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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小说] 神都烟火志之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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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心
    2020-4-8 10: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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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都烟火志之暗流& j( U9 G; N9 L. y. J$ 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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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序章:余烬复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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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 盾
    寅时,天光未亮,神都洛阳的东市还沉睡在黎明前最浓重的墨色里。
    然而,空气中弥漫开的,早已不是宁静的草木清气。一股混杂着牲口腥臊、滚水白汽和湿冷地气的味道,已经宣告了这座城市另一面孔的苏醒。老卒的脚步声,在空寂的长街上响起,不急不缓,每一步的间距都像是用尺子量过,精准得如同一只无形的更漏。
    他停在“张屠”的肉铺前。
    铺子里只悬着一盏昏黄的灯笼,光线勉强挣脱油腻的灯罩,将一扇刚刚从中劈开的猪身,照出一层黏稠的暖光。张屠是个光膀大汉,一身黝黑的腱子肉在凌晨的寒气里蒸腾出淡淡的热气,巨大的影子被灯光投射在墙上,摇晃着,像一尊远古的凶神。
    他不是在割肉。那是一种冷静到近乎残酷的解剖。
    一柄尺长的剔骨刀在他手中,沉重的分量仿佛不存在。刀尖沿着骨缝与筋膜之间那道微不可见的缝隙滑入,手腕只轻轻一旋,整条腿骨便应声剥离,干净利落,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没有一毫拖泥带水。骨是骨,肉是肉,界限分明得如同白昼与黑夜。
    老卒就这么站在铺外,双手笼在袖中,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的眼神里没有寻常买家的挑剔,只有一名顶尖匠人对另一名顶尖匠人的审视与默契。他看了一刻钟,直到张屠放下刀,用一块油腻得发亮的布巾擦了擦手,才沉声开口:
    “一角后臀,带骨。”
    他的声音,像是两块干燥的石头在河床里摩擦,不带任何情绪,干,且硬。
    张屠甚至没有抬头,仿佛早已预料到他的到来。他转身,在那半扇猪身上手起刀落,“咄”的一声闷响,一块方方正正、肥瘦相间的肉,连着一截白生生的骨头,稳稳地落在案板上。分量不多不少,正是老卒每日雷打不动所要的量。
    “老哥,又是这个时辰,”张屠咧嘴一笑,露出被劣质烧酒熏得焦黄的牙齿,“风雨无阻,比上朝的金吾卫点卯还准时。”
    老卒没有接话。他走上前,从怀里摸出几枚磨得光滑的铜钱,一枚一枚,整齐地码在案板一角没有被猪油浸染的干净木头上。然后,他提起用草绳系好的猪肉,转身离去。他的背影,在清冷的晨风中,像一杆永远不会弯折的旧标枪,孤独而顽固。
    耻辱,是一道能刻进骨头里的伤。他曾是朔方军的副尉,麾下有百名弟兄,他曾用自己的身体为大帅挡过吐蕃人的三支狼牙箭。可就因为一次粮草押运的“意外”,他所护卫的军粮被不明身份的马匪劫走,还连累了上百名弟兄的性命。倾轧,构陷,那些他曾不屑的阴谋手段,最终像一张无形的大网,将他死死罩住。他没死在战场上,却比死了更难受。革职除籍,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掉了他前半生的所有荣光。
