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素文和《祭妹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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貞潔牌坊的故事

李清晨 2020-07-17

這幾天零零碎碎看到一些關於「無縫對接」的討論，對當事人沒興趣，細節不詳，但僅憑「無縫對接」四個字，也能猜個大概，實在驚歎當下的有些年輕人怎麼蠢成這樣了。

自古以來，一代人都看不上另一代人，但通常的趨勢是，老一輩看不上新一代更自由，新一代瞧不起老一輩更守舊，但我們這一代居然親見了新一代變得更倒退更保守更頑固，不知道這世界刮的是什麼風。

當然，也許只是注意力的選擇偏倚，沉默的大多數不應該被他們代表，尤其是自行其是自得其樂的年輕人，都忙著尋歡作樂為愛鼓掌呢，誰要搭理他們呢？

如果萬物有靈是真的，且有靈的萬物當真有轉世輪回一說，那麼我們難免要以為，網上的有些年輕人，極可能是貞潔牌坊成精以後轉世投胎為人的。

禮教吃了幾千年的人，那些模糊的血肉，早已淹沒在故紙堆裡化成了灰，而這些古代生命的餘燼，又經過百千年來歲月長河的沖刷，如今仍能為我們所見的，還能剩下幾縷孤魂？

袁素文是無數不幸為禮教所吞噬的女性之一，卒年僅39歲，但她所以能成為為數不多至今為我們所記起的孤魂，乃是因為她有一個叫袁枚的好哥哥。

「彩鳳從鴉啄，紅蘭受雪欺」，袁枚可能是當時那個時代為數不多意識到禮教吃人的知識份子，可惜，妹妹的芳魂已遠，一切已悔之不及，只留下「紙灰飛揚，朔風野大」的句子，讓後世多情的人也為之心碎。

我所以會想到祭妹文，是因為前幾天看到了一個袁枚審奇案的故事：

1745年的時候，袁枚在江寧主政，某天縣城刮大風，把一個韓姓女子吹飛出去了90多裡，然後被村民送回，當時此女已與李秀才有婚約，李家覺得，這就不可能麼，「必有奸約，控官退婚！」

袁枚說，你看，這你就少見多怪了吧，90多裡算啥，古代還有吹幾千里的呢，「古有風吹女子至六千里者，汝知之乎？」

袁枚就翻出元代名儒郝經的《陵川集》，「郝公一代忠臣，豈肯作誑語者？自說吳門六千里，恍惚不知來此地。」李秀才一看，哎，真的有此事啊，那我不退婚了。

這個故事被有人解釋成，勸合不勸離，那真是明月照溝渠了，以袁枚的聰明，他能不知道風吹六千里是扯犢子的麼？

也是在同一年，袁枚的妹妹袁素文持守「一念之貞」堅持嫁給了高繹祖，而在這之前，袁素文聽說對方要退婚時，竟差點絕食而死，袁枚太知道深受禮教毒害的女子，一旦遭遇退婚可能會是什麼命運了。

至於這韓姓女子嫁過去以後，有沒有受到為難，《隨園詩話》裡面沒提，但像李秀才這麼傻fufu的丈夫，料也不會怎麼為難她。

但袁素文的命運可就慘極了。

這個故事講起來真是難過，最早高家為什麼提出退婚，其實本就是想避免這一悲劇來著。

原來袁家對高家有再造之恩，曾幫他們家平反過一次冤案，高八最初是為了報恩，才指腹為婚，早早下了聘禮，但等高八的兒子高繹祖長大以後，高八發現，這兒子是個禽獸混帳啊，本來想娶袁家的女兒是為了報恩的，這要嫁過來不是恩將仇報把人家給坑了嗎？所以提出退婚。

