系，加拿大的个税很高，但是加拿大人普遍对政府没什么好感，也不指望他们什么。

第三。国内个税的问题在于两点，一个是灰色收入不纳税，一个是认为个税只应该富人交，而自己绝不是富人。前者的关键在于收入中的现金部分，只要这个控制不住就没有办法，因此解决办法就是严格控制企业的现金单笔限额，只要大于一定数字就必须走银行和明确用途。而后者则形成了一个所有人都可以推脱的怪圈，这个问题的解决办法是明确个税是全体有收入者都必须面临的事情。

举个例子，在加拿大，安省的最低工资是每小时十块钱，因此即使你只挣最低小时工资，每年至少也是两万块钱，可是个税的起征点只有九千多，这意味着哪怕你是收入很低的穷人，你也要交个税。

晨枫

老兵帅客 发表于 2013-5-24 12:45
说一下我的看法。

第一。公企不应该太多，也不应该涉及太多的市场，否则效果不会好。这个不是中国这种体制 ...

公企不宜刻意扶持，也不宜刻意打压。公企不等于国有化，尤其不是把已有的私企国有化。中国现有的大公企主要是已有公企的合并，对于这样的公企应该要求不享受税收、贷款和政策的特殊待遇，但除此之外，没有必要刻意打压甚至拆散。相反，在中国超级私企还没有成长起来之前，这是民族经济得以维持的重要途径。单靠草根私企是很难在跨国公司的围剿中生存下来的。这和西方公企是不一样的地方。

加拿大人对政府的期望还是很高的。不说别的，你把公费医疗去掉试试看？医疗占政府预算的比例最大，是40%还是60？忘记了。

堵住灰色收入如你所言，除零售外，大额交易、转账必须通过银行，这是可以由法律规定的。事实上，公司之间也不可能夹着一皮箱钞票去取货了。这就可以跟踪资金流向。“只有富人才交税”，这是一个观念问题，讲清楚的关键在于讲清楚隐含税和显性税的关系，以及税收显性化的意义。不容易做到，但不是不可能的。

个人申报制还有很多好处：如助学金、贫困补贴……，没有个人申报制，这些都无从做起而不被滥用。

最低工资的人也应该申报，哪怕申报的结果是不需要交税，这个观念一定要教育清楚。公平是双向的，不仅对穷人要公平，对有钱人也要公平。

老兵帅客

晨枫 发表于 2013-5-24 14:12
公企不宜刻意扶持，也不宜刻意打压。公企不等于国有化，尤其不是把已有的私企国有化。中国现有的大公企主 ...

第一。公企与民族经济之间并没有一定的关系，而国内的公企普遍存在效率低下和贪污浪费严重等问题，指望它们能作为中国经济的领军群体，除非用政治特权来扶持，同时容忍其巨额不合理利润，例如中石化这类，否则是没希望的。

第二。我说的加拿大人对政府的期望不是指其福利，虽然加拿大的公费医疗搞得也不怎么样，而是说很多加拿大人对政府是撇嘴的态度，认为其中养了太多的懒蛋。

第三。公司之间大把现金交易的事情在国内还是不少的，这里的关键是要加强“审计”，也就是业务流与资金流的匹配审计，以此加大现金交易的成本。

第四。个人申报是否属实在国内实际上与是否能享受好处没关系，因为助学贷款、贫困补贴这类和经济适用房的申请弊端已经大家都知道了，却都没辙。至于原因，不外乎人情社会对法律的绕行现象，这个在经济逐步得到发展，契约社会走向成熟以前无解。

国内的个税在贫富阶梯上的分布在制度上是合理的，但是现实中很难行得通，这主要是因为社会普遍的观念问题和政府维稳需要。

晨枫

老兵帅客 发表于 2013-5-24 13:25
第一。公企与民族经济之间并没有一定的关系，而国内的公企普遍存在效率低下和贪污浪费严重等问题，指望它 ...

关于公企和私企，另外贴了一段单独讨论，欢迎移步点评
http://www.aswetalk.org/bbs/thread-22948-1-1.html

公司之间现金交易的问题确实只有靠审计解决，公司必须解释物资和交易流的合理资金流动；个人灰色收入只有从消费的合理收入来源来追。小额灰色收入谁也没有办法追，只有追大鱼。没有收入的人买汽车、去欧美旅游、供养孩子出国留学，解释解释你的收入来源吧。

胖得妙不可

现在最大的弊政是几乎没有对资本利得的税收，卢麒元对此写过狠多尖锐的文章

晨枫

胖得妙不可 发表于 2013-5-24 14:48
现在最大的弊政是几乎没有对资本利得的税收，卢麒元对此写过狠多尖锐的文章 ...

