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大学适度缩招能解决社会内卷吗

晨枫

中国大学扩招曾经是广受赞许的善举，现在成了社会内卷的罪魁祸首了，理由是大学生贬值了，造成人们的期望虚高，而相适应的就业机会不足。

那大学缩招能解决内卷问题吗？不能！

1990年，全国大学招生（含专科，下同）61万，1998年108万，1999年160万（1999年被称为高校扩招年，扩招数量52万，扩招比率48%），2005年504万（首次突破500万），2010年657万，2015年700万，2020年968万，2022年1014万。

若把学生参加高考的平均年龄视为19岁（则1990年参加高考的平均出生年为1971年，其余类推），则可知以上年份的大学净入学率为：2.4%，6.2%，8.9%，20.9%，29.1%，33.9%，56.9%，63.4%。自2020年超过50%后，比率继续攀升。

同期，硕士生、博士生的招生规模和净入学率也都持续扩大。

目前，中国高校的招生数量超过1000万，而人口出生数已降至1000万以下。换句话说，20年后，即使大学净入学率100%，生源仍然不足。如果要保持2020年的约50%水平，大学招生人数需要降低到500万数量级。

但这依然不解决问题，因为每个人的期望都是“比平均高一丢丢”，如果不是直接要求做“人上人”的话。

如果说大学扩招把“卷点”推迟到大学毕业找工作的时候，大学缩招就是把“卷点”提前到高考的时候。换汤不换药。

大学进不了，就业期望可能会降低，少抱四年虚幻的期望，但高考甚至中考的压力进一步增加了。现在中考不利的话，中专升大专、专升本至少还是一条路。这条路通向哪里不好说，但比无路可走还是要在心理上好受一点。

另一个问题是：这个社会需要那么多大学生吗？

这是完全不同的问题，因为大学教育本来就不应该与就业直接挂钩。

教育一直有两方面的作用：
1、        个人素养养成
2、        职业技能养成

现在人们只看到后者，基本上不顾前者，这是不对的，大学教育与职业技能脱节也是相关的问题。

社会是否需要那么多大学生这个问题也可以换一个问法：这个社会需要那么多高中生吗？需要那么多初中生吗？需要那么多小学生吗？

每个人的答案相信都不同，都有道理，但现实是：至少到初中毕业，中国实行的是强制教育。

这不是国家没事干了，又浪费钱，又折腾家庭和孩子。这是因为文明和社会发展了，需要有文化的成员。今天哪怕是做家政，也需要能看懂各种产品和家电的说明书；哪怕是赋闲在家，也需要有文化才能看懂电视剧、刷懂抖音。如今街上随便抓个谁，都能给你抖几句唐诗宋词，谁都能给你抓出不小心露怯的错别字，这对就业没用，但对提高全民文化素质的作用是肉眼可见的。

家长和学生对教育的期望简单粗暴地与就业硬挂钩，这是错误的，不能纵容，只能教育、纠偏。需要的是家长、学生对教育投资和就业期望有清醒的认识。如果坚信“书多读点总是好的”，那就不要抱怨教育投资得不到足够的回报；如果坚信“读书只要够用就行了”，那就不要抱怨对“够用”的认识不足而错失机会。说到底，国家不包分配了，国家也不包教育与就业的配对，这是家庭和学生的职责，没有地方可推，外包给张雪峰都不能解决全部问题。

同等岗位对学历的要求越来越高，很多根本不现实，这不是学历的错，而是就业市场的错。僧多粥少后的必然现象。很多政府和大学行政岗位在招博士，确实没有必要，但这是人们只认这样的“铁饭碗”的结果，一窝蜂。用人单位择优录用，送上来的韭菜尖不掐，天理难容。以学位划线，博士学位是最可见的“高质量”标准，就是它了。

需要的不是“学位稀贵化”，而是有更多的高质量就业岗位，和对就业的平常心。

这和高考一样，不管教育水平如何提高，人们要的就是进985，甚至非清北不去。解决的办法要么高考越来越难、越来越偏，不如此不能拉开分数；要么只有更多的高质量大学，而人们也认非清北的高质量大学。

在任何时代，高质量就业岗位可以看作常数，追求的人数总是超过岗位数量，而与教育和技能程度无关。

另一个办法是人为地拒绝一部分人的受教育权利：“你反正找不到和教育程度相匹配的工作，还是听我的，少读点书，打螺丝去吧”。这肯定代表的不是公平，而是彻头彻尾的不公平。