    从那天起,他便偏执地迷恋上了“规矩”。张屠的刀法有规矩,所以骨肉分离。日月星辰的运转有规矩,所以四时更替。他坚信,他当年的失败,就是因为有人坏了规矩,用不属于战场的手段,毁了他的一切。所以,他要在神都这个没有规矩的地下世界里,用最严苛的规矩活下去。
    回到南市一处不起眼的陋巷,推开那扇会发出“吱呀”呻吟的木门。院里空无一物,只有一口水井和角落里一块被他常年踩踏而变得光滑的青石。他将肉挂在屋檐下的挂钩上,打了满满一桶井水,赤膊,深吸一口气,兜头浇下。冰冷刺骨的井水,让他每一个毛孔都瞬间收缩,也让他的头脑愈发清醒。
    他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身体,动作一丝不苟,仿佛在擦拭一件蒙尘的兵器。擦完,他从床下摸出一块厚厚的油布,层层打开,里面是一面残破的护心镜。镜面上,一道深深的划痕,几乎将其劈成两半。那是当年,为他挡下致命一击的最后一道防线。
    他用指腹,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那道划痕,像是在触摸自己那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就在这时,他的手指触到一个微小的异物。
    一枚小指甲盖大小的陶片,不知何时,被用一种巧妙的手法,严丝合缝地嵌在了护心镜最深的划痕里。陶片呈暗红色,质地粗粝,上面只有一个用利器划出的、字迹潦草的“南”字。
    老卒的瞳孔,猛地一缩。
    这不是他的东西。这间陋室,除了他自己,从无人进入。
    他的第一反应是警惕。目光如电,在刹那间扫过屋内的每一个角落。门窗完好,没有撬动的痕迹。屋顶的瓦片,没有一丝松动。脚下的地面,没有多出一个不属于他的脚印。
    有人在他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潜入了他的房间,留下了这枚陶片。这既是讯号,也是一种无声的示威,一种对其专业能力的挑衅。
    他捏起陶片,质感冰冷粗糙。南市,陶然居,那个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老瓷匠。神都地下暗河的规矩,信物到了,就意味着有活儿了,而且是天价的活儿。
    老卒沉默了片刻,将陶片放进怀中,贴身收好。然后,他拿起那块刚买回来的猪肉,走到灶前,生火,烧水。
    水声,风声,柴火在灶膛里燃烧发出的哔剥声。一切如常。
    他的人生,早已习惯了没有意外。剩下的,只有接下,然后完成。这是他的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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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前天 07:56 | 只看该作者
    第二章 · 眼* C9 S+ E; q4 Q$ `- U4 i8 M- E6 W

    , v6 }; q8 d) Y, ]' _
    阿目只有一个眼睛。
    他的右眼眶是空的,一道狰狞的疤痕像一条赤色的蜈蚣,从眉骨一直蜿蜒到嘴角,将他半张脸切割得支离破碎。这让他看起来,比神都天牢里最凶恶的囚犯还要令人畏惧。
    可他仅剩的左眼,却亮得吓人。亮得像雪地里鹰隼的眼睛,能看透一切伪装。
    午后的“三碗不过岗”茶肆,生意冷清。伙计趴在柜台上打盹,苍蝇在桌上残留的茶渍上嗡嗡盘旋,空气里飘着一股茶叶、汗水和劣质点心混合的、令人昏昏欲睡的气味。阿目坐在最靠窗的角落,面前一碗粗茶,一碟茴香豆。一个时辰里,他只喝了一口茶,吃了三颗豆。
    他的眼睛,却没闲着。
    他看的不是茶,不是豆,也不是街对面那个卖炊饼的妇人丰腴的背影。他看的,是那扇被油烟熏得有些模糊的窗格上,映出的一片扭曲的倒影。
    倒影里,街角一个卖字画的穷酸书生,站了一个时辰,一笔生意都没做成,但他焦躁的眼神,总是不由自主地瞟向斜对面的“济世堂”药铺。
    药铺门口,一个衣着体面的管家,买了三副安神的汤药。可他出门时,左脚的靴子上,沾了一点新鲜的、粘性极强的红泥。那种泥,只在城西专供皇家烧砖的官窑附近才有。一个富户管家,去官窑做什么?又为何要买安神的药?