这是公司所得税的问题，可能只有和个人所得税一起解决了。资本利得不征应得的税，这太应该批判了。

Dracula

"即使在西方，也只有elected politician公开收入，任命的政务官是不必公开的"这一句不准确。北欧国家，我知道的至少是瑞典和挪威，不仅是所有官员或公务员，包括所有老百姓的收入包括纳税记录都公开，如果你对你朋友同事邻居的收入感兴趣，到税务局都能够查到。而且这些国家财富稍多一点的人还要交财产税，因此不仅是收入，所有的财产（象房产有多少，股票有多少，银行存款有多少，贷款有多少）到税务局都能查的很清楚。而且我记得挪威2009年，2010年的时候，所有的纳税记录都上了网，可能是由于这样查起来太方便了，引起了不少反对，最近两年的记录网上查不到了，但是如果愿意到税务局跑一趟的话，还是很容易查的。

北欧国家公开这些信息的原因在于，它们是福利国家，税收相对很高，人之常情，没有人对交税这件事会特别欢迎，特别踊跃，用这个办法对偷税漏税会是很大的扼制。南欧国家财政问题的一个重要问题就是偷税漏税问题严重，但是北欧国家这个办法，反对之声却非常强烈，推行不下去。

对经济学，尤其是金融领域的学术研究来说，由于北欧国家这些信息都公开，因此这些数据库特别有价值，能够回答很多美国数据不能回答的问题。

关于VAT和收入税的关系，大致上，消费税等于单一税率的收入税。因此高VAT同增加企业负担，抑制企业消费，抑制就业没什么关系，如果你不喜欢消费税是这些理由的话，那单一税率的收入税结果会一样。认为收入税优于消费税，主要是如果是累进的收入税的话，从收入在分配的角度考虑。但是消费税的优点是对市场价格的扭曲要小，经济效率要高，而且VAT征收起来要简单的多，偷税漏税要难的多。

中国如果是税制改革，征收收入税的同时，大幅度降低VAT，普通人看到多交收入税的同时物价大幅度降低，支持率还可能会高一些，否则的话，大家会觉得是政府变着法圈钱，当然会抵制很大，这是人之常情，什么国家都一样。

晨枫

Dracula 发表于 2013-5-24 17:13
"即使在西方，也只有elected politician公开收入，任命的政务官是不必公开的"这一句不准确。北欧国家，我知 ...

先送一朵花。谢谢说明北欧的情况，这个事情我确实不知道。看来不能说“西方”，而应该限制在北美。

消费税作为单一税率的收入税，这中间缺点多多，这就不扯远了。收入税应该按照递进税率。在征收收入税的同时，降低VAT，这本来就是把流通税转移到收入税的一部分，一定要做的。

魔术师

晨大只说了收入的问题，没有说支出的问题——中国到底养了多少公务员？需不需要养这么多公务员？有多少财政收入进了个人的口袋？有多少财政收入被低效使用了？又有多少财政收入被官员们公款消费掉了？

中国的个税负担可能不重（对此我没比较，没有发言权），但企业的税收负担是很重的。不仅有营业税这个大项，而且有各种名目繁多的行政收费，对此晨大如果感兴趣，可以好好研究一下。

如果能把政府开支彻底地清理一遍，估计税收能减免多。但我想政府既没这个动力，也没这个意愿做这件事，更别说官员个人了。那要动他们的奶酪了。

晨枫

魔术师 发表于 2013-5-24 22:20
晨大只说了收入的问题，没有说支出的问题——中国到底养了多少公务员？需不需要养这么多公务员？有多少财政 ...

全世界的政府都没有这个本事说清楚到底需要多少公务员。

魔术师

晨枫 发表于 2013-5-25 13:32
全世界的政府都没有这个本事说清楚到底需要多少公务员。

我看更多是不想说清楚。看看公务人员与国民的比例，就大体知道了。

洗心

魔术师 发表于 2013-5-25 17:10
我看更多是不想说清楚。看看公务人员与国民的比例，就大体知道了。

...

你自己去找数据吧。美国公务员比例比中国高多了。

青石崖下

魔术师 发表于 2013-5-25 17:10
我看更多是不想说清楚。看看公务人员与国民的比例，就大体知道了。

...

从财政供养的比例，美国比中国高很多。

zp2534246

魔术师 发表于 2013-5-25 12:20
晨大只说了收入的问题，没有说支出的问题——中国到底养了多少公务员？需不需要养这么多公务员？有多少财政 ...

从公务员考试热就可以看出在国内什么职业最吃香。中国公务员你不能只看他的帐面收入

花间喝道

zp2534246 发表于 2013-5-25 21:12
从公务员考试热就可以看出在国内什么职业最吃香。中国公务员你不能只看他的帐面收入 ...

公务员吃香是与其稳定预期有关系 还有一点是与社会地位有关系 公务员的收入如果是科级以下 一般高不到哪里去 至于帐面之外的  看个人的本事 但是大多数公务员手头其实没什么权力 没有权力 何来帐面之外的东西 要给也要给他们上头的实际领导

魔术师

洗心 发表于 2013-5-25 18:50
你自己去找数据吧。美国公务员比例比中国高多了。

美国的公务员跟中国在定义上就不一致，有什么好比较的？要比较，就要把所有吃财政饭的人都算上。

魔术师

青石崖下 发表于 2013-5-25 19:18
从财政供养的比例，美国比中国高很多。

不知道你的数据是哪儿来的，如果是政府公布的，那可信度可要大打折扣。

举个简单的例子：深圳市仅各类执法人员就约有2.4万人，分别来自公安、规划、国土、税务、城管等10个部门，其中宝安区一个街道办的执法队就有公务人员40多人，队长副处级，副队长正科级，中队长副科级，总共加起来领导职数就有9个；另外，仅深圳市市场监督管理局就有2500多名公务员（以上数据来自2012年4月的《中国青年报》）。那你就可以大体推算一下，深圳市大概会有多少公务员了（这还不包括深圳的几百家事业单位的非公务员）。深圳是如此，那全国呢？你真的相信全国才有1000多万公务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