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号作品：小提托

李禾平

/ P6 a: O2 B0 Y: ]                                                                       
                                                                 小提托
" I2 F! ?  F4 r& ?: V0 H

“你哭什么啊？”他满心不耐烦地看着面前的表姐莉莉，自从母亲得了老年痴呆症后，最受刺激的不是自己，也不是自己的兄弟，反而是这位自小就跟母亲亲密无间的表姐莉莉。

  S5 u0 b  G6 S* p3 t听到他的话，莉莉不仅没有止哭，反而捂着嘴抽泣得越发厉害了。让她哭成这个样子的罪魁祸首，是一个索尼的电子镜框，现在正面朝下搁在母亲的床头柜上。他记得莉莉刚刚把它送来的时候，自己也顺手把玩了一番：很精巧的小相框，每隔十几秒就会换一副照片，上面大多是莉莉和母亲的合影，他自己的面孔偶尔也会出现，但是表情总是不自然的，透着一股疏离。
8 U4 M- ]# M: a" t" j) V" q& A
( D7 l/ m5 z+ E) V. ^母亲一直想要个女儿的。
( G; j5 f9 o0 D" n) p2 `; W+ j
不过老年痴呆症发展到这一步，母亲已经基本上不认识人了，在床头摆着个电子相框，里面不时闪过似曾相识的面孔，而又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这就是老太太最终把它面朝下搁着的缘故吧。

) r% M% V: C4 z! l8 t8 _! t" \莉莉最终还是流着泪走了，他觉得很不以为然，生老病死，自然规律，当年海明威好像还写过一个短篇，好像是因纽特人迁徙，把部落里的老人抛弃，父与子最后那段含蓄坚强的对话……这样的刚强，只有男人才做得到吧。

他去客厅找到正在看报的父亲，“我今天正好有空，可以陪她两个小时，你随便做些自己想做的事情吧。“
- t2 g. f8 ?$ t6 V' }; I/ y
父亲抿抿嘴唇，想了想，“那我去睡他一觉。”说完抬脚就往楼下的客房走，仿佛唯恐慢了一步，儿子就会反悔一般。

医生说，照顾一个老年痴呆症患者，需要一个超人。这是真的，母亲虽然不哭不闹，但经常会半夜起来满屋子溜达，偶尔烧上一壶开水，然后忘得彻彻底底的。父亲平常陪在她身边，一根弦总是绷着的。

8 g* _! g0 Y  B7 `- ~; v4 O& L3 O. D他走回主卧，母亲静静地坐在扶手椅上，手里捏着一只袜子捻来捻去，他试图跟她说话，每次换来的只是她静静的一瞥，然后眼光和思绪就不知道漂到哪里去了。

3 e- F2 c6 Y1 H. n0 B) s5 m墙上的钟滴滴答答地有些吵人。

他站起身来，伸手“天气好的很，我们出去走走吧？”
! M' S0 j- X. `, c7 m
- D* x: Q0 U- M0 w6 C半响，母亲的手犹犹豫豫地握住他的手站起来，两人缓缓地下楼，出屋，身后传来父亲的响亮鼾声。

天气的确不错呢，初秋的阳光温煦地照在身上，只有偶尔刮来的小风带着几分凉意，他虽然没有扭头看母亲的脸，依然能觉得她的心情还是满愉悦的。
  ^. H. U1 @& y7 h7 t- U3 q( z  G
老太太不认人了，但还是有喜怒哀乐。
9 W, ~8 P9 X9 U- S% t6 e
母子两缓缓地走出社区，他突然脚下一绊，一低头才发现鞋带开了。看看自己的大肚皮，他叹了一口气，最近郁闷，不忌口，于是裤腰又紧了许多，加上自己的膝盖当年玩儿冰球的时候受过伤，系鞋带蹲不下去很费劲的。

他缓缓地跪下，再勉强把一条腿到前面，腰紧得喘不过气来，等系完鞋带，估计自己的脸和脖子都呈猪肝色了。吃力地扶着膝盖站起来，再喘上几口气，他带着自嘲的语气对身边说，“妈妈，我也老了哦。”

身边只有空气，老太太不知所踪。
! l( E  y5 F; L, ~) h  |) X# k
他的心开始不受控制的狂跳起来，快步向前走了一个街区，没有找到。再掉头往回，依然没有找到。站在路口，四面八方地看了几圈，眼前开始眩晕，胃里一阵一阵地往上翻。出门散步都能把母亲给弄丢了啊！要不要报警，要不要跟身边的人求救？

他心里各种念头纷沓至来，脑袋依然不受控制地到处乱转，眼神突然定格在旁边的一条小路上，母亲站在一个垃圾箱旁边，手里拿了不知道谁遗弃的一角披萨饼正犹犹豫豫地往嘴边递。