    还有一个过路的货郎,担子一头重一头轻,但他走路的姿态,却异常平稳,双肩几乎没有起伏。阿目知道,那担子轻的一头,必然藏着密度极大的东西,比如,私盐,或者兵器。
    这些看似毫不相干的画面,在阿目的左眼中,被一一拆解、分析、归档,然后在脑中重新组合成一幅神都地下暗流的动态图。他是长安不良人出身,曾是官府最锐利的鹰犬。就因为勘破了一桩案子,牵扯到了不该牵扯的人,一夜之间,家破人亡。他带着一只眼睛逃出长安,流落到神都。
    他不再信什么官府,什么正义。他只信自己的眼睛。他看到的,才是真实。
    茶碗里,映出了茶肆伙计那张睡眼惺忪的脸。阿目知道,这个伙计的腰带里,常年藏着一把用来剔骨的短刃。他不是伙计,是这家茶肆老板的眼线,负责盯住所有来往的茶客,尤其是那些打探漕帮消息的人。
    阿目端起茶碗,将最后一口冰冷的粗茶饮尽。茶很劣,涩得舌根发麻。他喜欢这种苦涩,能让他感觉自己还活着。
    他起身,准备离开。桌上,除了空碗空碟,还多了一样东西。
    一枚暗红色的陶片,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沉在了他的茶碗底,被最后那点茶水和茶叶渣覆盖着。他喝酒的时候,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察觉。
    阿目的后背,瞬间渗出一层冰冷的汗珠。
    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把东西放进了他的碗里。这是他逃亡数年来,从未有过的事。他甚至没看清那个人是怎么出手的,是那个打盹的伙计?还是刚才某个与他擦身而过的茶客?
    他用两根手指,将陶片从残茶中拈起。上面同样刻着一个“南”字,旁边还有一行用针尖划出的、几乎看不清的微小字迹:子时,南市,废窑。
    是老瓷匠。那个藏在神都地下暗河最深处、如同怪物一般的老家伙。
    阿目握紧陶片,那冰冷的触感,让他想起了自己惨死的妻儿。他接活,是为了钱。钱能让他活下去。而活下去,才有机会,等到那个他想等的人,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他走出茶肆,午后刺眼的阳光让他下意识地抬手,遮住了那只空洞的眼眶。
    阳光之下,罪恶无所遁形。可有时候,最深的黑暗,恰恰就藏在最亮的光里。他比谁都懂这个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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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 刃8 w' z3 E$ Y; M6 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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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昆仑奴没有名字。
    人们叫他昆仑奴,因为他来自更南方的林邑之地,皮肤黝黑得像上好的檀木,身形高大,沉默寡言。他像一头被拔去爪牙的黑豹,即便是在神都最繁华的街市上,也透着一股与周遭格格不入的、原始的野性。
    他的活计,是在南市尽头的一家铁匠铺里拉风箱。
    呼——!
    巨大的风箱,在他手中,变成了一头有生命的、正在呼吸的巨兽。他每一次推动,都用尽全身的力气,动作沉稳而迅猛,让炉火“呼”地一声喷出丈高的火舌,将铁锭烧得通红。
    吸——!
    每一次拉回,又平稳均匀,不带一丝颤抖,让炉温不降分毫。他不需要思考,这已经成了他身体的本能。铁匠铺的老板喜欢他,因为他力气大,话少,给口饭吃就能干一整天的活。周围的伙计有点怕他,因为他看人时,眼神是空的,仿佛在看一截木头,一块准备送入炉火的铁锭。
    没人知道,他这双手,曾是用来握刀的。
    他曾是边军大将的贴身侍卫,在征讨吐蕃的战场上,救过主帅三次。他的刀,简洁,致命,只攻不守,因为最好的防守,就是让敌人没有机会出第二刀。
    可他最忠诚的主人,却不是死在敌人手里,而是死于自己人的诬陷。监军的一纸密令下,万箭穿心。他杀出重围,一路从血腥的边境流落到繁华的神都。忠诚、国家、荣誉,这些曾经支撑他的一切,都随着主人的死,碎成了齑粉。
    他成了一件纯粹的工具。战斗是他的本能,杀戮是他唯一熟悉的语言。
    “嘿,黑炭头!歇会儿,喝口水!”
