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亮的遗产之三：言论自由

晨枫

李文亮的微信是作为谣言处理的，这使得舆论风暴的很大一部分指向言论自由。言论自由包括舆论自由（freedom of expression）和新闻自由（freedom of press），这是不同的两回事情。新闻自由指媒体有权不受阻碍地发布会引起公众关注的新闻的自由，而舆论自由指个人和机构有权不受阻碍地发表观点和见解，包括赞美、谴责和更加中性的评论。李文亮涉及的其实是新闻自由。

新闻自由的主体是媒体。传统媒体的设立是受到政府管制的，只有具有一定资质、服从一定法律和条例的媒体才被容许，没有个人或者机构可以绝对不受限制建立面向公众的媒体的事情。所谓自由还是不自由，在于批准的尺度，差别在于“符合最低条件就放行”还是“不满足最高条件就不放行”。在自媒体时代，媒体是否包括自媒体、如何包括自媒体是很大的话题。中国的自媒体早就受到平台的管制了，现在西方主流自媒体也开始这一做法。应该说，中国在新闻自由的方面是进步了，重大社会事件基本上得到及时、透明的报导，曾经常见的瞒报、禁报比较少了。即使在新冠事件中，对瞒报的指责主要不在于媒体，而在于卫疫当局（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没有及时向公众通报危机。这是卫疫当局的称职还是失职的问题，不是新闻自由的问题，这里就不扯了。

舆论自由的主体是个人或者机构，但也要借用媒体平台的。在现在，这个平台可以是自媒体。这是当下言论自由呼声的重点。换句话说，借李文亮谈言论自由，实际上是借题发挥了。不过这不重要，问题既然存在，绕是绕不过去的。不管是自己走到这里，还是被带偏到这里，总是要从这里走过去才行。

在形式上，新闻是以报导的形式出现的，见解是以评论的形式出现的。社论代表媒体的正式立场，专栏评论、读者评论则不一定代表媒体立场。不过报导和评论并不总是泾渭分明的，常有借报导引出评论的事情。对于不够警惕的读者，很容易把评论中的见解与报导中的新闻混淆起来，统统当作事实了。这就是所谓的带节奏。西方媒体在报导国内事务的时候，大体还能区分新闻与见解，但在报导外国（尤其是中国）的事情的时候，就情不自禁了，很少能不有意无意带节奏的。这一点在中国自媒体中也很突出。

中国官方媒体受到严格节制，少有惊人之语，但自媒体就百花齐放了。那真是什么花都有。谁的微信圈里都少不了海量无营养甚至完全荒谬的揭幕、爆料、“你所不知道的xxx”，也不乏有人为了博眼球而编造出来的“惊天秘闻”。但也不乏被删帖、封号或者只有一句“你的贴子违法互联网管理规定，请修改后重新发表”，严厉一点的三次被挡驾就封号。要说中国言论太自由，或者说没有言论自由，都可以找出一大堆证据，关键是“你”想看到的言论是不是能自由地看到，“你”想发表的言论是不是能自由地发表。也就是说，与“你”有很大的关系。

另一方面，舆论自由（或者说表达自由）是与思想自由相连的，舆论只是表述出来的思想。中国是否有思想自由又是一个容易迸发火花的话题，但各级党校里研究和言论的尺度之大远超人们的想象力。各地书店里文史哲书架上，各种学术性的著作也比比皆是，不乏直接研讨自由民主权力制衡的。同时，国内各种形式的影视、广告、小说里爆发出来的想象力不是思想禁锢可以解释的。微信、微博每天的信息流量绝对超过互联网时代以前一年的媒体信息流量，这也不是“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下可能出现的。

或许可以把思想自由和表达自由看作金丝鸟笼，这笼子很大，但确实是有边界的。如果找准了边界，有事没事冲撞着玩，肯定是会认为缺乏自由的；但退一步的话，可飞的空间还是很大的，还是有自由的。这是理想状态吗？什么才是？又回到“你”的问题了：如果“你”想看到的言论不能自由地看到，“你”想发表的言论不能自由地发表，那“你”不屑看到或者不屑发表的言论是不是自由就没有关系了，言论自由就成为主观感受的问题，而不是客观权力的问题了。

