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西西讲《金铜仙人辞汉歌》

李根

给海外小朋友教中文是什么样的体验？困难可能来自想象不到的角度。

周末给西西讲李贺的《金铜仙人辞汉歌》，被她的思维发散弄得脑洞大开。介绍李贺是谁，讲了半天，她说爸爸你言多不中，想想怎么才能让我理解。我思考之后说：李贺之于唐朝，仿佛刘备之于汉朝，他们都是皇室后人，但都是远支，他们想干的事情，就是古代的MAGA——刘备是想MHGA（MAKE HAN DYNASTY GREAT AGAIN），李贺是想MTGA（MAKE TANG DYNASTY GREAT AGAIN），不过刘备的方式是招兵买马，李贺的办法是去求官，从体制内解决问题。刘备的确做强做大再创辉煌了，虽然最后没能三造大汉；而李贺第一步就受挫，根据唐朝诗人受了挫折就要旅游，就要写诗的习惯，他去参观了国家级景区茂陵，脑洞大开，想象漫溢，于是有了这首诗。这下她理解了！

然后一句一句解释，讲到曹叡来拆汉武帝的承露仙人，西西说这不是偷汉武帝的玩具吗？我说啊对对对，盗窃文物嘛，从曹操开始就有这个家传。我嘲讽曹操三代人一代比一代乏力，曹操活了六十多，曹丕不到四十，曹叡不到三十五就挂了，不然司马懿这个dead ant如何有机会？西西说哎这不就对了？曹叡会不会是因为学着汉武帝喝承露盘里的露水，造成了铅中毒呢？这不就是lead poisoning的实例吗？我说铜盘铜盘，哪里来的铅？她指着后面的一句“忆君清泪如铅水”，这不就是？好吧，我只好说古代材料都不纯，铜材多少含点铅，还能降低熔点方便铸造呐。她又说，那铜像真的在魏官来拆的时候流眼泪了吗？我说这要么是下雨了，雨水顺着铜像的面颊流下来；要么是因为汉朝灭亡不到一代人，心怀汉室的人还不少，于是大家一起编故事，劝谏曹叡这种行为，但是陛下他不听啊，不信你看东东这个baby小人猪脚朕，他听过我们的话吗？我接着反问西西既然如此，为何汉武帝喝了没事还长寿，曹叡喝了就挂了呐？她的解释是可能汉武帝身体就是棒，或者铜盘几百年了，腐蚀导致里面的铅杂质释放出来了，听起来还蛮有歪理呐。我说诸葛亮北伐的时候，曹叡兢兢业业不敢胡作非为，诸葛亮一死，曹叡就开始骄奢淫逸大兴土木，还去偷汉武帝的玩具，活该啊。我们一致认同，丞相对历史的进程影响太大了。

讲到衰兰送客咸阳道，她问为啥是咸阳道？我说咸阳是秦的都城，这句不说长安道，偏说咸阳道，意思就是汉朝也不是历史的开端，之前还有二世而亡的秦，秦之前更有夏商周乃至更久远；汉朝也不是历史的终结，之后还有三国魏晋南北朝隋唐，直到一个叫李贺的年轻人站在这历史的层层叠叠面前：我来到长安，满怀报国的热情，希望能整顿官场，为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的朝廷出力，却发现这里和华盛顿一样，都是臭气熏天的巨大沼泽，里面基本上都是爬行动物两栖动物节肢动物甚至肛口合一的低级生物，我无力排干这沼泽，MTGA没有希望了，只能不让自己被它吞噬；所以我走了，走之前我在茂陵溜达，白天看到汉朝宫室废墟上苔藓碧绿，闻到了长寿的古桂树沁人心脾的花香，梦中听到了汉武神骏的嘶鸣，目睹魏官奉命来拆取承露仙人的场景，看到仙人铜像潸然泪下，听到运载的车子吱呀吱呀地远去，只有那亘古不变的清冷月光照着离途。再伟大的事物，也有衰朽零落的那天，彼时遗存的器物，也只能任由后世随意摆布——大家都是秋风中的过客，沧海桑田岂止一番两番，如果苍天有感情，苍天也会衰老的吧？

西西就这么兴致勃勃插科打诨思维发散了两三个小时，还是背不下来全诗。算了，能读就行啊，降低期待才是幸福的靠谱来源，读书观其大略不求甚解，这不是丞相认可的学习方法吗？她还要用自己的话来解释每一句，噼里啪啦写了一大堆注解，然而我瞅了一眼，是英语的。李贺不知道应该点赞还是扶额无语。

李贺的确是鬼才。他哪怕没有写出“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没有写出“女娲炼石补天处，石破天惊逗秋雨”，没有写出“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钩”，没有写出“黑云压城城欲摧”，没有写出“吾不识青天高，黄地厚。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只要这一首辞汉歌流传下来，只要天若有情天亦老这一句流传下来，他就稳居唐朝诗人的前列。纵能观千古，横能视八荒，他的想象力和穿透历史的目力，是顶级的。真希望看到他中年甚至暮年能写出什么来，但是他仿佛用二十几年就经历了普通人的一生遭遇，写出了历尽沧桑的诗句之后，不到三十岁就辞世了。我们这样的废物比他多活这许多年，已经大赚特赚，今天就给自己点个赞，时不时也睡个懒觉，醒来多加餐。

李根

魏明帝青龙元年八月，诏宫官牵车西取汉孝武捧露盘仙人，欲立置前殿。宫官既拆盘，仙人临载乃潸然泪下。唐诸王孙李长吉遂作《金铜仙人辞汉歌》。

茂陵刘郎秋风客，夜闻马嘶晓无迹。
画栏桂树悬秋香，三十六宫土花碧。
魏官牵车指千里，东关酸风射眸子。
空将汉月出宫门，忆君清泪如铅水。
衰兰送客咸阳道，天若有情天亦老。
携盘独出月荒凉，渭城已远波声小。

togo

司马懿这个dead ant

  

老票

他们想干的事情，就是古代的MAGA——刘备是想MHGA（MAKE HAN DYNASTY GREAT AGAIN），李贺是想MTGA（MAKE TANG DYNASTY GREAT AGAIN），

总统颇具李贺的鬼才啊~~  

孟词宗

好奇问一句，曹叡不到三十五就挂了是铅中毒，那李贺二十七就挂了咋说？

李根

孟词宗 发表于 2024-3-1 09:42
好奇问一句，曹叡不到三十五就挂了是铅中毒，那李贺二十七就挂了咋说？ ...

被华盛顿，哦不，长安的垃圾官僚们给气的

李根

老票 发表于 2024-3-1 09:04
总统颇具李贺的鬼才啊~~

被西西激发出来的，她一听古代还有MAGA，两眼放光

熊掌

哇！总桶和西西都是大才

李根

熊掌 发表于 2024-3-2 01:59
哇！总桶和西西都是大才

中文学校老师布置了作业，要小朋友自选两首诗讲给大家听。

我给西西放唐诗三百首的朗读，她凭感觉挑中了李商隐的《登乐游原》，和李贺的《金铜仙人辞汉歌》，说是朗朗上口，结果她自己背了半天也不能把后者背下来：

https://www.bilibili.com/video/B ... 0d40716b9d1b7fdda0b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WcvQTdONsxk

五月

太牛了！

西西学贯中西，太牛了！羡慕！

tvbinstinct

东东是谁？

李根

tvbinstinct 发表于 2024-3-4 00:03
东东是谁？

东东就是西西三岁半的臭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