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琴家席夫的最新独奏音乐会

黄序

上周日钢琴家 Andras Schiff 来芝加哥演出，事先没有公布任何曲目。音乐会当天入场时，我们也只拿到一页纸的“节目单”。



关于曲目上面就一句话：

The program will be announced from the stage.

这还真是把悬念保持到最后一刻啊。

进场一看，舞台两侧还摆上了扩音器，这可是在其它钢琴独奏会上见不到的。看这意思席夫在台上的announcement应该不止报个曲目这么简单吧。

再一细看，舞台上摆的是一台贝森朵夫钢琴。



我又看了一眼节目单背面的介绍，发现这琴果然是从Jeff店里运过来的。关于席夫、杰夫和贝森朵夫钢琴的故事，以前我写过一个帖子提到过：

席夫、杰夫和贝森朵夫

黄序

演出时间到，出人意料的是，在渐暗灯光里从容登场的席夫并没有做任何announcement，坐在钢琴前直接开始了演奏，一瞬间熟悉的旋律在音乐厅里回响。


J.S. 巴赫的《哥德堡变奏曲》！


这让我一时间有点懵，席夫他老人家难道是打算一言不发上来就要弹上一个多小时么？

可惜，席夫弹完Aria后就停了下来，开口说道：


"Don't worry, I am not going to play the whole thing today."


I was like darn it，您要真弹the whole thing我们一点都不会介意。

黄序

席夫接着倒真开始聊天了。


“我近几年的独奏音乐会大多是用巴赫作品来开场，今天也不例外。”

“巴赫的创作理念涵盖了整个的音乐世界，from alpha to omega，一切都始于巴赫，一切也终于巴赫。"

“要想全面理解巴赫，也应该对那几位小巴赫多一点关注。”

“当然巴赫本人年轻时的作品也不容忽视。我接下来给大家弹的是巴赫的早期作品BWV992。”



这是一部包含六首短小随想曲的组曲，全名为《为送别即将出发旅行的哥哥而作的随想曲》。

席夫便聊边开始随手在钢琴上逐一弹一小段各首随想曲的主题，并略加讲解，分段之间的呼应，各声部之间的应答等等，都一一娓娓道来。

这可太给力了。在他接下来的正式演奏中，那些主题依次出现，此时前面的讲解在听众脑海里依旧清晰，音乐的逻辑变得简单明了。

黄序

组曲弹完，席夫又开始自问自答：


“巴赫之后，哪位作曲家最值得关注呢？”

“那必须是莫扎特！”

“莫扎特二十岁出头的时候在维也纳开始认真学习巴赫的音乐。彼时巴赫本人已经去世三十年，维也纳并没有多少人演奏他的作品。莫扎特只能在一些私人图书馆的收藏里找寻巴赫的乐谱，特别是巴赫本人的手稿，潜心钻研。”

“尽管当时的莫扎特业已成名，但前辈的音乐理念仍然为莫扎特的创作增加了一个新的维度。具体说来，这个维度是以复调和对位为核心的。”

“这种新维度在莫扎特的晚期创作里多有体现，接下来我给你们弹一首平时比较少见的作品，他的降B大调奏鸣曲K. 570。”



席夫的这个“平时少见”的说法我倒是不太同意。以前给孩子听的那些早教音乐节目里，K.570的第三乐章还是经常能听到的：

黄序

一曲弹罢，席夫接着聊：


“我下面准备再弹一首莫扎特的吉格舞曲，如果不事先说明，恐怕大家都不会想到这是莫扎特的作品。”

“但我会先弹一遍巴赫的第五号《法国组曲》，它的最后一首正好也是吉格舞曲，然后紧接着就弹莫扎特的吉格，你们不妨对比着听听看。”



连续两首弹下来，大家确实对席夫刚才的说法有了更直观的理解。


不久前我发过一个关于冰岛钢琴家奥拉夫森音乐会的帖子。那里提到奥拉夫森的一个观点：作为古典乐派大师的莫扎特，其实也是浪漫主义的先驱。

冰岛钢琴家奥拉夫森：一场不同凡响的音乐会

今天席夫又向我们揭示了莫扎特对巴洛克乐派的继承。两位演奏家的评论联系起来看就有意思了，综合起来可以说总结了莫扎特在音乐史上承上启下的伟大艺术贡献。

黄序

席夫边弹边讲，不知不觉过了一个多小时，已经明显超过一般音乐会的半场长度。于是他适时地开始介绍上半场最后出场的作曲家，海顿。


“海顿可以说是一位被严重低估的作曲家。”

“同时又有其他一些作曲家被严重高估，I'm not going to touch any of their works today！”

“如果说歌剧大师莫扎特的钢琴作品富于歌唱性，充满诗意，海顿的作品则更像是出自一位哲人，同时又不失其特有的幽默感。”

“幽默感是一种宝贵的天赋。而完全没有幽默感的人，大家最好离他们远点儿。they are very dangerous!”

