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掘工--玛利卡纳惨案

橡树村

南非的矿藏非常丰富，除了举世闻名的钻石和黄金，南非的贵金属储量也位居世界之首。南非铂金产量占到了世界总产量的将近八成，是南非重要的外汇来源。不过铂金开采可不是多少人喜欢的工作。与南非开采条件较好，工作相对安全，死亡率极低的煤矿开采完全不同，铂金矿工是一个收入不高，风险却很高的行业。

铂金蕴藏在地下坚硬的石头里面，矿脉往往只是很窄的一条，象南非煤矿那样的大规模机器开采是不可能实现的。所以铂金开采仍然需要人工把石头从矿脉上面采下来，运到地面上进行选矿加工。虽然南非的铂金矿属于富矿，但是铂金的含量仍然很低，要收集一个盎司不过31克的铂金，仍然需要开采差不多20吨的矿石。当然现代开采早就不使用斧子凿子，目前干这个工作的是用岩掘机在岩石上面打眼，然后安放雷管炸药把岩石炸下来，再运走进行后续处理。操纵岩掘机的就是岩掘工。因为处在整个铂金开采的第一线，岩掘工就工作在矿山最危险的地方，不仅温度高，通风不好，工作环境差，而且有落石危险。在这样的环境里面，举着重达25公斤的设备一下子要干上八个小时，可以说是铂金开采工艺里面最艰苦危险的工作岗位。

不过岩掘工真算不上一个有多少技术含量的行业。虽然也算个技术活，但是学会操作岩掘机并不需要什么学历，甚至都不需要认几个字，所以从事这个行业的主要是没受过多少教育的底层人口。南非的矿工曾经以外国人为主，岩掘机传统上曾经是以南非境内的内陆小国莱索托的人口为主的行业，不过最近十几年，南非人已经占到了大多数。这些南非人主要来自东开普省东北部的旁多兰地区。旁多兰位于印度洋沿岸，风景秀丽，号称荒野海岸，算是个旅游胜地。居住在这里的是南非第二大民族科萨人。科萨人是出南非政要的民族，南非最有名的政治人物前总统纳尔逊曼德拉是科萨人，前总统姆贝基是科萨人，流亡时期的非国大领袖们，多数都是科萨人，所以现在南非政坛显赫人物里面，科萨人也占很大比例。但是因为缺少工作机会，留在乡下的科萨人仍然没有摆脱贫困，科萨人聚居的东开普仍然是南非最穷的省，劳动力仍然需要远离家乡，到经济中心豪登省以及各个矿区寻找工作。

世界第三大铂金生产商隆明铂业一共雇佣两万八千多人，岩掘工有数千。按照工会的说法，岩掘工的薪水是住在集体宿舍的每个月四千兰特，大约不到500美元，如果不住宿舍，收入可以增加一千，但是需要自己找地方住。一些岩掘工就住到了宿舍外面的非法聚居区，虽然条件很差，但是毕竟便宜。对于很多人来讲，收入增加比过得舒服更加重要。相比隆明铂业总经理差不多七八十万英镑的年薪来讲，岩掘工的薪水看着真的可怜。隆明矿业有另外的说法。岩掘工拿到手的的确是大约四五千，但是加上各类补贴福利，公司每月在每个岩掘工身上花费的费用实际上已经超过了1万兰特，这还不算奖金。按照这个资方提供的数字的话，在南非不需要学历的工作岗位里面，岩掘工应该也算是比较高的收入了。特别是考虑到南非将近三成的失业率，打短工每天不过一百兰特左右的收入水平，岩掘工至少也是一个稳定的工作，有稳定的收入，而且在矿工里面，收入也不是最差的。不过工人们当然只计算拿到手上的钱，每个月到手四千多块钱在南非日益高涨的物价水平下的确显得捉襟见肘，养活一家子更是困难。