    一个伙计从远处扔过来一个沉甸甸的水囊。水囊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朝着他飞来。
    昆仑奴的头没动,眼神没变,只是伸出了左手。手臂的动作快得像一道残影,五指精准地张开,在水囊即将砸到他面前时,稳稳地将其抓住。从水囊被抛出,到被他接住,整个过程,仿佛被按下了快进键,又在最后一刻戛然而生,没有一丝多余的晃动。
    扔水囊的伙计,甚至没看清他的动作,只觉得眼前一花,水囊就从视野里消失了。
    昆仑奴拧开盖子,仰头灌了几大口。冰凉的井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巴流下,淌过古铜色的胸膛和坚实的腹肌。他喝水的样子,像是在完成一个神圣的仪式。
    喝完,他将水囊扔了回去。这一次,力道、速度、角度,都和来时一模一样。伙计手忙脚乱地接住,被那股力道震得手腕发麻。
    昆仑奴重新握住风箱的拉杆。在他刚才坐过的、沾满煤灰的木凳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枚陶片。
    暗红色,上面只有一个潦草的“南”字。
    他没有立刻去拿。他只是看了一眼,眼神没有丝毫变化,然后继续拉动风箱。炉火依旧熊熊燃烧,节奏没有丝毫紊乱。仿佛那枚陶片,和凳子上的一颗石子,一根稻草,没有任何区别。
    直到铁匠铺收工,所有人都离开了,昏暗的铺子里只剩下炉火的余烬在闪烁,他才走过去,弯腰,捡起那枚陶片。
    他用拇指和食指,轻轻一搓。陶片的边缘,在他的指尖,留下了一道细微的白痕。他能感觉到这枚陶片的密度和烧制的火候。
    钱,是他活下去的燃料。杀人,是他唯一懂得的生存方式。
    他将陶片塞进裤腰,黝黑的脸,在炉火的余光里,看不出任何表情。他走出铁匠铺,高大的身影融入了神都渐浓的夜色。
    像一滴水,汇入大江。像一把刀,藏入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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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 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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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市,“醉胡风”胡姬酒肆。
    这里是粟特商人和波斯贵族的销金窟。空气中永远飘着烤羊肉的焦香、浓烈的麝香和女人们身上甜腻的脂粉气。波斯地毯,琉璃灯盏,靡靡的康国乐声,醉生梦死的异乡人。
    十三娘就像楼里的一道影子。
    她可以是那个端着银盘,低眉顺眼,给客人添酒的侍女。也可以是那个坐在角落里,抱着琵琶,眼神幽怨的歌伎。甚至可以是那个在后厨,满身油烟,手脚麻利地收拾着沾满油污碗碟的杂役。
    她可以是谁,也可以不是谁。
    今晚,她是一个卖花的。一个荆钗布裙,挎着花篮,脸上带着几分怯生生的乡下姑娘。她穿梭在酒客之间,用带着口音的官话,兜售着篮子里还带着露水的栀子花。
    “郎君,买一枝花吧,香得很。”
    她的声音又轻又软,像羽毛,拂过那些男人被酒精和欲望烧得滚烫的心。没人会多看她一眼,更没人会记住她的脸。
    这就是她想要的。
    她是罪臣之女,幼年没入掖庭宫。在那座比任何地方都华丽,也比任何地方都残酷的牢笼里,她学会了三件事:如何让自己变得毫无存在感;如何用最常见的草药配出最致命的毒;以及,如何像影子一样活下去。
    宫中那场大火,给了她逃离的机会。她伪造了身份,混入神都的市井,成了一道真正的“影”。
    她渴望人群,因为人群是她最好的掩护。她又恐惧人群,因为她永远记得那些宫女们在暗夜里嫉妒又怨毒的眼神。暗河的规矩,“身不露白”,给了她最大的安全感。
    一个满身酒气的波斯商人,大笑着抓住了她的手腕,将一枚银币塞进她手里,又顺手从她篮子里拿走一朵花,插在了自己卷曲的发髻上,引得同伴一阵哄笑。
    十三娘惊慌地抽回手,低下头,快步走开。像一只受惊的小鹿。