“海顿是贝多芬的老师，不过贝多芬年轻时对海顿不够尊重，甚至曾经声称从这位老师那里什么都学不到。”

“不过贝多芬晚年终于认识到年轻时的自己是多么自负和狂妄，由衷地感叹从海顿那里学到了很多。”

“我接下来弹的是海顿的最后一部钢琴奏鸣曲，之后你们就可以享受愉快的中场休息，希望下半场还能见到大家。”

黄序

中场休息时我跟领导聊起谁是席夫心目中被高估的钢琴音乐作曲家。想来想去，他弹肖邦的次数确实不多。而更耐人寻味的是，印象当中就几乎没见他公开演奏过匈牙利老乡李斯特的作品 。

我们接着猜下半场席夫会演奏谁的作品，我又想来想去，最后对领导说，他应该会弹一点贝多芬。

黄序

下半场席夫一登台，先是表示很高兴看到还有这么多人回到座位上。

接下来他直截了当地说：


“下半场我准备弹的曲目全是贝多芬！”

“如今人们津津乐道的，是贝多芬那些充满英雄气概的交响乐，第三啊，第五啊，第九啊等等。”

“但我个人觉得，贝多芬最重要的作品，是他的钢琴独奏曲和弦乐四重奏。尤其是这两种体裁的晚期作品，堪称贝多芬最高的艺术成就。”

“我会先演奏贝多芬的六首钢琴小品，Op. 126，这是贝多芬传奇一生中最后一部完整的钢琴独奏作品。”

“本场音乐会的最后一个曲目则是贝多芬晚期的第30号钢琴奏鸣曲，Op. 109。”

“After that, I'll let you go.”


值得一提的是，贝多芬在给出版商的一封信里写到：Op.126 “或许是我写过的最好的作品”。

黄序

Op. 126弹罢，席夫并没有马上开始弹Op. 109，而是又站起身，讲起了他今天用的贝森朵夫钢琴。


“当今的乐坛，每当提及专业的演奏钢琴，人们心目中似乎除了施坦威还是施坦威，这真是一件令人悲哀的事情。”

“这或许是全球化或者类似的什么东西造成的令人遗憾的后果。”

“乐迷们真的应该了解，除了施坦威，这世界上还有其它优秀的钢琴品牌。”



接下来，席夫又重复了他那个著名论断：


“演奏维也纳古典乐派作品时选用贝森朵夫钢琴，it's like talking in Viennese dialect of German。”

“这味儿，正！”



席夫意犹未尽：


“所以今天节目里涉及的所有作曲家，莫扎特、海顿或者贝多芬，用贝森朵夫钢琴演奏其作品是再恰当不过了。”

“Except Bach. Bach's music sounds good on any instrument.”

黄序

贝多芬晚期的最后三首钢琴奏鸣曲Op. 109、Op. 110 和 Op. 111，是其同类作品中的巅峰之作。谈到为什么当天选择Op. 109，席夫解释道：


“这不仅因为Op. 109是非常优美的一首，还因为它的末乐章“如歌及富有感情的行板”是一首变奏曲。”

“你们应该还没忘记，我今天开场演奏的是巴赫的《哥德堡变奏曲》。而某种意义上讲，Op. 109是贝多芬对《哥德堡变奏曲》的一个模仿。所以今天我用此曲来结束全场，应该说是一个有始有终的安排。”

“我虽然没有弹《哥德堡变奏曲》中的任何变奏，但我保证会完整演奏Op. 109里的所有变奏。”



全部正式曲目弹完后，音乐厅里掌声和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黄序

席夫多次谢幕，大家仍不愿离去。于是席夫示意听众落座，开始讲起他的加演曲目：


“There is only one more composer to add to this list...”


我不禁又暗自猜测，只有一位？会是谁呢？

舒伯特？

嗯，这是当天唯一的encore：

togo

With all due respect, Schiff 老师这场钢琴音乐会的难度不咋地呀，除了老贝的 Op 109 算是要稍微注意点，其他的巴赫，莫扎特闭着眼都不会出错的吧

还是羽佳妹子的音乐会挑战性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