正因如此，岩掘工们对自己拿到的薪水是非常不满的。在南非对薪水不满意需要通过工会来表达，来和资方谈判。控制着南非矿业的工会组织的是国家矿业工会NUM。这个拥有三十万会员的南非第一大工会成立于1982年，曾经在反种族隔离斗争中起到重要作用，为黑人工人争取到很多权益，为非国大也输送了很多优秀干部甚至领导人。目前非国大最重要的六个成员里面，有两个人就出自NUM。NUM定期代表工人与资方进行薪资谈判，也曾经组织罢工。不过，按照岩掘工人的说法，岩掘工的要求经常处于被忽视的位置。多年以来，工会只有一个，工人们并没有选择。

最近两年，情况忽然变了，一个新的工会来和NUM抢地盘了。矿业与建筑工人联合工会AMCU成立于2001年，一直默默无闻，不过慢慢的也把所代表的工人人数扩大到上万，在铂金矿区也有了数千人的支持者，侵蚀着NUM的传统地盘。2011年底，世界第二大铂金生产商因帕拉铂业的奖金分配方案惹恼了岩掘工，认为自己应该比其他工种得到更多的奖金，终于给了AMCU出头的机会。岩掘工们提出要求把税后薪水增加到每个月九千，比当时的净收入每月六千增加百分之五十，NUM对这个要求并不支持，导致很多工人投向AMCU，举行非法罢工，使得因帕拉矿业停产六周，损失超过两亿美元。罢工过程中也伴随着NUM与AMCU的暴力冲突，数人死亡。受到国际经济形势的影响，过度投资的南非铂金行业最近几年很不景气，需求的降低，回收铂的竞争，都导致铂金行业产出大于需求，价格低迷，毛利润率降低到不足百分之十，自然更经不起这个规模的折腾。暴力升级之后不久，资方终于妥协，将岩掘工的最低税后薪水提高到每个月八千，AMCU与岩掘工们取得胜利。

在因帕拉铂业赢得了胜利，AMCU很自然的就开始向隆明铂业扩张。AMCU的胜利有目共睹，取得的成绩令人羡慕，很自然就受到了隆明矿业里面岩掘工人的欢迎。终于，AMCU宣称会员覆盖了工人六成，自称取得与资方谈判的合法资格，开始代表工人提出薪资要求。这一次，AMCU提出的是最低每个月税后12500。资方试图与AMCU进行谈判，但是由于NUM代表着更多的工人，拥有合法的谈判地位，会谈无法排除NUM。NUM却认为AMCU代表人数不足，拒绝出席有AMCU参加的任何劳资会谈，事情陷入僵持。几经反复，AMCU终于在8月10日组织罢工。因为没有走正常的协调渠道，这次罢工属于非法。这个非法罢工自然再次激化AMCU与NUM的矛盾，罢工伊始双方就暴力相向，先是两名公司保安被关在车里活活烧死，然后三名进行调查的警察被袭击，导致两死一重伤，枪支被抢，随后三名NUM的成员还有三名路人被杀，其中一名NUM在矿区的代表被暴尸一整天以警告其他不参加罢工的人们。暴力事件逐渐升级导致警方加大了在这个地区的警力部署，增加了防暴措施。8月16日，警察在驱散示威人群的过程中开火，至少34人死亡，78人受伤，260人被捕。

AMCU在业内的口碑并不好。南非虽然工会组织势力很大，但是所代表的人数比例也一直在下降。南非劳动力平均年龄27岁，而工会会员的平均年龄则达到达到43岁。由于历史原因，南非人对工会的热情曾经是很高的，种族隔离时期，庞大的工会力量使得种族隔离政府几乎无法维持统治，最终和平交权。因此，老一代的工人仍然有很重的工会情节。不过生长在新南非环境下的年轻人可没这个想法，实际上，年轻人是越来越不相信工会。不代表足够的人数就无法与资方谈判，所以，工会是需要一些手段来吸引会员的。传统上，南非大多数工会的做法，是利用一些福利来吸引人，比如养老保险、贷款、住房补贴计划、教育辅助计划等等。不过最近几年，一些短期的目标成为一些工会吸引会员的手段，一些空泛的口号，明显不现实的要求被提了出来，超大幅度的加薪是常见方法，两三倍的加薪幅度要求已经不再是新闻。新兴的AMCU为了迅速扩张，直接采用了极端的做法，煽动员工对雇主的不满情绪，指责传统工会已经不再代表工人权益，挑拨工人与传统工会的关系，同时提出明显不可能得到满足的要求以激化矛盾，利用恶化的事态来取得好处。