按理說，這高八也真是仁義的君子，通常來說，提出退婚的一方，往往是因為對方的家裡發生了變故，擔心自己一方吃虧，按照蕭紅在《呼蘭河傳》裡的說法，這指腹為婚「好處不太多，壞處是很多的」，比如女方窮了，男方往往就不娶了，這個時候女方也只有忍了，但若男方窮了，女方想退婚，姑娘的名譽就會很壞，還得說男方所以家道中落了，就是被姑娘給「妨」的，這叫「望門妨」。

這不就是躺槍麼。

而姑娘勉強嫁過去之後呢，因為有之前有過退婚的打算，又得被人戳脊樑骨說她嫌貧愛富，更會遭婆家虐待。

在蕭紅看來，這種明知是火坑也敢跳的姑娘，其勇氣堪比上戰場，但這樣嫁過去的，實在耐受不了虐待，多有上吊和跳井的，上戰場也不是必然戰死吧？但跳井和上吊可是只有死路一條啊。

蕭紅說，古代的貞潔牌坊上為什麼從來不記載女子跳井上吊的呢，因為如果寫上了，他打老婆的時候，老婆也跳井了，那剩下一堆孩子怎麼辦？

所以貞潔牌坊上只寫「溫文爾雅，孝順公婆……」

但高八想退婚，可真的不是嫌棄袁家，但袁素文還堅持在高八去世以後嫁給他兒子，在有別樣人生可選擇的情況下，為了區區一個守貞的虛名，毅然跳了火坑，就格外顯得悲劇了。

婚後，若不是婆婆回護，袁素文很可能早早就被高繹祖打死了，婚後4年，竟又差點被丈夫賣掉換錢……袁家知道女兒的遭遇後，心疼不已，趕緊打官司判了離婚，把袁素文和她的女兒阿印一起接回了娘家，直到回了娘家，袁素文還惦記婆婆，經常寄衣物問安，這一年袁素文才29歲。

由於這段不幸的婚姻，袁素文深受打擊，終日抑鬱，在39歲那年去世。

袁枚認為，倘若不是妹妹讀過很多書，或「未必堅貞若是」，這是祭妹文的背景。

結合這段故事，再回頭看袁枚審的那樁奇案，大概就比較能理解袁枚的良苦用心了，哪是區區一句勸合不勸離能概括的。

禮教吃人，卻也不是肥瘦不拘生冷不忌，禮教也是挑食的，從袁枚等人的故事以及蕭紅的敘述來看，禮教其實偏愛吃女人，所以這牌坊便也只有節婦牌坊，男子大約是不受這些約束的，就連退婚的主動權，都主要在男子這一邊。

我曾經讀過一個有關貞潔牌坊的故事，記不準作者是是誰了。

講的是某女喪夫之後，一直苦守，感動了眾人，於是合計著給她立一塊貞潔牌坊。

大家湊錢買來上好的石料，請了當地著名的文人，按照慣例寫下「溫文爾雅，孝順公婆」之類的好詞，雇了一個年輕的石匠要把這些好詞刻在石頭上，存於後世。

可這牌坊終究沒有立起來，刻到一半尚未完工的時候，該女子跟石匠私奔了。

不難想像，這女子與石匠在當時大抵是要背負上姦夫淫婦的惡名的，他們後來去了哪裡過沒羞沒臊的日子，也無人知曉。

但那塊只被刻了一半的石頭可真是冤死了，因只是個半成品，自然無法立於世間流傳後世，就被人當作廢材丟棄到了荒野，經受風吹雪打日曬雨淋，豈料年深日久，這廢材竟集日月之精華聚人間之怨氣幻化成精，閻王憐憫其哀苦，就令它投胎做人。

後來你們在網上看到的那些罵別的女人不守婦道不該「無縫對接」的網友，基本都是它的後代。







附《祭妹文》

乾隆丁亥冬，葬三妹素文于上元之羊山，而奠以文曰：

嗚呼！汝生於浙，而葬於斯，離吾鄉七百里矣；當時雖觭夢幻想，寧知此為歸骨所耶？

汝以一念之貞，遇人仳離，致孤危托落，雖命之所存，天實為之；然而累汝至此者，未嘗非予之過也。予幼從先生授經，汝差肩而坐，愛聽古人節義事；一旦長成，遽躬蹈之。嗚呼！使汝不識《詩》、《書》，或未必艱貞若是。