    没有人注意到,就在商人触碰她的那一瞬间,她的指尖,已经像一条滑腻无骨的小蛇,从商人的袖口里,悄无声息地取走了一样东西。
    她走到一个无人的角落,借着廊柱的阴影,摊开手掌。
    掌心里的,不是钱袋,不是玉佩。
    是一枚用丝帕包好的暗红色陶片。
    她知道这枚陶片会来。那个波斯商人,是她固定的联络人之一。他们用这种最古老,也最安全的方式,交换着信息。
    她将陶片收进袖中,又从篮子里抽出一朵最新鲜的栀子花,插在了自己的耳边。花香清冽,似乎能冲淡这“醉胡风”里浑浊的空气。
    她需要钱,很多很多的钱。赚够了,她就离开神都,去一个没人认识她的地方,江南,或者更远的海外。在那里,她可以不做影子,只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可以在窗台上,养一盆最普通、最无用的车前草,看着它在阳光下生长。
    她抬起头,看了一眼楼外那轮残月。月光清冷,像她袖中毒针的寒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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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 手2 ?  B8 B! p1 t* ?7 w& 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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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 Z& E$ L5 c
    南市的狗肉巷,是神都最杂乱无章的地方。狭窄、潮湿,终年不见阳光。空气里混杂着劣质肉汤的酸腐味、赌徒的汗臭味和阴沟里翻涌上来的腐败气味。青石板上永远是湿滑黏腻的,踩上去稍不留神就会摔个跟头。
    五郎就像这里的一只老鼠,灵活,警觉,永远在阴影里穿行。
    他很瘦,手指却异常修长、灵巧。此刻,他正蹲在一个小小的馄饨摊前,呼噜呼噜地吃着一碗汤馄饨,滚烫的骨汤混着劣质的米醋味,让他额头渗出细汗。他的眼睛,却像鹰一样,透过升腾的白气,死死地盯着斜对面“通宝当”的门口。
    一个穿着绫罗绸缎的胖子,刚从当铺里出来,满面红光,手里掂着一个沉甸甸的钱袋。
    五郎的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他迅速吃完最后两个馄饨,将一枚铜钱拍在桌上,擦了擦嘴,晃晃悠悠地站起来,像个无所事事的街头混混。
    他从小就是孤儿,被一个老贼抚养长大。老贼教他的,不是偷,是“取”。他说,这世上,没有打不开的锁,只有不够灵巧的手。五郎把这句话,刻进了骨子里。
    他恨那些穿绸缎的,更恨那些穿官服的。他的恩师,就因为“取”了洛阳县尉手下一个狗腿子的玉佩,被抓进大牢,活活折磨至死。
    仇恨,像一团火,在他心里烧。这火,需要用钱来浇灌。他要积攒势力,要买通门路,总有一天,要让那些人血债血偿。所以,他比任何人都需要钱。
    胖子走进了人群。五郎像一滴水融入了溪流,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一个转角,人流拥挤。五郎和一个挑着担子的脚夫“不小心”撞在了一起。
    “没长眼啊!”脚夫骂骂咧咧。
    “你他娘的才没长眼!”五郎跳着脚回骂。
    两人推搡起来,引得路人纷纷侧目。胖子嫌恶地皱了皱眉,绕开他们,走进了旁边的一条小巷。
    就在胖子转身的瞬间,五郎的手,像一条没有骨头的蛇,从胖子的腰间轻轻拂过。整个过程,快如闪电,行云流水。
    当胖子走进小巷深处,下意识地去摸钱袋时,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而五郎,早已在另一条巷口,和那个脚夫分开了。脚夫朝他递过来一个钱袋,他则递过去几枚铜钱。那是一场天衣无缝的配合。
    五郎掂了掂钱袋,分量不轻。他满意地笑了笑,正准备离开。
    那个刚才与他配合的脚夫,却突然叫住了他:“等等。”
    五郎警惕地回头:“怎么?”