南非的传统工会在这些指责面前也的确不是无辜。南非的传统工会大都是南非工会联合会的一部分，而南非工会联合会本身则是南非执政联盟的一部分，与南非非国大，南非共产党一起组成三党执政联盟，把握南非政权，工会的高层实际上是国家领导人。南非新政府上台后，政治迅速与资本势力结合在一起，成为大资本在国内的代表，与底层民众距离逐渐疏远。比如隆明铂业的一个重要股东就是NUM的创始人，非国大中央执委成员，非国大名列前几名的人物拉马福萨。这样，传统工会实际上共同代表了资方和劳方。本来这样的安排可以对协调劳资双方矛盾也有好处，可以通过相对温和的手段调节劳资关系，平衡劳资双方的需求，但是实际效果不佳。工人们当自己的要求得不到满足的时候，认为工会把自己出卖，那也是再正常不过的思维。传统工会的政治化资本化就给了AMCU这样的新型小工会扩张势力的机会。

无论如何，34条生命的代价也实在太大。这个惨案的死亡人数在南非历史上可以排到第四位，堪称新南非成立以后最血腥暴力的一天。南非警方在这件事情上的应对究竟是否恰当，目前已经是事件调查的焦点，不仅南非2011年刚成立的独立警察调查机构已经着手调查，南非总统也已经组织了部长特别委员会直接处理这个事件。不过另外一个要问的问题，就是一个示威，怎么会有差不多三千名工人拿上棍棒长矛砍刀甚至枪支，怎么会故意去袭击公司的保安，怎么会去下圈套诱杀警察，怎么会从一千公里以外的旁多兰专门请来一个巫师，做什么战争祈祷。这些做法已经很难说是在为一个宣称和平的示威做准备。究竟是什么样的势力致力于要将事态激化？究竟是什么势力在警方使用了催泪瓦斯高压水枪橡皮子弹驱散人群的时候，仍然组织人群向警方冲击？按照警方公布的信息，警方宣称已经知道一些人死也不会撤退的信心，知道一些人做好了战争准备，也就是说警方很可能根据已有情报判断现场警力的生命已经受到威胁，使用真子弹也许的确有说的过去的理由。这些疑问，希望正在进行的调查可以给出答案。

事件后的第三天，一个最近两年一直吸引眼球的政治人物出现在惨案现场，向工人以及家属作了演讲。这是南非政治人物在惨案发生后向矿工及家属做的第一次演讲。讲话的人叫马拉马，前南非非国大青联主席，今年刚刚被非国大开除，但是这不影响他一出现就上新闻头条。马拉马演讲前，要求监视人群的三辆警车后退一公里，迎合了人群中对警察的反感，立刻得到工人们的掌声欢迎。随后，马拉马在演讲中谴责祖马，谴责警方，鼓励工人坚持自己的要求，不达目的决不罢休。马拉马的立场，显然非常符合工人们的想法，赢得欢呼。20日，在南非开始审判在惨案中被捕的两百多人的时候，马拉马的支持者参与其中在法庭前面示威，并且鼓励受害者家属起诉南非警方，马拉马的一个基金会将提供相关的法律费用。可以看出马拉马在不遗余力地利用这次事件扩大自己的影响力。有传闻讲AMCU的后台实际上就是马拉马，这个说法双方都在否认。不过AMCU与马拉马的共同点，就是不顾一切激化矛盾，鼓动各种不必要的对立情绪，煽动使用暴力来解决问题。要说双方真的完全没有联系，也很难令人相信。