5 p  c# x$ u4 A3 j, }他狂奔过去，一把抢过披萨，母亲惊叫了一声，望着他的眼神里满是戒惧。

2 {% S+ i7 l- a  b7 |2 x他尽量地把自己的声音放温柔，结果发出的声音生涩而颤抖，“妈妈，是我啊，还记得我是谁么？”
$ Q2 C& l- D; c6 ^
( w0 c, N: X- N% n老太太上下打量着他，眼神慢慢柔和下来，“记得呀，你是，你是我的小提托……”

6 ~2 m1 U$ d7 F; X% [8 y+ ]小提托，西班牙语里就是小鸭子的意思。他觉得脑子里轰地一声，无数记忆中的画面不受控制地涌现出来。

/ e% C* ^1 ~) p& ~2 t年轻时的妈妈，弯着腰拉着蹒跚学步的自己。
# A* d  v- ~) z7 J
6 R9 r( c+ i7 t+ u3 D9 C8 \还有中年的妈妈，老年的妈妈，高兴的妈妈，悲伤的妈妈，生气的妈妈，忧郁的妈妈……这些零零总总的记忆，掺合着他积蓄许久的各种情感，仿佛飓风掀起的怒潮，把他辛辛苦苦筑起的心防一下子就拍得粉碎。

& x: E, y+ M+ i3 b* G0 t于是这位年过不惑的，崇拜海明威的某硬汉，在人来人往的街头抱着自己的老母亲，失声痛哭起来。

是日，云淡风轻，火红的枫树叶子落在地上，无数行人走过，脚步或急或缓。
$ J2 y* I9 Y. U: o) Q5 D0 l; p) |6 H( f
$ s" b% R% R: ^2 C一如往昔。
+ R5 s3 w4 U& G) n" O
- e3 f. i4 ?4 Z《完》

流水无情

感人, 我的眼眶湿润了.

山菊

一个外语单词，把几十年前的记忆化成一场暴雨~~~

不爱吱声

作者叙事能力很强悍，感人。

山远空寒

这篇也有小小说的味道！

爱菊轩

动物尚知反哺，人类应该做的更好呢

老芒

短评：有些记忆是抹不掉的。

花似荼蘼

好伤感的一篇啊……

到处停留的叶子

李禾平 发表于 2013-9-20 16:39
6 Z# P* k+ W3 ?  r/ y9 e7 q短评：

老吾老，幼吾幼。

  f+ h% M+ H3 Y4 Z作者的文笔非常老到，催泪的本领非常了得。
* |+ R; ~& ?: R) m  W1 A# j; t# C9 l& r
对我来说，最后没有掉下眼泪，完全是因为我不懂西班牙语的缘故。

煮酒正熟

我也猜是小五的。

这篇不靠情节，只靠文字传递出的情感来抓人，这比以情节取胜的小说更具挑战性。
/ H" p+ _7 r9 S. k& \

小书童

料理鼠王 发表于 2013-9-21 22:04
+ O, Q+ @/ ?# n/ S. \6 k/ c2 W久病床前无孝子，有些事情是不可避免的。
6 S3 `$ o" v# _* \我曾经见过一个植物人，八年，把家里几个个折腾得。

是哦，听你的话我又看了一次 爱情与灵药

东张西望

看完了差点哭了。我奶奶在我高中时候，看见任何一个小小孩都是叫我小名的。她脑子里只记得那个时候的我

水风

料理鼠王 发表于 2013-9-21 22:04
久病床前无孝子，有些事情是不可避免的。
+ {2 {: i5 r. N我曾经见过一个植物人，八年，把家里几个个折腾得。

1 k+ g; z( g; C$ c5 @4 X

是啊。外婆从生活不能自理到去世，是6年。6年里面，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 @# c- l! i5 Q1 m" E! u
最后走的时候，无论对于她还是我妈，还是所有的亲戚，都是一个解脱。

料理鼠王

水风 发表于 2013-9-21 06:28
又是一个催泪弹。

: J' V2 X$ A& k) y) d* u- j妖道的外婆最后就是老年痴呆。家人谁也不认得了。我是跟着外公外婆长大的，在外婆家甚至 ...

久病床前无孝子，有些事情是不可避免的。
7 ^6 \! W; m1 J  ?! e, p我曾经见过一个植物人，八年，把家里几个个折腾得。
  u  z) V) g$ g  S
, X$ B6 K7 q$ {放弃，于心不忍。
  y% Z; b, [. N; L0 }4 l坚持，又没有希望。

一无所之

这个看了真让人鼻子发酸啊

七月群山

当年海明威好像还写过一个短篇，好像是因纽特人迁徙，把部落里的老人抛弃，父与子最后那段含蓄坚强的对话……

; }' A( R& w; s4 X( J( j# h5 E* c
Jack London "The Law of Life" ?
$ `, s1 P1 k- @) q# {' Q0 A2 _

qiuwen777

温情，很感动。

宁娜

我真喜欢这篇的文笔，娴熟流畅。作者是个驾驭文字的老手。

潮起潮落

感人！写得真好。
+ @9 V6 Q0 B2 {# D) A( M" L4 e
3 B! J7 Q* O" c' k2 l/ h

西楼客

当我们也渐渐人到中年时，会发现很多年轻时不屑一顾的情感慢慢涌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