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记忆（1）

风雨如晦

我毕业以后的第一份工作，是在一所初级中学教书，两个班九十多孩子，从初二带到到初三。他们毕业了，我也离开学校了。他们是我仅有的一批学生，在他们身上，有我许多美好记忆。

以下回忆几个学生，想到哪，说到哪。

一、小浩

小浩原来算不得苦孩子。他的母亲是农民，家里照例有竹山茶园，父亲当时是本校的常务副校长，吃着公家饭，正年富力强，一家子和和美美，令人羡慕。

转折发生在小浩上初一那一年。

初冬的一个星期一早上，全校师生在操场上列队，升完国旗奏完国歌，小浩的父亲S校长站在旗坛上，向全体学生发表例行讲话。才讲了两三分钟，他毫无征兆地一头栽下来，全校师生眼睁睁看着他扑在地上，包括人群中的小浩。

老师们连忙打电话叫救护车，联系社会车辆，然而一切都来不及了。20分钟不到，父亲就在小浩的面前走了，一句话都没留下，也没见到自己妻子的最后一面。

父亲去世后，他家的经济状况就相当困难了。幸运的是，小浩父亲的一个大学同班同学，当时已经做了本县的县长。他发动全班同学捐款，每年资助小浩家一笔钱，持续了好几年。此人现在已经是声名显赫的封疆大吏，我一向对政治人物不以为然，但是因为这事，我对他心存好感。

小浩算不得一个聪明的学生，各科成绩基本在及格线上下挣扎。我到学校上班的时候，校长特意提起他的情况，言下之意让我多加关照。

然而小浩是颗砸不烂煮不熟的铜豌豆，一切批评，虚心接受，坚决不改。上课开小差，做小动作，揪女生辫子，撤男生凳子，你能想到的坏事，他统统都干过。

那年月对学生的体罚司空见惯，家访的时候，家长们无不说老师尽管狠狠地揍---不打不成材呢。小浩一向是被揍得最狠的一个。

教语文的潘老师的招式是左胳膊箍住学生的脖子，把那颗可怜的脑袋摁下来摁下来，摁到自己的腰间，右手的食指中指弯起来，用指节笃笃地凿人脑袋，拳法上有名的“凿栗子”。狠的时候真能砸出肿块来。

教数学的祝老师的兵器是一条凳子腿改造的戒尺，粗大沉重。他打人的时候，先把倒霉孩子的四个手指抓过来，掌心朝上，把手指拗下去拗下去，直到人踮着脚嗷嗷叫唤，再一下一下拿戒尺啪啪的揍手心。

自然课的丁老师是个文明人，从不亲自动手。他只是下课后把人叫到办公室，自己在藤椅上坐定了，让学生从祝老师那里借来戒尺，自己打自己手心。有时候看学生打的敷衍潦草，便贴心地问他，昨晚/中午是不是没吃饱啊，我这里有块糖/饼干，你先垫垫肚子，再接着打。

两个班90多学生，一多半男生，小浩一个人被揍的次数估计能超过20%。

数值分析

初中还有自然科么?物理化学生物什么的不分开么?
好奇,你当时教的是哪门课啊?

石璧

我的体会，老师也许不喜欢你，但不要以为老师不了解你，和你的家长

风雨如晦

小浩学习成绩不好，却是我见过最诚实的人之一。

有次期中考试，英语安排在某天下午，我负责监考小浩所在的考场。说来惭愧，那天中午我喝多了点酒，春困乏力，就搬了把椅子，居然在考场打起了瞌睡。卷子批出来，天了个噜，平时不起眼的一帮子兔崽子分数高得简直就是作弊的间接证据，难兄难弟中，就他在内的寥寥数人还算正常发挥。这次重大事故以后，工作日中午我就没喝过酒了。

