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店向哪里去

晨枫

书店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这是事实。谁都在惋惜，谁都认为这无可挽回。原因有很多：
1.        电子书发达了，没有必要读纸质书
2.        网购发达了，没有必要去书店
3.        店面租金太贵，书店怎么都不可能自负盈亏

这些都是问题，但都不是书店必须消失的理由。

在书店消失的同时，也有人指出：
a)        图书馆成为读书的好地方，所以还是有人读纸质书的，电子书不必到图书馆去读
b)        教科书、学术书、有收藏价值的书还是必须纸质书
c)        如果电子书和纸质书一并考虑，读书的人其实是更多了

必须说，电子书经过最初的抵触，现在接受的人越来越多了。“老派人”依然坚持用纸质书，甚至有电子版也依然打印出来、装订成册。

电子书搜索容易，收藏不占地方，携带只需要笔记本电脑或者阅读平板（像Kindle之类），方便是不言而喻的。但纸质书也有不可否认的好处：可以迅速翻阅，尤其是看到后面往前的来回翻阅。纸质书拿在手里，随着页数的翻过，对“进度条”更加清楚。对于教科书和学术著作，可以来回翻阅和对“进度条”有更加直观的感觉，可能是教科书和学术著作“必须”用纸质书的原因。

从家长和老师的角度来说，学生手捧一本纸质书，好像也更有“读书的样子”。

这种仪式感对“读书人”也非常重要，从中得到的愉悦感是电子书不可替代的。

图文并茂的书是另一个问题。说起来，电子书植入大量图片的成本更低，画面的精确复现也更容易做到，但大开本的图文并茂的书的“读书的感觉”是电子书很难复现的。找一本8开、16开的图文书，比如流行的DK系列，哪怕是24、32寸显示屏上读都“不是那么回事”，手机上看就更加失色了。

在CD出现的时候，人们认定黑胶唱片失去了存在的理由；在流媒体音乐高度发达的现在，黑胶唱片反而卷土重来了。纸质书的回归很可能有相似之处。

音乐和文字承载都是信息。音乐承载的是感性的信息，文字则既承载感性的信息，也承载理性的信息。感性的信息与仪式感紧密相连，有人热衷现场音乐会，就是因为现场感，说白了就是仪式感和融入感，尽管音响的音质和现场的噪杂肯定不及家里高保真音响的还原度。

光看情节、一天刷几万字，纸质书毫无优越性，电子书可能更加高效。对于看过一遍就扔掉的“闲书”，电子书更是首选，“快消品”电子化还更加环保。

书的质量和电子书还是纸质书倒是没有关系。哪怕是首发，电子书也可以是高质量的；纸质书里粗制滥造的地摊货可是不少。

但对于有保存价值的文字，纸质书的仪式感是不可替代的。

“天门中断楚江开，碧水东流至此回。两岸青山相对出，孤帆一片日边来。“

这样的文字纸质阅读肯定更加有感。如果不仅是印刷成文字，还是书法体，配以水墨画，印刷在精印的大开本精装本上，阅读时那种仪式感就不是Kindle或者PDF能复现的。

有收藏价值的书已经是收藏品了，只是恰好是书而已。这是另外一回事了。

家里有一个书架，加上摆放一排烫金精装的书，不说装读书人的效果，自我感觉就好很多，一下子感觉像个读书人了。老实说，18-19世纪贵族府邸和商贾豪宅里，流行弄一个书房，堆满烫金精装的书，大部分还真是装潢用的。

也就是说，在教科书、学术书和收藏书之外，也是有纸质书的需求的，只是对这个需求需要重新认识。在信息数字化的现在，纸质书存在的意义与其说是因为承载的信息，不如说是因为承载的情怀和“读书的感觉”。

这个认识决定了书店的未来：书店与其说是售卖信息的地方，不如说是售卖读书人的情怀的地方。

换句话说，这也售卖黑胶唱片、精美瓷器、机械手表有点类似，没有人会因为黑胶音乐的保真度、瓷器作为饭桌上的器皿、手表的计时作用而买这些东西。

没错，这些商店不是商场的主流，也不是盈利的主力，但是“必须的点缀”，少了就抬不起商场的档次了。一样，需要的是把书店作为售卖“高档文化商品”的场所来提高商场的定位，营业额不是商场里开设书店的主要动力，和网店拼低价更是偏离了目的，这是商场贴钱都要撑的门面。做得到吗？应该是做得到的，只要把书的品味（但不是价位）提高到高档瓷器、机械手表的水平。

这需要造势。曾经有一个时候，家里摆上文学名著、《辞海》、百科全书是一种时髦。那是知识分子从臭老九摇身一变为香老九的时代。现在其实是知识比任何时候都更能“变现”的时候，学位、名校比任何时候都重要，再推一把“香老九”是做得到的，首先从“要孩子学习好就需要家里有读书的氛围，要有读书的氛围首先要有很多大部头的精装书”做起。

