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为首页收藏本站

爱吱声

 找回密码
 注册
搜索
查看: 14450|回复: 25
打印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原创小说] 父亲的革命第三部第四章

[复制链接]

该用户从未签到

跳转到指定楼层
楼主
 楼主| 发表于 2019-5-8 09:45:46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第四章
4 ?- @. _) l& H  X
% I- |' N2 H* n7 [4 h  f# p; ^4 }
7 |; k5 J" ]" K+ e) [* C( E6 _$ J茅草房里光线昏暗,就点着枝蜡烛。一个脸色晦暗中年人躺在床上,半欠起身体给黎明打招呼。旁边坐着一个女人,怀中抱着个小的,身边牵着个大的,面带惶然望着门口。
( n6 o  z7 J) B; O“这不是--,”黎明几乎认不出来了:“曹书记吗?平汉路大破击那回?”- X9 ?, [. c# X2 H$ Q- n7 _
曹‘书记’黯然神伤。
  n# T! M2 P! t, n$ z) L“老曹,我给你带了点钱。嫂子,你先收下。”赵志一跟着进了屋。
; a3 ^9 }4 D9 y女人望望老公,然后才颤抖地接过钱,泪水啪嗒啪嗒滴下来。6 T! N7 x2 }& ~
“听说,你后来跟十八兵团南下,不是在川西吗?”黎明有点懵。
" A2 q9 Z$ i& a$ y“狗日的李井泉,”老曹抓住黎明的双手,破口大骂:“把人往死里整。”0 T6 P% J+ R4 D1 t
“怎么回事?”黎明吃了一惊。
0 ~* f, x1 D, y3 {* h/ g“李井泉在川西搞清匪反霸,左得很,由着下面的干部胡整。”赵志一解释道:“谁和过去的旧军阀、旧官僚沾亲带故,就说你是国民党特务、恶霸、反革命。川西大学有个老教员,教了几十年的书,一贯老实本份,学生也喜欢听他的课。因为是杨森的远亲,被说成是国民党潜伏特务,枪毙了。老曹给川西区党委提意见,李井泉反说老曹思想右倾,立场动摇,撤了他学校党委书记的职,还组织人批判老曹。”
2 H& b/ v' y1 S. Z8 O, e  @“李井泉是什么人?这么霸道。”黎明问。: y* U. l5 g" L. E
“当过主席的秘书,和小平同志关系密切。听说他在晋绥搞土改时,就整死过很多人。”赵志一说。
* M- X0 U/ @9 y“为什么不向中央反映?”黎明问。" f( R4 F- I9 o  e6 V7 a
“不反映还好,大不了开除党籍。”老曹咬牙切齿地:“就因为我给中央写了信,李井泉暴跳如雷,说我搞反攻倒算,是国民党特务,勾结石板滩暴乱的袍哥头子…,”( u  p2 r& w1 T5 v$ Y; D9 O
“我的个天,你写给中央的信,李井泉怎么会知道?”黎明感觉脊背发凉。
0 K1 Q) E9 y. _赵志一和老曹都默不作声。
6 V" {: Z; b# N- F4 X9 a) K“志一,我们出去说几句话。”黎明说完扭头就走。) H7 }) j+ X# l" T1 y2 N
; @6 v5 ~0 j/ U; D

6 ~* M+ B4 q. @- @. x' C3 N/ Z两人默默走出屋外十来丈远。黎明压低嗓音,破口大骂:“这种烂事儿?你怎么想到拉我的头上?”3 \7 N, \0 v; P) R0 D& T+ Y
“老战友,就不能帮个忙?”赵志一阴着脸。
- A) D7 w8 p' O( w/ [% c“帮忙?怎么个帮法?他现在是反革命,我们有多大本事?改得了川西区党委的决定?”黎明掏出兜里的钱,想塞到赵志一手上:“把这些都给他们,够吗?”, D4 L4 D$ z. [6 y% a* M1 ~" c
“他的两条腿都被打断了,要找医生。”赵志一没有接黎明的钱,却掏出一支烟点燃。
9 l% h0 |( X, p) Q% F+ U2 K% |“是这样--,”黎明沉默片刻:“好吧,你把他送到我们的轮船上,剩下的我负责。”
( q; ]' l' O# \" D  W“就是他现在的身份,”赵志一提醒说:“谁敢给他看病?”
! T" i. ?2 Q. N! w+ h“这种事,知道的越少越好。” 黎明胸有成竹:“我考虑由部队出面比较好。巫山县委装了电话吗?我给保田同志挂个电话。”
# Y# X! R+ q4 Y3 ^: q* d0 s6 r0 s赵志一愣了半晌,慢吞吞地说:“黎明,你不知道保田出事了?”, E: N. b& Y, s
“什么事儿?因为董颖?”黎明吓了一跳,答话几乎脱口而出。8 c: m8 u1 h# s
“我不清楚具体情况,但肯定是男女关系。”) P+ W( Y: E6 G* y4 @  y. A
“我的个老子,老三旅的机关都调去青岛了。这边的部队,我熟悉的人不多。”黎明想了很长时间:“看来,只好找重庆公安厅了。反正老曹现在是反革命,由专政机关出面也合乎情理。”, ~+ j0 L4 R$ q

5 D) f5 f  O) t" C: U- I
" @9 h! Z& n5 X" m1 s* W" [/ w' _韩枫和张文清同坐一辆吉普车从成都回来。两人一路嘻嘻哈哈,开着些没大没小的玩笑。到了川东地界,韩枫随意说:“我们去合水看看。”
7 N5 P8 n1 `$ s. }“合水?”张文清愕然地说:“那是谢书记的点。”
& y2 m/ u6 h' G3 R! p2 Y“谢书记的点又怎么了?我们不能去看看?”韩枫态度坚决。
0 h7 T: }* @( G# H) @/ F张文清吞了一口口水,婉转地说:“韩书记,这次西南局会上有很多新精神,尤其是土改政策方面。我们还是先给区党委作个汇报,待区党委讨论,统一认识后再…,”/ b& O- U" z, l1 F
“你这么害怕谢书记?”韩枫打断张文清。
; d! c  b5 l$ m# j“这,这,这,怎么叫做害怕?”张文清脸涨得通红:“难道我们不要正常的组织程序了?”
7 W: u6 y; ]6 j% M4 j9 h“我说过多少次,你还没注意到?对待土改,西南局和川东区党委有明显分歧。”/ }0 w! {/ ~9 o
“我研究过西南局和中央下发的文件,两者的精神是一致的。”
" ]3 \7 ^2 R" l2 U“咳,我的同志哥,”韩枫说:“白纸黑字的东西,有时比不得上边的一句话。你听听小平同志怎么讲?他主要提了川西的工作,川南、川北也说到一些,只有我们川东的工作一句不提。这就是态度。”# C, A, _7 e4 i+ }4 m
“我看没这么严重。各地情况不同,川西盆地比较富裕,大地主多,经验当然比较典型。邓政委多说几句,很正常。”
( u5 T$ `7 d# Y. y7 h+ W“文清同志,你想没想过,”韩枫严肃地说:“如果谢书记调离川东,你怎么办?”
. U5 [# h$ N' r4 R& {3 F! A“谢书记调离川东?”张文清目瞪口呆。3 C$ e2 C: n/ {' m
韩枫对着司机喊:“调头,去合水。”+ j: _% @- g8 E6 }1 C
7 i6 W3 A$ l, Z7 ?9 X  i' Z

+ O$ q* R9 Y! Z, E: m) n苏然接到黎明的电话,带了两个公安,开着车到重庆的码头接人。预先,黎明嘱咐老曹路上少说话,一切由他安排。! w& _8 D$ {% H% Y/ r
“去哪家医院?”苏然见面就问。
( W7 e7 j5 N  v" y; k0 q/ J* A/ B) n4 D“川东医院,直接找彭院长。”黎明说:“重庆刚解放时,我和他打过交道,当时还叫宽仁医院。因为经营困难,他们要求川东行署接管。这个人胆子很小,如果我不亲自出面,恐怕他不敢安排好的医生给老曹看。”
, f$ l2 ~4 d1 |6 U9 X到了医院,护士告诉黎明:彭院长正在给政协的殷主席做检查,让他们在院长的办公室等一会儿。半个多小时后,彭院长回来了,黎明把老曹交待给他。当然,名义上是市公安厅的重要犯人。9 t$ `# C. X$ C2 C: O9 H/ ?2 |" {7 s  \* M
办完手续,黎明又和苏然商量好如何安置老曹,就先行离开了。
# w7 ~# m. _1 M5 c. e" R1 }& b6 U1 t( l  }: D0 S4 D* b
3 N% m% r  m  F
出了医院,迎面碰上一位年轻妇女,齐肩短发,穿着带翻领的干部装,手里提着一篮子苹果。黎明上前一步,脱口喊道:“雅馨--,”
5 q: [! f+ t" ~# @8 d' p) S“黎,黎--,”对方不自觉地后退半步,警惕地瞅瞅黎明,面若冰霜:“哦,是黎明同志,我现在改了名,叫杨洁。”
+ `# p! |/ C' j6 X4 i5 e/ S“杨--洁?”黎明叫得别扭。; a" Q2 r) i0 m* I& A. [$ o
“对。”杨洁简单干脆地:“从此,我们就是同志了。”- z& u+ l7 }$ @/ w5 v
“同志?”黎明感觉什么地方不对:“那,杨、杨洁同志,你今天上这儿来干什么?”