小笼包子曾经是餐饮里的高精尖，上海“只有”城隍庙的南翔小笼能拿捏得住，大部分餐饮店根本不碰。松鼠桂鱼也一样，曾经是精品中的精品，整个上海只有一只手能数得过来的几家顶级饭店做得了。

现在，小笼包子不说烂大街了，至少能做得相当好的到处都是，只有老吃客才能品出A家和B家的差别，大众吃客老实说名店和街边小店吃不出多少差别。

松鼠桂鱼也是一样，别说正规饭店，就是周庄、同里的农家饭店也能端上一盆像模像样的。

也就是说，如果说能做小笼包子、松鼠桂鱼在当年堪比餐饮界博士，能进大牌饭店当大厨，现在同等技能的厨子满大街了，“技能贬值”了。

如果还是只有南翔小笼和那几家顶级饭店，要进去当大厨，会做小笼包子和松鼠桂鱼肯定是不够了，一定会出现各种过份的要求，比如当过满汉全席或者米其林三星的大厨什么的。

但是，当满大街的饭店都开出小笼包子、松鼠桂鱼的席面而且大众吃客都能消费的时候，技能与需求又匹配了。

中国经济依然在高速发展中，对技能的要求随之提高。大学内容与技能要求脱节是个老问题，一方面问题确实存在，另一方面把大学教育当作技能培训是错误的思路，这个问题不扯远了。但大学教育是进一步技能教育的基础，没有点基础，机器人、数控机床、人工智能要学都很吃力。

所以，大学（还有大专）已经成为基本教育的一部分了。大学毕业不等于能做“人上人”，甚至未必能“比平均好一丢丢”，因为这就是新的平均的基线。

基线之所以是基线，就是因为“线下”意味着连平均都达不到。这不是多数人的期望。

随着人口的萎缩，与人口相适应的大学缩招是必然的，但把适龄人口占比降低的大学缩招是不可行的，也避免不了社会上的“卷”。

还有一个问题：高学历不是绝对标准，只是相对标准。

1977年恢复高考时（实际高考是年底，入学时78年2月），大学生有约500万人报考，最后约28万人录取。大学毕业是高学历。2023年博士录取人数约14万，正好是第一届本科录取的一半；硕士录取人数几乎达到100万。大学毕业则过1000万。博士依然是高学历，硕士都不好说，本科已经不是高学历了。“以学历为基础的就业期望”或许真需要适当调整。

huma

就算是大学毕业的素质也不高，现在会做满汉全席的估计都得去炮局里面做厨子了

凡卡

我现在明白了，土共现阶段安抚社会矛盾的办法，就是多给你几个梯子爬（爬梯），爬完高考，毕业了找不到工作没关系，去读研！爬完研究生的天梯还找不到工作？没关系，去考公！考了几年公务员，不管考上没考上，人就已经到中年了，没心气儿闹了。社会矛盾就这样慢慢磨散了

sleepyr

说到底还是现代科技的生产能力太强大了，不需要那么多的人就可以生产出足够全社会消费的物质和精神产品。而这种产出的结果都被极少数人占有了，穷人会变得既没有生产能力，也没有消费能力。以后随着AI的发展，更多的职位都会被机器取代，很多的人都会实质上成为对社会没有用处的人，说极端一点连被资本剥削的价值都没有了。西方国家的流浪汉和吃社会福利的人越来越多，本质上就是这种趋势的一个结果。中国能找到好办法避免这个情况吗？我是很悲观的。

老财迷

sleepyr 发表于 2024-7-4 15:24
说到底还是现代科技的生产能力太强大了，不需要那么多的人就可以生产出足够全社会消费的物质和精神产品。而 ...

+1
我一直有个想法，随着生产力的提高，机器人、人工智能介入生产，将来一部分人只能靠国“硬”开发出来的低端岗位生存。中国的国家性质，会尽量减少流浪汉，但无法让所有人都有合适的工作。
这几年，我看到帝都有些小的施工工程，完全是没必要的，但就是做了。感觉上就是不能直接发福利，那就弄些有用无用的小工程做吧。

松叶牡丹

所以生育率降低其实是好事。国家一直没有出台实质性的鼓励生育措施估计也是这个考量。

天山防风林

人人都有机会上高中， 去参加高考，这是机会的平等；大学公开择优录取， 让勤奋聪明的学生拿到文凭，社会跟据需要给予不同资历的人工作机会， 这是公平。平等和公平都一样重要。

小书童

晨大，是不是可以用日本在人口萎缩以后的现代就业情况做一个展望做文章的结尾更好？
既总结了本文，又开了下一篇的埋伏
2024年日本毕业生98%就业率

晨枫

sleepyr 发表于 2024-7-4 01:24
说到底还是现代科技的生产能力太强大了，不需要那么多的人就可以生产出足够全社会消费的物质和精神产品。而 ...