另一方面，具体言论是否对公众有害，应该由法院决定，但首先要能够溯源。冤无头债无主，那法院也是无能为力的。自媒体的大问题就是信息流动速度快、范围广、难以溯源。思想应该有自由，表达也应该有自由，但自由是一种权力，而权力永远是与义务相连的，在这里，义务就是对自己的思想和言论负责。

所谓谣言“实”还是“不实”再其次，最主要的是不负责任。在互联网和自媒体时代，确保言论与责任相连是重要的。在微博、微信时代，要做到溯源还是不容易。但要是采用某种区块链技术，确保信息具有独特“身份”，不可修改，或者保存所有修改历史，即使转发也可以溯源，或许是“信息责任制”的开始。

只有对言论负责任才享有充分的自由，这或许是言论自由的关键。可能会有反对：这样无法保护在思想上的“吹哨人”。但这和“吹哨人”一样，只有权力、义务的统一，才谈得上保护，而言论自由是受到宪法保护的，只是别把这理解成无原则、无条件的保护。

龙血树

把民主歪曲成无政府，如弯弯香港一样无视立法，凡事不满意就不惜代价闹到底
把言论自由歪曲成造谣有理，营造造谣天堂

这样持续演变，等一个国家成为无政府的造谣天堂，颜色革命就水到渠成了

xiejin77

晨大的思路果然开阔。

我提一点，区块链没有办法让公开的文本信息具有独特的身份。最多只能提供文本信息难以篡改的时间序列，相当于对于上链的文本信息打上了一个难以变更的时间戳。但是这一点对于中心化的系统来说不考虑后台数据修改的话也是可以做到的。

打个比方，如果我想无痕迹使用晨大的内容，我不直接转发。那么我所发出的上链信息就只有一个时间戳可以判断溯源。

所以区块链的技术目前可以做到的是信息与发布者证书间的绑定，和难以篡改的时间绑定。但是这两点目前的中心化系统，微博、微信等等都可以做到。甚至微博微信还有实名制的绑定——这个比发布者证书的要求更可靠。

liuqing098

如果超越纠缠不清理论，以枯燥的法条、莫衷一是的案例以及事实验之，言论自由就是背负着巨大责任的探险。可以说言论自由是想象的美人，实不如此，好像聊斋志异里的狐仙；抑或是曹雪芹所言：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赵本山代言词：谁用谁知道；圣经里所言：通向生命的逼仄的小径。西谚所言：播下的是龙种，收获的是跳蚤；王朔所言：看上去很美。

晨枫

liuqing098 发表于 2020-2-14 05:29
如果超越纠缠不清理论，以枯燥的法条、莫衷一是的案例以及事实验之，言论自由就是背负着巨大责任的探险。可 ...

现在的问题是：这已经绕不过去了。龙种也好，跳蚤也好，必须亮出来了，因为在某种程度上，对不少人来说，言论自由似乎成了解决中国一切问题的唯一办法了。

史蒂芬周

TG宣传部都是废物。
删帖，那自然就会有言论自由问题。
直接删除账号就没有了，账户都是属于平台的。你看看FB，TWTR，youtube说你违反term，你就是违反term，直接删账户多干脆啊。

肖恩

自由是一种权力

看来我实在是孤陋寡闻，此见解还是第一次见到。

另外流言也好谣言也好，我感觉美国英国他们好像是不怎么在乎的？传的多了政府出面澄清下也就行了。好像只有天朝这种以谎言立国、政府公信力极差的奇葩国家才这么害怕？

四处乱晃

李医生这个事情最大的诟病是被训戒签了训戒书，而事后证明他说的事情真实。
但就吹哨这个事情，李医生只是在朋友群里发了提示，并没有公开发声。是朋友圈里的截图被别人转发量大，才被认定造谣。问题是转发的不是李医生，但截图是他的话所以被认定是源头，够冤的。而且警察也不知道会形成疫情。记得网上有被训戒的人说过，警察就是告诉他一个截屏就可以发酵成谣言，虽然初心并非造谣生事。
而国内老百姓宁愿信自媒体信八卦不信官方澄清，zxb这个阎王殿功不可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