4 F" F# T5 ?" k1 V“老殷有点不舒服,我陪他来检查。”杨洁的脸很不自然。" O4 y0 U: P/ T6 E9 ]
“老殷?”黎明的脑子还是转不过弯。9 ~, P5 k1 |4 X; B+ \  q; S) c
“黎明同志,你还不知道吧?”杨洁解释:“今晚是我和区政协副主席殷克光同志的婚礼。”( j5 p6 v0 V' q/ ]6 W

1 Y! ^' s' ?! u
1 Y: l0 |2 q; `- g1 W8 ^( C晚上,阵阵喧哗声和乐曲声从街对过新修的区党委礼堂传出,通过敞开的窗户飘进黎明的办公室。黎明独自坐在桌子后面看书。2 v0 @$ \. N- ^2 l( y3 \' Y* [; I) P
袁慧轻轻推门进来:“黎部长,这么大风,不怕着凉?”! b, a/ N  u% V5 @! s
“没关系。我嫌热,让它吹一会儿,透透气。”黎明瞟了一眼窗户,随便问:“小袁,没去参加殷主席的婚礼?”
! M7 z9 G/ a% @: V% {1 S“嗐,他在区党委就挂了个名,我凑什么热闹?”袁慧答。! s; ~$ k/ L3 Z$ r7 L; e; D
“听说场面很大,连谢书记、梦迟同志都去了。”, X+ z0 @* z( _8 V/ g# W
“韩书记、严书记,还有许多其他的同志都没去。”袁慧说:“这种排场,没意思。”
8 c  j1 v% }) ^- Q1 j0 e" D; T3 H“这么晚,有事吗?”
* g$ a9 a: Q0 U0 C“有人找你,说是你老乡。不见你的面,他赖着不走。”
+ V* {+ q- a4 f8 @“哦,让他进来吧。”
8 ]2 b- _; _" A0 b3 _5 [- I话音未落,门被推开,一个蓬头垢面的家伙连滚带爬进了屋,“噗通”跪到在黎明面前。5 n3 ~2 v0 X+ Z3 K; Y" A9 @) c
“吉昌大兄弟,救救我。” 7 {4 f1 [) ?; ~7 q7 x% `$ h1 U
“你是--,”黎明惊呀半天,没认出他是谁。
/ o" X& }- S6 j* {( Y  x/ B, _$ ~: \那人神态凄怆,萎萎缩缩地说:“我,我是樊向贵。”2 g* p% h! t. ~5 K' v. t+ ^& G
樊向贵的双眼浮肿,铅浊的眸子残留着最后一滴烛泪的幽焰。他穿着一件灰尘扑扑的破烂长袍,满脸皱纹、颧骨突出、弓腰驼背,显得异常单薄、消瘦。人贴在地板上,就像一块岁月压扁的馒头干。
  ^# V. ]# W. I“站起来吧,”黎明啜了一口茶,平静地说:“旁边有沙发。袁慧同志,请给他倒杯茶。”. s- l+ M9 `+ Z, Z
! O. W7 A. O2 }! ?6 P8 G( Z! p9 N! F9 l. l- ^
- P4 l3 T2 U% A: F! L& M4 ^
“你怎么知道我在重庆?”黎明问。+ ~; C: J( I% o9 G/ F5 J
樊向贵马上从沙发上站起来,恭恭敬敬地说:“是吉盛兄弟告诉我的。”2 X5 o9 o. c8 G; S8 w3 \
袁慧插问:“黎部长,我可以走了吗?”7 p0 P3 H) g. C& e+ X1 Z
黎明提起身边的暖水瓶,轻轻摇了摇:“帮我弄点热水,瞧,空了。”9 D9 v4 x  J4 i+ F5 R( s8 L
袁慧接过水壶,款款而去。
9 x, J6 a" \0 t; \, b' ?樊向贵双手捧着茶杯,望着他俩直发了呆。等袁慧离开后,他才说:“吉昌,好气派呀。我们有十四、五年没见了。”. v" o$ j8 l3 a5 X8 K! E: P+ ]
“后来,你当上厅长了吗?”黎明问。( l+ ]' [# l+ m' m2 F
“厅长?”樊向贵苦笑道:“我回到南郑后,县党部的那群乌龟王八蛋听说我有关系,怕抢了他们的位置,污蔑我是红军的探子。七七事变的当天晚上,来了一帮人,把我五花大绑,送进了监狱。整整八年,八年抗战,我都是在监狱里度过的呀。”+ v! p  B* h6 r6 B- B" H9 n
“你叔叔没帮你说个话?”黎明大感意外。. E9 E9 g: |6 ?
“天有不测风云。我回去那会儿,杨虎城的势力已经垮了,叔叔只好去南京重新拉关系,那里还顾得上我?何况我头上戴着顶红帽子,别人躲都躲不赢。要不是我老娘巴心巴肝,卖房子卖地地照应着,恐怕我早就死在国民党的监狱了。国民党呐…,”樊向贵说到最后,不住地摇头。
& Q* D2 `$ ?: N3 O8 ~6 `“从监狱里出来,你又干了些什么?”
) D; @% Z5 a0 v3 M8 }* E; V“八年监狱把我的身体全搞垮了。四面高墙,一扇铁门。‘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无人信高洁,谁为表予心’。我的体重掉了三十多斤,拿个饭碗跟讨口子差不多。从监狱里出来,我在家歇息了半年,就在县城初中当老师,混口饭吃。”
+ k- m: F& Q9 H4 R6 E黎明说:“这就怪了。我们党的政策,是教师都要留用的。你现在应该日子好过了,怎么跑我这儿来喊救命?”' o4 H: C7 U8 O, |$ a: E4 D
樊向贵惶惶然地左右看了看,吞吞吐吐地说:“不是眼下,你们共产党又要镇压反革命吗?他们说我是共产党的叛徒,还说我可能是潜伏的特务。”. K- Q, b8 J  R: ?& S9 h* x% e
“潜伏的特务?胡扯淡。你不就一个初中老师吗,怎么会和特务挂上钩?”