餘捉蟋蟀，汝奮臂出其間；歲寒蟲僵，同臨其穴。今予殮汝葬汝，而當日之情形，憬然赴目。予九歲，憩書齋，汝梳雙髻，披單縑來，溫《緇衣》一章；適先生奓戶入，聞兩童子音琅琅然，不覺莞爾，連呼“則則”，此七月望日事也。汝在九原，當分明記之。予弱冠粵行，汝掎裳悲慟。逾三年，予披宮錦還家，汝從東廂扶案出，一家瞠視而笑，不記語從何起，大概說長安登科、函使報信遲早雲爾。凡此瑣瑣，雖為陳跡，然我一日未死，則一日不能忘。舊事填膺，思之淒梗，如影歷歷，逼取便逝。悔當時不將嫛婗情狀，羅縷記存；然而汝已不在人間，則雖年光倒流，兒時可再，而亦無與為證印者矣。

汝之義絕高氏而歸也，堂上阿奶，仗汝扶持；家中文墨，眣汝辦治。嘗謂女流中最少明經義、諳雅故者。汝嫂非不婉嫕，而於此微缺然。故自汝歸後，雖為汝悲，實為予喜。予又長汝四歲，或人間長者先亡，可將身後托汝；而不謂汝之先予以去也！

前年予病，汝終宵刺探，減一分則喜，增一分則憂。後雖小差，猶尚殗殜，無所娛遣；汝來床前，為說稗官野史可喜可愕之事，聊資一歡。嗚呼！今而後，吾將再病，教從何處呼汝耶？

汝之疾也，予信醫言無害，遠吊揚州；汝又慮戚吾心，阻人走報；及至綿惙已極，阿奶問：“望兄歸否？”強應曰：“諾。”已予先一日夢汝來訣，心知不祥，飛舟渡江，果予以未時還家，而汝以辰時氣絕；四支猶溫，一目未瞑，蓋猶忍死待予也。嗚呼痛哉！早知訣汝，則予豈肯遠遊？即游，亦尚有幾許心中言要汝知聞、共汝籌畫也。而今已矣！除吾死外，當無見期。吾又不知何日死，可以見汝；而死後之有知無知，與得見不得見，又卒難明也。然則抱此無涯之憾，天乎人乎！而竟已乎！

汝之詩，吾已付梓；汝之女，吾已代嫁；汝之生平，吾已作傳；惟汝之窀穸，尚未謀耳。先塋在杭，江廣河深，勢難歸葬，故請母命而甯汝於斯，便祭掃也。其傍，葬汝女阿印；其下兩塚：一為阿爺侍者朱氏，一為阿兄侍者陶氏。羊山曠渺，南望原隰，西望棲霞，風雨晨昏，羈魂有伴，當不孤寂。所憐者，吾自戊寅年讀汝哭侄詩後，至今無男；兩女牙牙，生汝死後，才周睟耳。予雖親在未敢言老，而齒危發禿，暗裡自知；知在人間，尚複幾日？阿品遠官河南，亦無子女，九族無可繼者。汝死我葬，我死誰埋？汝倘有靈，可能告我？

嗚呼！生前既不可想，身後又不可知；哭汝既不聞汝言，奠汝又不見汝食。紙灰飛揚，朔風野大，阿兄歸矣，猶屢屢回頭望汝也。嗚呼哀哉！嗚呼哀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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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血树

觉醒者想帮助未觉醒者很难，只能尊重，甚至只能从他们自身未觉醒的意愿的角度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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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血树 发表于 2024-6-9 06:36
觉醒者想帮助未觉醒者很难，只能尊重，甚至只能从他们自身未觉醒的意愿的角度尽力 ...

参考“普度众生“，众生的舟楫各自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