    脚夫没有说话,只是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递了过来。
    不是分成的钱,而是一枚陶片。暗红色,上面刻着一个潦草的“南”字。
    “有人托我交给你。”脚夫的声音很平淡,“说你看得懂。”
    五郎愣住了。老瓷匠?他怎么会找上自己?他只是个街头的贼,从不碰那些杀人越货的脏活。
    “什么人?”五郎问。
    “不知道。我只管传话。”脚夫说完,挑起担子,头也不回地汇入了人流。
    五郎捏着那枚陶片,感觉有些烫手。他知道老瓷匠的规矩,也知道他的买卖,风险极大,但酬劳也极高。
    他想到了恩师惨死的模样。他想到了自己那遥不可及的复仇计划。
    缺钱,极度缺钱。
    五郎的眼神,瞬间变得狠厉起来。他将陶片和钱袋一起塞进怀里。
    富贵险中求。这笔买卖,他接了。
    / J/ a1 \2 \; C* M" j  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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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 p; Y4 M  g1 Y; 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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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 窑洞之约
    " [( ]$ i$ F* `% y7 z  Q# 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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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时,南市,废弃的官窑。
    月光如水,从窑顶的破洞里倾泻下来,照亮了空气中无数飞舞的尘埃。一股陈腐的泥土、草木灰和某种不知名野草腐烂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呛得人鼻子发酸。
    五道身影,如同鬼魅,从不同的方向,悄无声息地潜入了这里。
    他们没有交流,甚至没有相互对视。只是各自找了一个阴影,站定,如同五尊沉默的雕像,瞬间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
    老卒站在窑口,身体挺得笔直,像一尊门神。他的眼神冷静地审视着这里的每一处结构,评估着所有可能的进攻路线和撤退路线。
    阿目则蹲在最高的土坯堆上,左眼像鹰隼,锐利地扫过窑外的每一寸黑暗。任何风吹草动,一声虫鸣的异常中断,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十三娘选择了一个最深的阴影,整个人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她就像一条准备随时出击的毒蛇,收敛了所有的气息。
    五郎靠在一根摇摇欲坠的柱子上,手指无意识地捻动着,像是在摩挲一枚看不见的铜钱,显得有些不耐烦和焦躁。这种未知的等待,让他感到不安。
    昆仑奴,则站在窑炉的正中央,月光正好洒在他的身上。他闭着眼睛,像是在感知空气中最细微的流动。他是这五人中,唯一一个将自己完全暴露在光下的人。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死一般的寂静中,一个苍老、干涩的声音,从窑炉最深处的黑暗中传了出来,仿佛是从陶土的缝隙中渗透出来的。
    “人,到齐了。”
    那声音,像是两块干裂的陶片在摩擦,不带任何感情。
    “任务:保护一个人,七天。”
    苍老的声音顿了顿。
    “目标:漕帮龙头,李四爷。”
    “威胁:旱码头,车三爷。”
    “缘由:水陆之争,利益之战。车三爷想断了洛水,好让他的驼队独吞神都的生意。李四爷,是第一块绊脚石。”
    声音清晰地解释了冲突的来龙去脉,这不符合老瓷匠一贯的风格,但显然,这次任务的风险极高,他需要这几个人明白他们面对的是什么。
    “酬金,黄金百两。事成之后,一人二十两。定金,已经放在各位的住处了。”
    没有人说话。黄金百两,足以让神都里任何一个亡命之徒,去干掉一名朝廷命官。而这个任务,只是保护。这说明,旱码头的车三爷,其手段和势力,远比一名朝廷命官要可怕得多。