6 O/ ?0 ?; V8 X8 Q1 n: F; S6 M7 t“还不是我那个叔叔。” 樊向贵满脸晦气:“临解放,他跟着国民党逃到台湾去了。我几乎一点光没沾上,还惹得一身骚。”  j4 v  m: h5 j/ h8 O! w8 [
“哦。”黎明捋捋下巴。
( M1 y1 R' H! z* k  u“不光教职被撤销,我还差点被政府抓起来。要不是吉盛兄弟可怜我,叫我赶快逃你这儿来,恐怕连命都保不住。”
! r* K% l# z( }9 k8 `黎明沉默了,他深知其中的厉害。
2 A/ f) V4 g  n( g“伯母身体还好?”过了好长时间,黎明才又问了一句。+ n+ e3 t( r( H$ [9 ~" R
“我老娘,她、她一个多月前就走了。”樊向贵声音哽咽,从沙发上起身,又‘噗通’跪在黎明面前:“吉昌大兄弟,你说句话吧。我、我、我,这十多年像鬼附体,怎么也摆不脱霉运。老娘临走前,拉着我的手说:‘以前官府抓你关监狱,气死了你爹。今天的官府不是变了吗?怎么又要抓你关监狱?我上辈子究竟造了什么孽?老天爷非要和老樊家过不去,我是死也闭不上眼呀。’”
" Z. u% V% ^- J见黎明没有马上答应,樊向贵干脆磕起头来:“求求你,看在老同学的份上,给我点盼头吧。我还有媳妇和一个半大小子,他们跟着我就没过两天好日子。我在家呆的时间,还没在监狱里呆的时间长哪。”) g% i& ^; n$ d6 S* Z5 V
“刚才,”黎明忽然想起:“你好像念了一首诗,是你自己写的吗?”* u, m, i, Z+ t1 ?# Z
“是,”樊向贵的苦瓜脸居然挤出一丝笑容:“我在监狱里闲着没事,成天嘟嘟囔囔,念诗背诗,然后试着写。这不,写了好些在这儿了。”他解开随身携带的包袱,从中掏出一叠纸,恭恭敬敬递到黎明的办公桌上。
, ^6 f3 X( g- e2 }黎明拿过去,倚着椅子背,翻了翻,见是一册油印手稿,约有百把来页。虽然印得很次,油墨星星点点,但看得出主人很下了番功夫。; e0 |; y4 e* d* n. b# w
“嗯,没想到你还是位诗人,”黎明夸奖说:“写得不错,尤其这首:‘天上人间路万里,此身常对月唏嘘。延安轻弃恨有余,一念之差别圣愚。’”
( d+ F5 ?7 \, H  @' B6 `“‘此人皆意有所郁结,不得通其道’,‘以舒其愤,思垂空文以自见’。”樊向贵眼睛明亮了许多,他小心地观察黎明的表情,试探着说:“如其中一二,或可警诫世人,还请老同学高抬贵手,帮我出版。我自当结草衔环,报答于你。”
9 ^+ {( H' c  v/ {; I“这就不是‘一念之差’了。”黎明笑了起来。
) x8 T6 Q. ]; {7 b“老同学,其他的事,你帮也好;不帮,我也不在乎。这个忙,你一定得帮我。”樊向贵急切地说:“这本诗集是我半生呕心沥血之作,是我唯一的希望,让我后半辈子可能成就点名气。我想出名,想出人头地,有时真想得发疯。不怕你见笑。我想知道矜、矜持,而不是谄媚的风光;我想知道人坐在堂上,而不是跪在地下的差别;我想知道,知道,这个,喝斥人,而不是被人喝斥是个什么滋味。我只要成了名、成了家,就会呼风唤雨,要什么有什么,就不会再有人敢欺负我。我这辈子,倒霉就倒霉在始终是个饱尝红尘冷眼、猪狗不如的小人物。”4 v0 ~4 R1 i3 N
黎明要把诗集递还给樊向贵:“很抱歉,这个忙我帮不上。”% V; _3 K; x9 \' u4 i
“诗集就留在你那里,别还我。要是你看不顺眼,就一把火烧了她。”樊向贵勃然起劲,就像一只冲冠抖毛的大公鸡:“你现在是共产党的大官,办这点事还不是举手之劳?我们是老同学,话就说得明白一点。你们共产党好面子,穷讲究,最怕人说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些我都清楚,但我樊某人是鸡,是犬,苟且蝇营之辈吗?诗集你也看过了,水平我自己清楚。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鄙人不敢自比白乐天,我今天就要看你黎大官人肯不肯做顾况了。”  d1 S6 Z  a6 ^6 j# v
黎明把玩着手中的铅笔,淡淡地说:“向贵,你说了这么多‘我、我、我’,就没想问问其他同学吗?”) z. ]  e- ^1 g8 A
“其他同学?谁?”樊向贵一脸茫然。
# x( R4 m6 z$ X7 f2 W“比如--,邵英。”
% X" _" U! V+ f/ t2 P% e* P“邵英?难道他做的官比你还大?”樊向贵两眼冒出精光。
9 ]9 ]" b- Q+ r2 A: n* R黎明沉默了一会儿,才慢慢说:“向贵,我们之间不是‘一念之差’那么简单了?”8 x% i1 B  o- Q* O0 W. U" j1 W: F) u
他拿过烟盒,取了一支烟,敲开打火机刚要点火。突然,窗外吹来一股强劲的凉风,他受过伤的胳膊好像跳起一条小虫,哧溜穿过脖颈直达后脑勺,顿时整个手臂感觉麻痹,打火机掉落在铺满各色文件的桌面上,一团硕大的火苗“腾”地升起。: {2 ?1 z& @, X2 v  K! e
正好袁慧提着暖瓶进屋,赶紧上前把满瓶热水浇在火团上。一霎时,满屋都是带着焦糊味的火烟和热水蒸汽。几个值班的工作人员随后也跑进来,帮忙打扫收拾。1 r0 P  d- X- a* I
黎明边揉着左胳膊,边问:“快看看,那本诗集烧坏了吗?”
8 q; W2 T  o1 R9 [# O5 o“没有,就沾了点水,边上烤坏了点。”袁慧捡起小册子瞟了瞟,要还给呆若木鸡的樊向贵。& U: w, N8 j$ N8 h, i* L2 g
黎明忙说:“先留着,我再看看。”然后对值班工作人员说:“小宋,你帮我找个地方,安置一下我的老同学。”
0 X; F' g) l# V4 v樊向贵的眼神重新暗淡下来,嘴里讪讪,身子肉肉不肯挪动,刚才昙花一现的‘英雄气概’转眼恢复到可怜巴巴。; X% ^% T; [# w5 m7 q

- Q$ q+ d6 C( b7 M1 _! r7 e( ^/ N4 h5 N5 s4 a, u/ P+ H
办公室只剩下黎明和袁慧两人。凌乱的桌子,淡淡的焦糊味,不住滴淌到地板上的水滴。
* H9 S) ?. z$ {  V“这本--,小册子该放在哪里?”袁慧拿着樊向贵的诗集问。
; ?; b4 J; Q8 {9 J  X  Z* {8 B黎明想了想说:“还是我来处理,千万别弄坏了。”! K5 h3 e( C9 O0 n9 C- w7 v0 k- c$ E
“他的诗好吗?”袁慧问。
! _/ A) S6 `: H9 o“好不好,得给他留个念头。”黎明苦笑:“人总有倒霉得时候。”
' G/ |1 _7 M7 \" j“你就不怕他将来拖累你。”
! A1 n7 o. y% L; e+ V* q“他被国民党关了八年,算是为革命付出了代价。何况,他只是个穷教员,没干过多少坏事。如今连国民党政权的旧人员尚且要留用,我不给找个工作也说不过去。”6 R  {5 i- Y5 M+ Y, g3 d
“我最瞧不上这些国民党的旧人员,就知道拉拉扯扯,俗气。”
; A3 u+ b- p: F% m4 b- F& Z“我要是不管,他一家人就算完了。”黎明叹了口气。
" T: x9 j9 q/ O7 Q6 B“换了韩书记,他不会这么想。”( H6 R+ R( N3 C, @& v, _1 \3 ?
黎明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小袁同志,大机关也是小社会,名堂多得很。”
7 o0 E0 D! ]: k0 b1 R! |! {5 a“我听说,”袁慧犹豫一下,忽然说:“谢书记犯了错误,很快要调走。”5 d! g+ y1 S# w% y: E/ S8 r
“胡扯。你千万小心,别卷进这类是非圈子。”黎明说得溜快。
$ h2 H" h/ ?6 C5 B; y4 \, ~袁慧随便翻了翻樊向贵的诗集,递还给黎明:“这些个旧诗词讲究太多,什么格律呀,平仄押韵呀,不好掌握。我喜欢新诗。新诗更自由,更奔放,更适合年轻人。”4 j1 o7 S9 P  m
“你会写几句吗?”
: r% O( |0 x. n0 F- i“我那点墨水?” 袁慧轻声笑道,又不自觉地低下头:“但我一个朋友写得好。他临走时也送我一本,都是他自己写的。”6 @" l/ _+ p: k" c+ W) c# f  |
黎明望着袁慧涩红的脸蛋,依稀感到一种山林中的木质清香,不禁砰然心动。他迟疑片刻,突然问:“朋友?是,什么性质的朋友?”* E1 [7 V" _) ]$ o0 z" z
“哦,没什么,一般的,很普通。这有关系吗?”袁慧随口而出。
& ~7 f& |- b: k9 C5 q“没,没关系。”黎明略微慌乱,他试图重新掌握谈话的轨道:“只是忽然想到。旧的诗词格式旧,题材也旧,该表达的东西也都被前人写完了,就像放河灯,等‘流到了极远的下流去的时候’,‘不但河里冷落,岸上也冷落了起来’。”他顿了顿:“有谁来填补空缺呢?”5 J; i- c- i; _# c9 N4 E. U; J
袁慧楞了楞,转转眼珠说:“你倒提醒了我。我忘了还你借我的书呢。”. G+ `, n$ y$ P5 A. P
“哦,”黎明说:“看完有什么感想?”
! {( d3 n0 v' w- t7 E" d“我只是普通看着玩,谈不上感想。”袁慧带点狡黠。
; c3 |+ E- r; n+ x“艺术源于生活。”黎明盯着袁慧。7 J# j9 s/ e6 e7 [9 U
“但生活不等于艺术。” 袁慧咯咯笑:“黎部长,谁要把艺术当成生活,别人会把他当疯子。”: L3 g9 Z" W2 c
“你不是热爱革命吗?革命的先行者通常就是疯子。”黎明故作郑重。/ Y& C, g0 R/ @! [" c
“谁说的?”袁慧乘虚而入。
- I- P& {* b- Q4 A“鲁迅,” 黎明得意了:“《狂人日记》。”# }: B; o8 K+ I+ `

- E0 u& \( m0 E! P8 H$ R& S6 f/ X
- W8 M( }* \. h1 ]4 K“他姓韩的,手里究竟握着谁的尚方宝剑?”张文清忿忿地对谢富治说:“我看到他不满足于挥桨划船,而是想把舵,控制土改的大方向。在政协会上,很多民主人士都给我们提了意见。”  D! Z" L7 r% R( \7 ?- I& m
“工商界的人士呢?尤其是那个朱秉仁。”谢富治若有所思。( L0 g; t; f- Q! V. l
“杨家旺表现最积极,坚决拥护党的政策。朱秉仁倒没说话。”
2 C( @/ u- e5 c  K3 q$ i+ t& J* n正好袁慧抱着一堆文件进来,见此情景,马上要走。谢富治叫住她说:“等等,小袁同志。”转头先对张文清说:“文清同志,要沉住气,很多事情都要看看再说。”
! A7 X0 A7 n# ]( U1 G/ ^“好吧,我先走了。”张文清说:“反正,情况我是反映了,怎么做决定是你们当领导的事儿。”7 P( e( X* n  z; S( T' |. B1 l9 h
谢富治等张文清离开后,不急不慢地转过头:“小袁同志,来多长时间了?工作还习惯吗?”