初中毕业了，小浩死活不愿去上高中，一门心思要学汽车修理。家里拗不过他，托人送他去镇上的一家汽车修理厂做了学徒。

谁曾想他在这行，却如鱼得水。比他先去的学徒，学半年还没他两个月学得好。小伙子人又勤劳，不怕吃苦，脏活累活抢着干，经常第一个来，最后一个走。有时候半夜三更派他去出一些应急任务，他也任劳任怨，从无二话。渐渐的老板和大师傅真心喜欢上他了，从钣金油漆，到电路机械，教的倾心，学的认真，没几年他就能独当一面了。

在这家修理厂干了七八年后，小浩在本市城郊结合部一条主干道旁边，开张了自己的修车铺。然后结婚生子，一样没拉下，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我在外地漂了一段时间，这年春节回到了本市工作，小浩是和我恢复联系比较早的一个。

他本人手艺好，收费也公道，修车铺日见兴旺。没两年，他搬到马路对面一个带着挺大一个停车场的地方，装修以后，有模有样一家修理厂了。

那些年，小浩充满了干劲。他和一家华东地区连锁的汽车维修保养公司合作，在本地连续开了五六家加盟店，忙得昏天黑地。又辛苦了两三年，这笔投资却没有成功。他说这几年打拼下来，利润基本上被总部分走了，自己没落到多少。总部派来驻店的人，大多眼高手低鼻孔朝天，对经营实在说不上有什么贡献。他终止了和这家公司的合作，退守自己最先的那家修车厂，用回了自己原先的品牌。

我回乡以后，他们常常邀请我参加同学间大大小小的聚会，聚餐。我因为小时候上学比较早，比他们只大了五六岁，还算有共同语言，所以只要有时间，我基本上很开心地去出席。

当时有个学生开了一家茶餐厅，我的课代表的哥哥是本地一家有名的本帮菜连锁店的大老板，还有一个家里开着一家KTV。所以流程一般就是先吃饭喝酒，然后或者去喝茶聊天，或者去KTV继续喝酒唱歌。

我不合适也不喜欢参加他们后续的活动，每次聚餐喝得差不多了，我就提前退席了。大多数同学就在餐厅和我告别，有几个会送到大门口。唯有小浩，每次都要看我坐上出租车，再绕到司机那边，跟司机叮嘱一遍我的地址，让他不要贪快，路上开小心点，从无例外。

小浩结婚比较早，也早早有了一个儿子。大概出于对自己学习不好的补偿，他儿子小小年纪，钢琴国际象棋书法跆拳道羽毛球培训班报了一大堆。周边所有人都劝他，哪里需要学这么多？他还是不为所动。

最近一次，他见了我的面，一下子哀嚎起来：“X老师喂，我苦哉，我苦哉。”原来他一直希望有个女儿，这些年事业稳定了，二胎开放了，两夫妻又怀上了。谁料生下来一对双胞胎儿子!这下子要培养3个儿子，给他们买房娶媳妇，压力可不是一般的大。

风雨如晦

数值分析 发表于 2020-11-22 01:03
初中还有自然科么?物理化学生物什么的不分开么?
好奇,你当时教的是哪门课啊? ...

那时候刚刚把物理化学生物地理什么的，并作一科自然，很多老教师不适应。我教英语。

风雨如晦

石璧 发表于 2020-11-22 01:15
我的体会，老师也许不喜欢你，但不要以为老师不了解你，和你的家长

是的，但凡负责任的老师，天天琢磨这几十号人，两三年下来，怎么可能不了解。

MacArthur

风雨如晦 发表于 2020-11-22 06:42
小浩学习成绩不好，却是我见过最诚实的人之一。

有次期中考试，英语安排在某天下午，我负责监考小浩所在的 ...

初中语文老师当年就常常哀叹：“别看现在我对你们这些好学生好，将来毕业后，能记得老师的，多半还是那些差生。”


那会儿当老师真是个良心活儿，待遇太低了

水工

这个封疆大吏是旷工？

风雨如晦

水工 发表于 2020-11-24 20:08
这个封疆大吏是旷工？

重庆陈敏尔。旷工是谁？

水工

风雨如晦 发表于 2020-11-25 01:21
重庆陈敏尔。旷工是谁？

敏尔-miner-矿工-旷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