今年是非国大的换届年。南非总统是五年任期，非国的总裁的职务也是五年一届，在总统大选前两年进行。非国大换届将在2012年底进行，需要讨论南非现总统，非国大现任总裁祖马是否连任的问题。下一届总裁的提名将在十月份全面展开，祖马要寻求连任也需要走正常的提名程序。五年前站在反对姆贝基支持祖马的前沿，宣布要为祖马死战到底的马拉马，已经在去年就提出了祖马下台的口号，成为反祖马势力里面声音最大的人物。马拉马因为抨击祖马被开除后，曾经多次声称，要在年底回到非国大，看起来这显然不完全是空话。南非是一个不缺乏政治阴谋的国家，现总统祖马就曾因为强奸陷阱跌入政治低谷，政治暗杀也时有所闻，这次恶性事件后面究竟有没有阴谋，还真的很难判定。

非国大为首的执政联盟已经统治南非18年，有成绩，也有问题。不过，很显然这个执政联盟已经越来越不得人心。虽然仍然稳稳控制差不多三分之二的选票，但是这主要是因为南非目前缺乏代表底层人们的其他政治势力。主要反对党民主联盟实际上代表的是中产阶级，距离底层更加遥远，不是底层人口的选择；曾被人寄予希望的上届大选从非国大分裂出来的人民大会则仅在选举的时候出现，已经被人抛弃。历数非洲的民主政体，往往出现在民选中赢得权利的政党一党独大，然后在十几二十年的时间内逐渐失去民心，被一个新兴的反对势力所取代，而这个新兴的反对势力，往往打着偏向极端的口号依靠一些空泛不可能实现的口号谋求对现状失望的底层民众的支持。南非毕竟是经济最发达的非洲国家，完全依靠口号可能很难和平夺权，不过一旦被激化的民间极端思潮不可忽视的时候，资本为了自己的利益是否会向那些利用极端思想谋求政治利益的势力妥协，达成一定的交易，也未可知。南非的资本有向当权者以及未来的当权者伸出橄榄枝的传统，这类事情完全做得出来。实际上，目前极端口号喊得最响的马拉马等势力本身并不干净，一方面打着反腐败的旗号，一方面自己无法解释数百万美元的财产的来源，背后已经有了大资本的影子。

南非总统祖马宣布为期一周的国丧，举国降半旗，周四进行正式的悼念活动。与此同时，不顾资方解雇非法罢工员工的警告，工人们的罢工继续，仍然坚持自己提出的加薪要求。每天，数千罢工工人与受害者家属继续在玛利卡纳附近的山头上聚集。事件显然仍然没有完全结束。

水风

很悲惨，很无奈阿。

七月群山

多么眼熟的“民主”定式啊

宁娜

Erastus

只想说一句：太阳底下无新事啊

八旗子弟

作为非洲最发达的国家，南非是否有面临大量的外部涌来打黑工的？而南非自己还是30%的失业率，南非政府怎么对待外部涌来打黑工的？

橡树村

八旗子弟 发表于 2013-8-15 14:16
作为非洲最发达的国家，南非是否有面临大量的外部涌来打黑工的？而南非自己还是30%的失业率，南非政府怎么 ...

南非移民政策对于非洲特别是南部非洲共同体内的还是比较宽松的，此外境内大约有两三百万的非法移民。因为移民基本上都是有工作的，所以可以说南非外来移民抢了很多本地人的饭碗。南非虽然官方数字失业率不足30%，实际上工作人口不到就业年龄人口数量的一半。所以矛盾不少，爆发过排外暴力事件，现在每年都有小规模的暴力冲突，主要针对津巴布韦，莫桑比克，索马里等国的人口。

南非政府基本上没有能力管理，虽然每年都有几次针对外来移民的大规模抓捕遣返，但是边境和筛子差不多，堵不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