0 |$ B3 F8 u# h( t袁慧冷不丁听谢富治问了这么个问题,显得有些慌乱:“快一年了。刚开始有些不适应,后来在大家的帮助下,工作就顺手多了。”
' m1 Q5 [7 Y( B3 v“你目前主要做的是…?”  s! D, n# l6 t7 M* s: {
“负责秘书处和宣传部的沟通、联络。就是两头跑,送文件。”; M; w# G; H5 v" n* y0 ]- J2 D
“宣传部那边的同志,都熟悉了吗?”
  I1 f8 q: ^, d8 i4 [/ F. @9 c“熟悉,像陈干事,马处长,郭副部长,哦,还有黎部长。”
- f' L! W- s/ L! j) K“你觉得,黎明这个同志,怎么样?”
/ k# C. N3 w, k& h" M; H+ _6 f- X“哟,谢书记,我一个小干事,怎么好去评论大首长?”袁慧咯咯笑起来。' u: q5 ^$ F. M
谢富治略感失态,淡淡笑了。
) S# S5 T" b$ y$ }. P8 I0 N+ F) J$ {* a

& s, W$ f6 X6 I/ |* |事后,袁慧找到好朋友,在重庆市委工作的张雪芬,说起此事。张雪芬脱口而出:“莫不是,黎部长还是单身?”1 c1 F! Y3 J9 {+ k, e
袁慧脸涨得通红,张口结舌。
8 e# p- q: D, E“小袁,你知道,我一直拿你当妹妹。”张雪芬关切地盯着袁慧。& ~3 }- Y. }. n2 A7 d
“人不是在找你商量嘛,我的雪芬--老大姐。”袁慧半嗔半带撒娇。其实,雪芬比袁慧还大不了一岁。
9 O6 k$ h1 H1 H& f“还记得去年我们从分校回重庆的路上吗?黎部长双枪击毙白兰花。你们那个区党委,好多都是从死人堆里出来的。”3 V+ f6 C; B: o6 h  ?  x, u* b
袁慧玩弄着手绢:“那我更得躲他远远的。”
5 R* H1 y9 j. L/ h' G“哎呀,我的好妹妹,”张雪芬急急地说:“这个事儿千万不能死心眼儿。不说别的,想想董大姐遭遇吧。不知道那个跑了大半年,也不给你写封信的混小子,有什么好?”
5 ]& q% E8 C' f0 a$ j( _“我知道。你是找上了他的老战友,当然要替他说话。”袁慧慢腾腾地说。
4 j, w8 ~$ ?8 \9 l“哎呀,你个小圆嘴快变刀子嘴,快赶上林黛玉了。”张雪芬脸涨得通红,用指头戳着袁慧得脑袋说:“再胡说八道,以后不许到我这儿来。”& N6 z; _% {. O7 }2 h8 r
8 Y  P. ]- Y' h: i" V3 j
十一- V) J& `/ q! D, }* C
回重庆的第二天,黎明先去找了白丁,让他帮忙安置樊向贵。白丁想了下,同意把他放在不起眼的县文化馆当个图书管理员。
  g  R0 T( b2 t5 t% q“你给这位老同学交代清楚,不要到处宣传他和你的关系。”白丁认真地说。
5 B$ \% |4 K' m: |* d“这个自然,我会给他打招呼。”黎明答应道。$ M: m. G! z: k4 r) R' i
白丁突然问:“黎明,给透透风。区党委是不是出了问题?”
% U7 f* x. i7 S4 B- Y( H$ I“什么意思?我才回来两天。”黎明不以为然。
6 M+ Y' V3 K  o7 i“上边要我们宣传的,特别是关于土改的口号,好像调子不一样呀。”( @- S: F: O5 p6 i( S1 G
“怎么个不一样法?”* o+ l) b; e" ^. |  ?
“今天要‘一切依靠农会’、‘放手发动群众’;明天又‘严格掌握政策’、‘禁止肉刑,吊打地主富农’。”( o- _- @. k+ j/ I
“哦--,”黎明托着下巴,沉吟道。2 G9 D- }# }  w
“机关里也是议论纷纷,都说谢书记立场不坚定,限制了贫雇农的手脚,对地主富农犯了温情主义错误,很快要从川东调走。”
0 I! G0 i9 s- i9 a' H2 n# @: l' c“谁这么说?韩枫?”黎明并不吃惊。8 X* w) i& X. f5 K
“不知道,但肯定和这位老上级,你的革命领路人有关。”白丁奸诈地:“大红人,这回要看你‘红’到那边了?”
1 `+ m: F7 ]% |- N' \1 Y7 }' J“我在巫山听赵志一说起过,还以为他小题大做,故弄玄虚呢。”) ~7 \4 G) z; I& Q
“姓黎的,你这次回来,真是放屁踢响瓜—赶对点了。”! G3 `, Y) C6 {/ ]# ^
“看你说到哪里去了。据我所知,两位书记都是正派人。”黎明感觉眼前有个大漩涡。
' H$ P% V3 Q- _* y. A' o) o“正派?”白丁哈哈乐了:“正派人也会勾心斗角呢。”( D% u& M  _9 O7 T+ g# R1 ]

; R1 m) M! A, i( z7 b十二
4 C* z% i8 q- S. k- U接着,黎明去了区党委。魏文中在院子门口看见他,老远就打招呼:“黎明同志,你要的几个干部手续都办妥了。”
: T* F0 O% r" Y0 O) t“到底是老战友呀,办这么快。”黎明高兴地说。
8 d* @6 {. E& M8 |“在武昌过得怎么样?吃得好吗?”魏文中笑眯眯地问。% F/ U% j3 K1 I6 t( R
“和重庆差不多,也是成天吃辣椒。不过,吃鱼吃得真过瘾。”黎明答。
; o) R. q( ^0 F“个人问题解决没有? 有门路了吗?”7 d& ?+ i- v6 D: m8 k
“八字还没一撇。”6 a- a" @6 N$ D& V/ I: K# Z6 i
“哎,这个事可再拖不得了。”魏文中停下脚步,正儿八经地说:“区党委老字号的,没剩几个了,不能拖成老大难。”
3 i4 v7 q, n( h& C) B“争取吧。”黎明有些无可奈何。  {' p) D  L. j: i
“呃,”魏文中跟上来,埋下头:“区里下发的土改文件都看过了吗?”8 `/ K4 p" t4 O! M& M9 ]' N
“正在了解情况。”1 S0 k7 g) f4 E, H# R5 }7 z# Q8 j
“要把握好区党委的精神,不容易呀。”魏文中抬头瞟了一眼黎明。  H" R4 u$ h8 V) x5 ~; p- s7 Q# J
“区党委内部有意见分歧?”黎明站住,盯着魏文中问。- R; B& ^1 K/ Q6 w
魏文中眼神有些慌乱:“黎明同志,你听到什么风言风语了吗?”
1 `7 b( |0 b. E- c# P“还叫风言风语?区党委都快闹翻天了。老魏,我们一起这么多年,就不能说个痛快话?”黎明声音不高,但顶人。
& l- c3 \9 ]9 Y- V( B, h7 Y“哎,你看看你,你看看你,说的叫个什么话?”魏文中笑呵呵,用手指指点黎明:“我就是作为老战友, 提醒你一下。党的组织原则,一切问题要以区党委的决议为准,个人说话都不算数。你先研究研究区党委下发的各种文件,特别是有关土改政策的,从字里行间去吃透区党委的精神。千万不要上错车,走错路哟。”  K4 d2 d8 P7 T5 a$ E# j1 v& M
黎明眨眨眼,没再说话。
! d2 @' M! K! j: b) \6 g
* e# I) H( X& q! N十三
5 H6 u6 B3 W, a张文清拿着几封信,急匆匆地走在二楼过道上,差点和黎明撞个满怀。
( t( R: T3 K8 b. c“黎明,你回来了?来来来,我给你通通气。”他把黎明拖到小会议室,关上门,“嗵嗵”就放炮:“你看看,韩枫同志搞的啥名堂?到成都去开了个会,回到川东就四处放火。谁不知道,合水是谢政委的点,他都要去踩一脚。”3 D8 H4 ~) ~% S9 C) o: @- G
“是不是他在西南局听到了什么新精神?”
  k9 g* p6 d' m, X% Z" s& l“屁的个新精神。在成都我一直和他呆一块儿。大会小会,邓政委都没有批判川东的做法,不知他姓韩的中了什么邪。”9 K1 O8 r1 z' k# F0 {
“我听说川西,川南都搞得很左。”
# W: X9 c* s4 v0 j5 ~1 ?3 a( U! t- r“主要是清匪反霸,还有农村强制征粮,邓政委可是狠批了他们的一些做法。至于眼下的土改,他就是附带提了几句。”: v5 [! R' u) x
“邓政委对川东的工作说了些什么?”) Q/ G% O( E4 x+ K; p- Z
“记不太清了。”张文清想了想说:“他提到的,主要还是川西的工作,川南也说到些,其中有表扬,也有批评。这不奇怪,邓政委人在川西,当然更了解那边的工作。可是他姓韩的,非要拿起鸡毛当令箭,把这个当成西南局对川东的态度了。中央文件都摆在那里,他韩枫就没认真研究研究吗?”