但是需要生产的东西更多了。100年前，不存在电视相关的工业；50年前，不存在手机相关的工业；20年前，不存在电商相关的工业。未来还会有更多的新质工业，吸收就业。

小笼包子和松鼠桂鱼也是这样的，从象牙塔走上大众菜单。

晨枫

小书童 发表于 2024-7-4 09:39
晨大，是不是可以用日本在人口萎缩以后的现代就业情况做一个展望做文章的结尾更好？
既总结了本文，又开了 ...

这个视点有意思。可能出生率下降最后导致这样的结局，然后达到新的平衡点。

晨枫

松叶牡丹 发表于 2024-7-4 06:57
所以生育率降低其实是好事。国家一直没有出台实质性的鼓励生育措施估计也是这个考量。 ...

我也对出生率不焦虑。中国人口不是不够用，而是太多。

对老龄化和人口萎缩的焦虑来自对经济和科技锁定在现状。

晨枫

sleepyr 发表于 2024-7-4 01:24
说到底还是现代科技的生产能力太强大了，不需要那么多的人就可以生产出足够全社会消费的物质和精神产品。而 ...

你低估了新产业的出现和吸收就业的能力了。这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但也确实是一直在出现的，只是没发预测在哪里、什么时候出现。

nyquistF

请问有没有分析过：是哪些大学高考扩招了，扩招了多少比例，哪些大学没有扩招？
印象中清华、北大、中科大等高校本科生规模依然是20年前的规模？
有些大学本科生规模没有扩大，但是研究生规模翻倍了。

sleepyr

晨枫 发表于 2024-7-5 00:56
你低估了新产业的出现和吸收就业的能力了。这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但也确实是一直在出现的，只是没发预测在 ...

如果创造出来的新就业机会只是外卖小哥和快车司机这种低端服务业，那只会更加强化贫富差距，把生产和消费的矛盾进一步扩大。

晨枫

sleepyr 发表于 2024-7-4 20:40
如果创造出来的新就业机会只是外卖小哥和快车司机这种低端服务业，那只会更加强化贫富差距，把生产和消费 ...

低准入门槛和高收入的就业机会都需要

可梦之

几点感受
1. 产业升级是必须硬闯过去的，退回去不可能的。现在年轻人不接受老一辈人那份苦了，如果美国制造业空心化，中国低端制造业转移是必然的。不创造大量中高端岗位出来，真就无解了。只要退无可退，就看好中国。
2. 中高端行业大部分都是门槛高，突破难的行业。但是中国整体还没有从短平快的路径依赖中走出来。如同刚改开的时候头一批下海的发财一样，能够突破投资眼界的才可能挖掘下一个金矿。目前社会整体把钱都存起来，对产业升级是不利的。
3. 读博士的话先搞明白为什么？招博士很大风险，有可能遇到很棒的，也可能遇到不咋地还不好调教的。一个问题是博士都是一路读书读出来的，导师基本上也没啥工业经验，一旦进入业界，接受转换起来就麻烦的很。太多一路挤独木桥稀里糊涂读博士的，未来稀缺的是探索型人才，需要有激情，有目标，自己解决问题的综合人才。

晨枫

可梦之 发表于 2024-7-4 23:58
几点感受
1. 产业升级是必须硬闯过去的，退回去不可能的。现在年轻人不接受老一辈人那份苦了，如果美国制造 ...

每一点都同意！

1、中国产业升级是必由之路，在路上，很多人由于惯性，还留恋在过去，他们要么闯过去，要么被甩下，哭喊没用，流泪也没人可怜
2、中国人对投资还是《繁花》里投机、赚大钱的思路，没有价值投资的概念，只有存钱的境界
3、很多人读博要么是逃避就业关，要么是习惯驱动，很少是真有激情的，难怪会有博士去竞争行政、斯坦福竞争乡官的事，这个得改

老财迷

晨枫 发表于 2024-7-5 14:59
每一点都同意！

1、中国产业升级是必由之路，在路上，很多人由于惯性，还留恋在过去，他们要么闯过去， ...

有些岗位，就应该限制高学历不准参加，或者限定一个比例

hsb

西方洗脑池的文科缩招

晨枫

老财迷 发表于 2024-7-5 03:10
有些岗位，就应该限制高学历不准参加，或者限定一个比例

不可能。怎么限制？根据是什么？

只有在招聘的时候，HR掌握，“你这学历太高（overqualified），不适合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