比如结婚时送一套《世界美术馆全书》，包括巴黎卢浮宫、奥赛和蓬皮杜中心、伦敦国家美术馆和V&A、纽约大都会、马德里普拉多、圣彼得堡艾尔米塔什、莫斯科特雷迪亚科夫、维也纳艺术历史博物馆和阿尔伯缇娜、阿姆斯特丹皇家博物馆和梵高博物馆等；或者一套精印线装的《二十四史》，或者《资治通鉴》，或者《全唐诗》。别整《永乐大典》，那太变态。其实弄一套《大英百科全书》也蛮有意思，因为那东西绝版了。一溜大部头精装画册，很有派。放在装饰架上，比一套瓷器抓眼球多了，钻戒、耳环、手链什么的更是“相形见拙”，声势和品味差多了。

书店也需要转型。需要有一些“传统”书店，以教辅书、畅销书为主，并卖一些文具什么的补充。还可以开出一片杂志区，将报刊亭的业务接过来。书店与杂志脱节是很奇怪的事，以前还有发行渠道的问题，现在不存在这个问题了。

这些书店除非与学校或者教培机构挂钩，否则教辅书生意也很可能被网店抢了去。更多的书店需要特色化。

如前所述，大部头的画册、图文艺术史、图文小说、儿童图文图书等除非知道要什么，否则很难在网店下单。这些书常常需要亲手翻阅后才能确定是否真喜欢。注意：这些书的购买准则是“喜欢”而不是“需要”。

在高级商场显眼的地方开一家艺术书店，门可罗雀不要紧，商场的品味立刻提高了，比在同一个位置开第23家周大福或者老庙黄金有效果。

上海徐汇滨江有一个西岸艺术中心，很大的中庭实际上是一个艺术书籍阅览室，有一些新潮的桌椅和“躺在地上”的豆子袋椅。架子上和大桌子上堆满了大部头的画册、艺术史、建筑史等，估计有人买的话会卖，但主要还是抬气氛用的。果不其然，来这里的人进陈列厅看画的不少，但更多的人在中庭兜一圈就满怀敬仰地退出了，真的端起那些Georgia O’Keeffe、Frieda Kalho、Renzo Piano、Frank Gehry的人其实不多，而且翻看的人都很小心，对那些精美的大书显示了恰当的崇敬。

大商场的艺术书店就是要达到这样的效果。这也是半书店、半图书馆，或者可以看作“可现场翻阅但也卖书的图书馆”。即使有人只看不买，也把人拉近商场了。商场办这样的场所还有独特的好处：交通方便，停车方便，地方宽敞，吸引力强。

除了艺术书店，书店也需要特色化。比如说，专营文史艺哲，专营魔幻小说和相关的文学评论著作，专营军事、战争史和国际政治方面的书籍，专营旅游、地理、各国历史和地图，专营汽车专题书籍，包括品牌、历史、设计、维修，等等。需要有军事书店、航空书店、汽车书店、家装书店、旅游书店、教育书店、餐饮书店等专业书店。这些地方可以办讲座、开班为补贴和吸引顾客，并拉起自己的人脉。

还需要小朋友书店、老家伙书店等面向特定人群的书店。另一种面向特定人群的书店是医生书店、老师书店、律师书店、会计师书店、高校学生书店等，这些地方有专业书，更需要会员证。符合条件的很少会员费就可以办证，不符合条件的容许在有会员推荐的情况下大价钱买会员证。这实际上就是俱乐部了。没错，这也是业内社交和“外人”拉近乎的地方，知识门槛足够高，挡掉多数“闲杂人等”。

大学书店除了供应教科书和本校出版社的书籍，也可围绕本校特长为专业化，而不必对本校所有专业“一视同仁”。比如说，同济可侧重建筑，华东理工可侧重化工，交大可侧重造船，师大可侧重教育，复旦医学院（原一医）侧重医学，音乐学院侧重音乐，上戏侧重戏剧和影视，等等。

还需要专业的古籍书店、音乐书店、外文书店等等。

网上书店仅可以按照现有轨迹继续发展，品种齐全、发货迅速、价格低廉。网上书店与实体书店是互补的，两者定位于不同的消费者需求和期望。

在网店高度发达的现在，没有书店有可能在种类齐全和价格低廉上竞争，出路只有特色化。而且需要在租金、税收方面得到帮助。

在这个问题上，政府也可以有所作为。比如说，税收比一般的工商税为低，租金可以得到一定的补贴，比如按租金的一定比例补贴，但封顶。

书店是特殊零售业。这不是赚钱的行当，但对提高城市形象和文化素养有很大的作用，对商场经济也有拉动作用。

晨池

网上书店就想起来了Z-library，很难评价它是好是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