2 c' d8 }2 @& L+ L2 P8 I4 S“川西的区党委头头李井泉,这个人怎么样?”
! F8 h- g* F9 w4 F, e1 G“有一些反映,说他爱整人。刘司令员还当面剋过他呢。”
& c" k4 \# I; ?; U5 T“刘司令员已经调往南京,可李井泉还很红。”
3 A4 |" O" f/ y“对,”张文清楞了一下,摇摇头说:“哦,不。黎明,你太敏感,太敏感了。”
5 n8 p  s% M. L/ R4 Y黎明挠了挠头。
! y6 F6 }2 q" {7 ^“你觉得,”张文清压低了嗓音:“韩书记的做法,算不算,嗯,勾心斗角?”
  X; p3 P, o' \/ K: Q“不清楚。但白丁说过同样的话。”黎明扑哧一笑,停下正挠着头的手指。
% X/ @0 C: T, C8 W“这狗日的,‘虽假荣于江皋,乃缨情于好爵。’”张文清骂道。
4 I  u& T& W* a, R4 ~“人家是正牌燕京大学学生。”% T0 f5 H2 {% _7 U  w( y/ F1 X
“我跟你挑明了,回头区党委搞人人表态,你狗日的不准耍滑头。”张文清正色地说。/ V6 l8 B7 M& u0 o4 @" r
“是谢政委让你找我要态度的吗?”% ]# ]: g( L, K5 F
“狗屁。跟着大首长鹦鹉学舌,算哪门子共产党员?”张文清不屑地说:“这是大是大非的问题,来不得半点含糊。”
! W5 N' N6 Y, C3 w& R- @. t黎明噎了一下,慢腾腾地说:“那,农村中盘根错节的封建势力怎么办?去年初,我回了趟家乡,见到族里的叔公,大伯,真恨不得枪毙他们几个。”' @* E: j7 H9 [: R( O2 D) P$ t
张文清拉着黎明坐到沙发上,小声贴着他耳边说:“看你说得轻巧,死一个两个没关系,死一大批人怎么办?大别山时期你在部队,感受没那么强烈。我在地方工作了一段,知道开口子的厉害。只要权力下放,下面简直就是胡整,就是想刹车都抓不住把呀。”
- }7 f! u9 M6 D4 M
% `; ]( {7 Z$ v* ~$ u十四
" j9 P0 w1 }2 {黎明找谢富治汇报在武汉的工作,谢富治端坐在办公桌后,拍着手里的一大堆文件说:“有什么要紧的?我明天下乡,这些都还来不及处理,你先和梦迟同志谈吧。”
* h0 n. [1 x1 \8 d' b) X“还有一个问题。我刚回来,不太了解区党委对当前土改的宣传口径…,”黎明想探探谢富治的底。* J5 h% D& P3 ~
谢富治盯着黎明半晌,端起茶杯抿了抿,放下,再笑笑。
9 s( m& G( e7 r8 ^/ H/ m* o7 p黎明很知趣,马上收拾文件准备离开。不想谢富治忽然说:“既然说到土改,你不妨接触一下重庆的工商界人士,了解了解他们的想法。你和他们打过交道,方式嘛,可以随便些。这些个生意人,个个都是说一套做一套,千万注意不要叫他们的外表蒙蔽了。”
8 N1 j  L5 W* ]; y% p4 g+ n“这个好办,我会尽快安排。”黎明答得干脆。
- s: s: H3 a4 U; b. D/ \- I: f! m' h6 `1 q, o+ H
十五
( d  F, s& K4 D4 o, {吴梦迟听黎明说了几句就打断:“武汉的事儿不急,先放一放,你赶紧把土改的宣传工作抓起来。现在基层普遍反映不清楚区党委的土改政策,我们有些被动呀。”他端着茶杯来回踱步,不住地揭开盖子,吹气,却似乎没有啜上一口。( d* C7 h7 L7 }0 ?; X8 Q" J
黎明端坐在书记办公室的会客沙发上,望着晃悠的吴梦迟,感觉有些古怪。他合上文件夹,转动笔杆说:“下面不清楚上面的方针政策,究竟是宣传工作没做好还是区党委本身存在意见分歧?”& ~% n, L1 A! v% {: W
“不要那么说,不要那么说,”吴梦迟略显烦躁地摆摆手:“影响团结。区党委的土改方针非常明确,只不过在具体执行上有些不同意见。完全是党内的正常争论嘛。”! ~) n* |% P$ M2 C! }; Z, @
“吴书记,这一个主张‘放’;一个主张‘卡’,两泡尿不往一个壶里尿哟。”
, P" e0 s6 |7 x$ d& ~: I“你不了解情况,你不了解情况,不要瞎琢磨。区党委总的来说是团结的,很团结。”吴梦迟来回走得更快了。
0 A# K$ N- y" B“吴书记,你也刚从成都回来,能不能给我们透透风?西南局对川东究竟是个什么态度?”
5 b* a- t5 P- M) w* E0 I- \“什么态度?”吴梦迟似乎有些愕然,片刻才笑起来:“我能知道西南局的态度?胡扯蛋。黎明同志,把精力放在自己的工作上,不要成天去琢磨上级首长怎么想。”+ m4 x# Z( |4 L2 I& D- S' b
“不是我瞎琢磨,而是你们大首长的意见如果有分歧,我们下面的工作没法做。”/ M" h1 }" @. C8 n- i9 F+ \8 g
“在没有接到上级的明确指示以前,宣传还是先按照区党委过去的口径搞。”吴梦迟字斟句酌,说得很慢。接着,他停下脚步,犹豫又犹豫:“宣传工作不能搞投机,提倡些个人主义,逞英雄、出风头的东西。”+ g$ ]9 r' c0 P; t9 v; Z6 k. a
“‘上级的明确指示以前?’”黎明本想算了,终于还是忍不住发问:“这么说,上级是有一些不明确的指示,对不对?”# X1 @+ j) d$ ^7 g
“胡闹,你还要怎么明确?我再给你说一遍:不要去瞎猜哪个上级说了什么话,哪个上级表了什么态,管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就好。饭菜都摆桌上了,要一口一口地喂吗?”吴梦迟轻轻敲击茶盅盖,极不耐烦地摇摇头。
+ p) g9 t  R/ v“饭不用一口一口地喂,只怕菜是生韭黄拌倭瓜,怎么都不对味儿。”黎明也不舒服。7 ^8 U1 m9 K/ F0 I" b* q
0 U0 D% p1 M$ s- s3 I8 W) X
十五6 m( ~  n. m; U; c) c, R1 {
白丁结婚了,对方就是张雪芬。, H3 b# }1 p2 N) ?