    “雇主是谁,不必问。这是规矩。”
    窑内依旧一片死寂。没有人动。
    走进这扇门,就没有回头路。这是所有人都明白的道理。
    “很好。”苍老的声音里,似乎有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满意。
    “明日辰时,城南石榴巷,甲字三号院。那是你们的安全屋。记住,从现在起,你们没有名字,没有过去。你们只有一个身份:团队。”
    “代号,会有人告诉你们。现在,散了。”
    话音落下,黑暗中的气息也随之消失。仿佛刚刚那个声音,只是众人的一场幻觉。
    五道身影,再次融入了夜色,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
    废窑,重归死寂。只有月光,还在静静地流淌,照着地上一片破碎的瓦砾。

    8 C" S7 f6 R3 }7 w: t

    ! d  ?  N% Q# ]1 c# S: G第七章 · 胡饼之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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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辰时。
    石榴巷,甲字三号院。
    这是一座再普通不过的民居,青砖灰瓦,院里一棵石榴树,树下摆着一张石桌,几条石凳。阳光正好,将树影投在地上,斑斑驳驳。
    五个人,在约定的时间,陆续到达。
    他们依旧沉默。只是这一次,他们不再藏于阴影。院子里的阳光很好,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石桌上,放着五个用油纸包着的胡饼。刚出炉的,还冒着热气,散发着麦子和芝麻混合的、朴实的焦香。
    老卒是第一个到的。他走到石桌前,拿起一个胡饼,没有立刻吃。他先是将胡饼对着太阳,仔细看了看,又凑到鼻尖闻了闻。确认无毒后,他用一种近乎仪式化的动作,将胡饼沿着中线,精准地掰成大小完全相同的两半。他吃掉一半,另一半则整齐地放在自己面前的石桌上。他一口一口,缓慢而有力地咀嚼着,每一个动作,都像用尺子量过一样标准。
    阿目是第二个到的。他没有先看胡饼,而是习惯性地扫了一眼院墙。墙外有棵槐树,几只麻雀在枝头跳动。他又看了一眼院门,门轴上有新的油渍。最后,他的目光才落回到石桌上。他拿起一个胡饼,靠着石榴树,小口地吃着,那只独眼,始终没有离开院门的方向,仿佛在提防着随时可能出现的不速之客。
    十三娘是第三个。她走得很轻,像一片飘落的叶子。她拣起一个胡饼,用随身携带的干净手帕包着,小口小口地咬着,姿态斯文,仿佛不是在吃干硬的胡饼,而是在品尝宫里的精致点心。她的眼神,始终是垂着的,不看任何人,也不看任何物,将自己隔绝在一个无形的世界里。
    五郎来的时候,脸上还带着一丝宿醉的疲态和不耐烦。他抓起一个胡饼,狠狠咬了一大口,一边狼吞虎咽地嚼,一边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句“饿死老子了”,吃得芝麻碎屑掉了一地。他打量着院子里的另外三个人,眼神里充满了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挑衅。
    最后到的是昆仑奴。他依旧沉默如铁。他走到石桌前,拿起最后一个胡饼。他没有立刻吃,而是先用双手捧着,低头看了一会儿,像是在与手中的食物进行某种无声的交流。然后,他才开始吃。他的吃相很专注,也很干净,没有掉落一粒芝麻,仿佛在完成一件神圣的任务。
    院子里,只有咀嚼声和偶尔的鸟鸣。
    没有一句话,没有一个眼神的交流。
    但一种无形的秩序,已经在这沉默的仪式中,悄然建立。
    老卒,是这个团队的“盾”,是核心与决策者。他的谨慎和规矩,是所有人的基石。
    阿目,是“眼”。他的职责,是警戒与侦查,是团队向外探出的触角。
    十三娘,是“影”。她无声无息,擅长伪装与渗透,是藏在暗处的致命武器。
    五郎,是“手”。他的不安分和灵巧,是破局的关键,也是潜在的风险。
    而昆仑奴,是“刃”。他纯粹,直接,是这个团队最锋利的刀锋。
    盾,眼,影,手,刃。
    一个为了保护任务而临时拼凑起来的团队,在清晨的阳光下,用五个胡饼,立下了一个无声的契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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