和江玉琴分手后,白丁心灰意冷,收起了自己发明的分段找老婆理论,只想成个家算了,正好碰上张雪芬。张雪芬是山东人,随军南下,在军大上了学,分在重庆市委工作。她性格开朗,办事爽快,说话大大咧咧,和优柔寡断的江玉琴形成鲜明对比。两人很快打得火热,一起向组织打了报告申请结婚。0 K$ h- b* C2 F
婚礼搞得挺热闹。张文清、黎明、高峻等人都到了场。白丁见了江玉琴,也没什么别扭,说话招待都显得大方得体。只有黎明心怀鬼胎,明面上和大家嘻嘻哈哈,暗地里却始终盯着坐在角落里的袁慧。
) I5 z2 p1 {; S5 j% k% I' Q+ S
, I: j( d* u6 Y十六
! H5 R% H: J# o- j3 D3 L+ \婚礼结束,袁慧先走。黎明微微有些扫兴,他和白丁继续说了几句话,带着些许醉意赶到公交站,正好一辆长鼻子道奇公交车马上要离开。黎明紧跑几步,冲了上去,一屁股坐在车门对面的长椅上。5 W" N8 l/ o9 N1 U% u
车开动了。黎明在昏暗的车灯下,意外地发现袁慧提着个小包,静静地坐在车尾角落处,便对她笑了笑:“真巧。”' `! i' N. `; t. _. ~% l7 u, ^
袁慧抬眼望了黎明一眼,又垂下头。) ?3 h7 v/ y' ?5 {4 A' A
“末班车?”此时车内没有其他乘客,于是黎明又说。; c3 v/ P! G# n8 X- r5 X, O: G4 V
袁慧连头都没抬。
0 {5 s9 Z. F# E3 x1 f. E, E“坐车是好,缩短了陆地的距离。”黎明眨眨眼。( r3 a/ f1 I0 G. E. C3 j- L
“缩短啥子?”公交车司机插话道:“刚解放时,重庆的公交都快垮杆啰,就剩下几辆车。后来是解放军调来一批,才解决了问题。”
6 ?, e3 R  m5 N. l; {车停站了,一对中年男女上来,坐在黎明对面,彼此望了望,车厢内谁都不再说话。车继续在弯曲、狭窄,凹凸不平的道路上缓慢行驶。浑浊的雾气中,密密的青砖房和吊脚屋从窗前闪过,虽然偶尔也会豁开天光,露出半片江面,点点渔火。杂货店、山货店、药材铺、书局等各色店铺大多已经打烊,只有茶楼还亮着灯,冒着热气,人头攒动。有在那儿聊天的、下棋的、打麻将打骨牌的,也有人干脆抄着手坐在四方桌边打盹儿。路上的行人或裹着头巾,挑着扁担、提着竹筐赶路;或蹲在边上用毛巾擦汗,偷闲抽袋烟;还有的旁着小摊贩的火炉,端着粗瓷大碗稀里呼噜吃着什么,火炉里还冒着呛人的烟。马车嘎叽嘎矶迎面驶来。车夫拉着马缰绳,吆喝着,和公交车艰难地错开,再嘎叽嘎矶离去。居民屋临街的板门时开时合,挑水的、搬东西的、劈柴的、淘洗什么的,不一而足。那些淘洗东西的女人,完事之后就把汤水直接泼到了路面。一只大公鸡梗着脖子,扑腾翅膀逃向路中央,后面跟着一个嘴里不断诅咒的小屁孩。# r/ t  F- Y. O1 u9 h
汽车猛烈颠簸了一下,黎明的身体几乎跳了起来。
8 P; q( Z; J( }, h/ g, o4 c“嗬,什么路面?这么大坑?”黎明嚷道:“以后应该修几条好路。”
6 ~- a1 @( K5 S; ^, W“慢慢来嘛。成渝线都开工了,重庆的马路算啥子?”司机答。
  ]/ t0 _8 p, J6 k“共产党干事就是麻利,说干啥就干得了啥。”黎明对面的妇女说。
9 k5 `+ q7 x1 U  {! V/ c“干啥事,也要看别人同意不同意?”黎明偷偷瞟了袁慧一眼。9 P" k$ l  L( q% U
“哪个不同意?”中年妇女又说:“打地痞恶霸,整那些有钱人,哪样不是我们心里想的?”9 h* T) l8 Q  G( w/ L' V
“也不是个个都该整,有钱人也有‘嘿(很)’老实的。”妇女身边的男人不以为然。/ F9 V8 c( H* J' H; S
“天下乌鸦一般黑,哪个有钱人老实‘讪’?就像我们纱厂的丁老板,从前光喊我们干活,只给那么点钱,叫人咋个过嘛?共产党硬是有办法,使劲整他狗日的,整得他跳楼了。”
( C8 a  w5 i" s8 _- k“跳楼?摔死了?”黎明诧异地问。2 ^( T; L; ~0 l% T4 j2 i7 i) m
“没得。摔落个残废,爬都爬不起来了。”中年妇人开心地笑了。
8 m# {$ V  K; n$ Y, i- \% l, h车又停下,袁慧起身下车。黎明犹豫片刻,也跟了上去。: c* @3 T6 ?; g. H) [8 a
7 s4 P' T, Y. d3 q
十七
4 s3 I7 U8 T, `% {" z$ y/ Q寂静的马路上,袁慧不停地往前走,半晌突然回过头来,莞尔一笑:“黎明同志,你干嘛老跟着我?”
6 f* D& Y5 t. Y2 l同志--,黎明听到这个词,脑子一时没转过弯来,楞楞地说:“天太黑,我送送你,不方便吗?”
/ u$ ]- Y/ b# d8 ?) U“我们之间还没通车,没法缩短彼此的距离。”袁慧依然微笑。1 a% a2 [/ }$ D3 b0 N3 o/ G  T
“那,”黎明心中狂喜:“我们何不换种交通工具,坐火车、坐飞机或者更快一些,坐火箭?”
1 K, D3 G, D3 E* I袁慧转过身,自顾自地朝前狠走几步,又慕然回头,从小包里取出一本书,递给黎明:“你的书,早该还了。”然后颠颠而去。
& J: q1 c; ^( @2 J. k1 \黎明低头一看,是那本萧红的《生死场》。他下意识地翻了翻,发现书里夹着张纸条:1 M& q1 N" ^& x& v, Z5 {
“天边云、梦中雨。知名不具,相知不易。”7 u3 ~" F$ C9 ]1 G- x4 S" w1 _
十八) E8 P9 ]6 `8 C5 j" H
张雪芬和白丁交往时,只去过对方在单位的宿舍。等过了门儿才知道,白丁还有个走路都困难的老爸。她第一次见到老人时,老人正闭着眼睛,盖着被子躺在床上。白丁说:“爸,芮榆娶媳妇儿了,来看你啦。”
: a  {, `* R. Q1 s- U参加革命前,白丁原名邱芮榆。
- g; D. S9 A  _4 {* Q+ A老人听到白丁说话,睁开眼瞅了瞅张雪芬,又闭上眼睛。9 v4 V$ j; g* L+ z9 ?
白丁拉着媳妇到外屋,张雪芬问:“你爸是不是不喜欢我?”$ @5 I+ ?& x7 I$ m' Q( K( r
白丁笑道:“他老糊涂了,谁都不认识。”% a$ t+ F* g( ~; p( H& `
正说这话,忽听老人喊:“芮榆,芮榆。”
! |8 Q2 s/ y5 `7 G& r# F# Z0 B" ]“什么事儿?爸。”白丁拉着张雪芬连忙进里屋。
" _! j1 c( t1 |' k6 m2 j. I老人半欠身体,伸出一条瘦骨嶙峋的胳膊,指着放在对面大木头柜子上的一个小皮箱,嘴唇发颤却半天说不出话。, G4 ?5 ~+ w& O6 G, H/ t  _0 b
“哦,又要这个?”白丁赶忙把皮箱从大柜子上拿下,塞到老人的怀里。老人心满意足,紧紧抱着皮箱,合上双眼很快睡熟。% v% @& I5 s- @- X
“都什么值钱的东西?看这么紧?”张雪芬觉得好笑。7 w: Y. X: ~& `; Z! s: r
“谁知道?从他到重庆,这个小皮箱就时刻不离身。他也从来不和我说里面装了些啥?”白丁有些无奈。
3 W3 y! P' B: H
! N, c2 R4 a1 |% M6 H十九
3 l4 ]  R8 @# A7 ]5 E大华公司总部的背后有个网球场,因为工作需要,黎明到那里去过几次。一来二去就跟朱秉仁、杨家旺等几个工商界人士学会了打网球。朱秉仁还专门找了个教练教他,不过打的时间短,水平到底有限。这天他和朱秉仁玩了一局,擦着汗水问:“这次区里安排大家下乡参加土改,朱先生有什么感想吗?”
$ k9 `: p, T2 I- g/ S& p0 x“不是参加,是参观。更准确点,是走马观花。”朱秉仁竖着大拇指说:“共产党确实伟大。孙中山、蒋介石空喊过多少次土地改革,你们说办就办到了。”
( d& N% _# \. w, P“你们和农民谈过话吗?”" _9 z+ h) |6 \
“谈过,有好几次,都是政府安排好的。还参观过斗争大会,分田分地,发放土地证。农民兄弟的情绪很高。”6 Y% N, _- j, C. |, B& Y) f
“你对我们的工作有什么建议吗?”黎明诚恳地问。
, D9 Q) Y# I% O% P0 s5 @! J9 t“建议?”朱秉仁小心观察着黎明的脸色,谨慎地说:“我说不上建议,就有一点疑问,不知当讲不当讲?”' K- A6 b/ ]) _: s& M* o. J( l
“谢书记希望朱先生拿我们当朋友。”黎明颌首一笑。0 U  T  G$ d/ e, I
“是、是,那,我就直言相告。说得不对,还望黎部长宰相肚里能撑船。”朱秉仁又踌躇片刻:“依我看,中国农村确实太封建,太落后了,必须通过土地改革才能从根本上改变人和土地的关系,促进社会,这个社会进步。这一点是大方向,共产党完全正确,我衷心地拥护。不过,不过,这个嘛,我听说,嗯,只是听说,有些地区的斗争太,不,有点过头,比如,打人打得很厉害。党是不是可以控制一下群众的情绪,稍微温、温和一些。”4 L( d/ Y# {: D  v' ?6 `
“区党委已经制定了几条政策,禁止在运动中吊打斗争对象,使用肉刑。就是少数罪大恶极的恶霸地主,也必须交给人民政府处理。这点请朱先生放心。”黎明轻松地说。* w/ ]$ Z- O, }2 ?
“哦,那好,那就好。”朱秉仁频频点头,话却有点言不由衷。
/ m) q- _6 e" d5 _. `) \& C( ]1 S“朱先生是有影响的人。只要您的工作做通了,其他工商界的朋友就好办多了。”& @  X! m- O( \' ?0 k0 d% ~' Q
“我算落后的了。”朱秉仁悻悻地说:“杨家旺,杨先生对你们的土改方针,领会得远比我深刻,比我深刻。”
' s; O* q1 k5 o“哦,是吗?”黎明有点意外的感觉,又似乎在意料之中。
3 T- b& b# m$ J$ b7 h+ e“这不是黎明,黎部长吗?” 杨洁穿着洁白的网球装,英姿飒爽走过来。她见了黎明,先故作惊讶,又随手弹弹球拍:“怎么?你也喜欢资产阶级的洋东西?”( b+ a; w8 C! j; L6 P
“看你说的,体育还分阶级?”黎明说:“不过我倒不知道,你也能打网球?以前没见你到这儿打过。”
: P: _; y+ q7 A6 N2 }“见你下功夫了解过别人的事吗?”杨洁嘴一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蔑视:“朱伯伯,能让我向黎部长请教一局吗?”
4 U' F3 Q7 x5 F) Y8 I4 Z; \“这个,现在你们是同志。”朱秉仁有些尴尬。- }5 b8 N( w  r9 \1 o
“黎部长,我的要求不过分吧?”杨洁挥着拍子,把脸转到一边。
# M4 q3 T: ^* @2 m1 }- N0 Y0 i“好,我们就打打试试。我是初学,希望--,”黎明咽了口气,特意强调:“杨洁同志手下留情。”) {+ W7 ]( h2 W
杨洁当然没有留情,整得黎明狼狈不堪。扣死最后一个球,杨洁把球拍往地下一摔:“黎部长,今天就到这儿,以后还有机会。”扬着头甩手而去。' h. ^% t' r2 m
5 s! K" S; s% o3 c* s  c
二十
) x9 B! N( z  x3 j' ^“这位是川西区党委副书记赖心发同志。”
& P; @7 g" V1 i7 u2 R/ l韩枫在会议室对着川东区党委的干部介绍:“他明天下武汉,去北京开会。我特意把他请来,给大家吹吹风,一股从西南局吹来的风。”
9 u2 }" D0 j+ b4 I* K( P赖心发的年纪比黎明大不了两岁,但参加革命的年头却早很多。他的头发已经略微花白,脸色铜棕带黑、皮肤如同砂轮般粗糙;脸型极其瘦削,虽然额上有几丝皱纹,但好像除了骨头就是筋,没有丝毫松弛的感觉。他的衣服是带补丁又洗得发白的灰色土棉布中山装,鞋是褪色圆口黑布鞋。这身打扮和满屋子衣着笔挺,棱角分明的川东干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就好像在精致的大洋房中供着一罐年代久远的拙朴陶具。
3 u# v$ W, M& D) f“韩书记,我代表不了西南局。”赖心发挥挥手说:“只能给大家介绍一下川西土改的情况。最近在西南局的会议上,小平同志还特意表扬了我们的李政委。”8 Z- t" M! y( b" I) C! `* X/ R) ^& b
李政委就是中共西南局副书记、川西区党委第一书记李井泉。9 j  w2 g2 W8 P1 K5 F8 k" j. G
“谢书记怎么没来?”黎明小声问身边的张文清,张文清嘘了一声叫他别说话。. c# M+ r- E! N+ x; k# I# o- T' J
“我离开成都前,李政委专门和我谈过话。他认为川西土改的主要经验就是按照小平同志的指示:‘明确依靠贫雇农,团结中农,中立富农,把斗争锋芒对准地主。’在农村,我们特别重视成立农民协会,鼓励他们在清匪反霸、减租退押、土地改革的斗争中发展和壮大。强调贫雇农当家,掌握农民协会的领导权。在建立农村基层政权时,我们也注意把斗争性坚决的群众骨干吸收进乡村领导班子。”! q' G$ l  S$ {; P- t
“川西土改的具体政策如何掌握?群众起来以后,有没有过激行为?有没有吊打地主?有没有使用肉刑?”张文清问。
" U* t# P3 f2 ~9 ]. x# W" H“李政委说过:任何大的群众运动都会有一些过火的行为,这是难免的。一方面我们应该严格掌握党的政策,另一方面我们也不能站在右的立场上看待群众运动,给群众泼冷水,约束广大农民群众的革命积极性。”
4 O/ N# k; R8 {5 ?2 N“这是西南局的意见吗?”黎明问。- q+ _  Y5 I6 K. ~8 ]8 ]3 Y# L9 l
“可以说是吧。西南局提醒我们:要注意防止右倾命令主义,不能把当前轰轰烈烈的土改运动搞成了‘和平土改’。”赖心发想了想,才慢吞吞地:“比如,‘对待地主,出于义愤也不准打。’这个提法就不准确。群众起来了,要求进行阶级清算,我们的干部能加以干涉吗?如果那样做,必定会压制贫雇农的革命热情,我们就会犯极大的错误。”* Z9 a" S( [0 c
全场鸦雀无声。$ \4 U* `4 H  r
半晌,韩枫小心问了一句:“‘可以说是’?是你听小平同志讲的吗?”
6 X6 p; ?/ F* }* k: X& V“不,是临走前李政委和我的谈话。”赖心发干巴巴地答。
, U2 B! L3 ^8 q% T4 \2 q2 v0 S  k3 p( P& ?9 {! c5 C/ k) y
二十一5 s6 e2 _/ O- ?) D# |9 r3 S
“我的个乖乖,这个姓赖的是西南局派来的钦差大臣吗?他想揭川东区党委的盖子?”散会后,魏文中对黎明吐舌头。
% C. B# j4 C) w& h6 z9 m6 N3 |& v黎明苦笑道:“谁弄得清楚?”
9 m5 S' q" t- `“什么叫右倾,还加上个命令主义?”
: X: O# e& s" U  f- K& _“我也是第一次听说,算是新名词。”
2 N8 |8 B" }( u# {0 z4 `9 O韩枫的秘书小陈跑过来:“魏部长,黎部长,几位书记中午请赖书记吃饭,请你们两位部长作陪。”
5 ]# w, e. \+ z黎明望了望魏文中,然后问小陈:“还有谁?张秘书长去吗?”7 j7 b$ l+ i" E0 ]& j5 V6 X
“张秘书长身体不舒服,说他不去了。其他还有谁不清楚。”* h0 U! O; a- q  B  c% T
9 X) s% E' [" [2 O( P
二十二
& [  ]9 a* n' Y9 b8 I张文清没有不舒服,他马上找到谢富治,汇报了赖心发的发言,然后心急火燎地说:“富治同志,赖心发下车伊始,咿哩哇啦,唱的是哪一出戏?川西的土改,有没有乱打乱整?究竟死了多少人?他为什么吞吞吐吐不说?我们应该向中央明确反映自己的意见。”- ~  M$ `( v( b6 j! {( e) Y, @
谢富治揉揉手说:“文清同志,我是这么想的:就把合水那个点交给韩枫同志去搞。你看怎么样?”* m/ v1 b& e1 p( P
“合水的经验是你谢书记总结的,难道让韩枫同志去另搞一套?”
1 J8 O+ e" P" N" f谢富治轻轻‘咳’了一声:“什么你的我的,都是党的工作,谁搞得好就用谁的经验,实事求是。何必那么本位主义?”% M+ b+ h8 F- H7 A6 b$ j/ D( l
“富治同志,人命关天,西南局还没有白纸黑字的东西哟。”
- A/ L( R1 ~  t( o9 U谢富治盯着张文清几秒,摇了摇头:“你这个同志…,”
* R$ d. f9 ~  M% K' o$ l' ]* b
8 r$ V; e+ v" N# E- _, X, u二十三
/ ^, \8 C. l$ }' c* `韩枫等人在区党委小食堂招待赖心发,总共有十来个人参加。大家寒暄几句后,吴梦迟问:“赖书记,川西的土改,你到下边看过吗?有什么具体的体会?”+ N8 r8 d9 u/ ]
“我去过罗江、浦县、龙泉,七八个县吧,都是李政委选的点。各地的情况大同小异,主要难题还是怎样把群众发动起来。李政委的点子多,按他的方法办,总能解决问题。至于具体的,都写在了川西区党委下发的各期简报上。”
6 C6 x2 V* Q% ^7 M2 P“井泉同志在川西很有威望吧?”黎明问。
; }0 D/ K$ i% l# Z$ p+ N- p“李政委是井冈山干部,接受过毛主席的亲自教导。党性强、能坚持原则、有魄力、敢于负责。他开创大青山根据地,是晋绥分局的主要负责人。在政治上对干部要求很严,但平时待人亲切和蔼。作风好、艰苦朴素、以身作则。川西的干部没有不服气的。”赖心发由衷地说。
; j. }# N! Z! j/ ]# h( P“我和井泉同志谈过一次话。有水平,是很有水平的高级干部。”吴梦迟说。
7 k# }: N: A! D3 D/ _“吃饭吃饭,小心菜凉了。”韩枫伸出筷子,夹了一大片鱼放进自己碗里:“哇,豆瓣烧鱼,正宗川味。你们不吃我就不客气了。”
2 `1 _3 X1 a, q+ x& c- F7 s/ q: B
二十四
, u% A# P7 h0 N1 k谢富治把合水的点交了出去,在区党委产生了极大的震动,人人都觉得他出了问题。
( U& ]( ]. Z( R7 q2 a# h/ l这天,谢富治专门找黎明去他办公室。黎明以为肯定和土改的政策调整有关,就带了一些相关的文件前往,不料谢富治却告诉他:“是这样的:我的一个老战友到重庆来了,按理我应该亲自接待。但他以前犯过大错误,现在结论还在中央,我出面见他不太方便,尤其是眼下。你能不能带他到重庆到处转转,玩好点,吃好点。”' F0 T+ T/ r8 X
谢富治说话时神态轻松,好像什么事儿都没发生。. e2 J" h0 g! ~
“好吧,我去找几个年轻人陪他。”黎明答。
  J! ^/ B8 ^$ I0 l& D“你自己去就行了,不要告诉其他人。”谢富治好像又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一卷钱:“把这些都带上,不要用公家的钱。”- B' P; V- \" X% D% ~

" ^' R1 h3 D8 P二十五
9 ~. T/ m8 f8 n$ }& H& S谢富治的老战友叫尚存义,黎明知道这名字是他后来改的,却并不想打听他的原名。尚存义和夫人住在区党委招待所里,看见来的是黎明而不是谢富治,不禁有些失望,但很快就恢复了常态。黎明找了辆车,带着他们转了大半个重庆,吃了饭,看了川剧。两口子千恩万谢,还请黎明代问谢富治好。4 |: e4 \* `% E6 G* o! B
黎明回见谢富治,讲述了整个接待过程,谢富治点头表示满意。接着,他随便问:“你和小袁的事儿怎么样了?”
1 Q/ b0 I8 A8 o) A黎明答得也随便:“七八分吧。”: y! C' U% g! W) z: w7 k3 A
谢富治嗯了一声,又问:“你觉得他这个人,我的老战友怎么样?”+ C2 d1 D) R0 r) \7 x$ t
“一路上不怎么说话,看上去是老实人。他夫人倒还问东问西的。”黎明答。# p! P. I. A) W7 M! N3 }1 e
谢富治笑了:“当年张国焘另立中央,他可是最积极。串通四方面军的十几个高级干部给张国焘写了劝进信。后来一直都脱不了手。”: o4 s4 n8 T  n- a& J+ U, V( J2 f
黎明心说还有这么一档子事儿:“当时,你们都清楚张国焘的错误吗?”% c* N  n3 D/ g6 u
“谁有那么大本事?张国焘在四方面军搞的是家长制,大多数人都被蒙蔽了。后来朱老总做了很多工作,我算是第一批转变过来的。”然后,谢富治加了半句:“路线斗争哪…,”7 I0 I) X7 T/ q5 Y
黎明心头一动…。. W% v- E% Y1 o  c
! I2 c- H+ o, X+ g& n- y/ N- W. _
二十六
2 q7 f0 }( b, W6 i/ {合水土改“回炉”由韩枫主持。原本缩手缩脚的龙文枝很快上了劲儿,也很快就闹出了人命。涪江县的一户中小地主,本人被愤怒的农民打死,儿媳不堪侮辱上吊自杀。然而,真正让川东区党委感觉不安的还是斗争大地主余世显。
6 W# ~  Q; w9 z, |+ j8 a余世显是方圆百里有名的开明绅士,抗战时捐献过大批钱粮给国民政府,还营救过一些川东地下党干部。解放后他表现积极,主动把大部分财产上缴给政府,所以一直是区党委的团结对象。土改开始后,群众起来了,发现他还留着几十亩地,怎么也不肯交出来,于是小会批,大会斗,手段越来越激烈。" b% e3 W, |1 ?/ B& {
“重庆简直就是死水一潭。”韩枫回到重庆,什么都不顺眼,看到黎明就发火:“我看共产党的有些干部,进了城,当了官老爷就忘了农民,只知道躲在城里指手画脚,这个不许、那个过头。你下去看看嘛,看看农村,那才叫革命,连呼吸都更舒畅些。”
: W  H' Q9 N# u3 g“胡说八道,”黎明也没好气:“谁个整天呆在城市里指手画脚了?我刚从陵山、梁平、巴东,江津几个县转了回来。你见到的,我也都看见了。”
6 x4 I1 d8 q' n8 _, z" l# V“黎明同志,你应该懂得土地改革的意义。没有大多数农民的支持,我们会垮台的。”韩枫拉着黎明,态度诚恳耐心。
. t& }* _6 x1 O; P“区党委不是害怕发动群众,而是担心下面的政策掌握不好,胡乱整人。像你们那里的余世显就牵涉到很多政策问题。”
$ C) }( |$ D. C1 a' T4 E$ b“观察一个人,要看他的本质而不是外表。余世显是什么人?合水的袍哥舵把子,大老婆是四川军阀刘湘的干女儿,他的发家史堪比川西的刘文彩,非常典型。群众起来后,我们收集到很多材料,有好几大摞,你也应该好好看看。他干的那些个好事,比起他干过的坏事不过是九牛一毛,大家都说他是有名的‘伪观音’。你还想护着这种人?”3 x4 Q, a0 A; ^/ f& S: ]8 ~
黎明不以为然:“龙文枝过去就左,他整的东西要打些折扣。”8 L6 b4 H- u) v" _, y# \
韩枫拿出一支烟卷,笑哈哈地指点黎明:“你就是主席在《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中说的那种革命党人:农民在乡里造反,马上吓得心惊肉跳,大喊‘糟得很’。”他掏出打火机,熟练地点烟,长吸一口后继续道:“我跟你认真说:不要因为龙文枝整过你,就带着成见看人。他是有毛病,但本质好,连小平同志都表扬过他对革命的忠诚,是我们自己人。搞土改,我们不依靠自己人,倒去依靠外人余世显?怎么说得过去?如果将来有个风吹草动,余世显会第一个跳出来跟我们算账。昨天,我正巧碰上高峻同志,顺便征求了一下他的意见。他说得一针见血:‘川东没有经过大的革命洗礼,封建势力异常顽固。不整倒像余世显这种土豪劣绅,党就是水中的浮萍,在农村扎不下根。’”
# C/ P$ A, }4 _7 ^" b“高峻同志是本乡本土人,他当然更了解川东的情况。”黎明讪讪。
- C" B1 X  b! i) x# A( M$ ~/ ]( @2 a“我们马上要开个万人批斗大会,定了几户过去的大姓人家,狠狠打击一下他们的气焰。余世显这个家伙一直很嚣张。你也来参加,受点教育。”1 T  j. n: L9 ]
“要是组织决定,我当然去。但如果是你个人的意见,我哪来那么多时间?”黎明推辞。
4 G# l! w- f8 a& T+ I0 S“你的时间?你的时间都干什么了?跳舞、交女朋友、找老婆?眼下土改正是关键时刻,小黎同志,大是大非不能犯糊涂啊。”韩枫说得笑呵呵。
9 ]8 m$ D: K4 I: v/ E/ z“我从武汉回来不久,不了解情况,不想管逑那么多。”黎明不想笑。
9 y, C2 H1 e/ p) ^& D“听说,”韩枫话似无心:“富治同志来了个老战友,是你接待的?”& l1 F# u; u& O& [) i( A; v
黎明应了声“嗯”,正想找个更恰当的回答,却被韩枫打断:“不说了。这个没关系。”
7 ?/ t, \( x& g/ h; ]2 ]两人好长时间不说话。接着韩枫像是自言自语:“我在川东区党委可是孤家寡人哟。”说罢把烟头往地下一扔,用脚狠狠碾了几下。
& u% s' H, `8 C* Z2 u" K+ T/ f4 F5 |$ _* O; p$ i
二十七  |, T8 Z" S$ @  p, Q; r! z
张文清和黎明同坐一辆吉普去合水。他们还带着几名下级干部,包括袁慧都坐后面两辆车。
9 m9 u6 @/ U7 G5 L% D9 q! ~“我算什么左?共产党嘛,不能叫农民没饭吃。土改不就是要解决这个问题吗?”黎明说。
* _5 d% u- r% y4 d& k  z“你不左,你是忽左忽右,骑墙派。”张文清撇着嘴说:“其实,你我都清楚,中国农村那些地主,大多数是一般的农民。他们是自私、是狭隘,说问题谁都有,那条拎出来也可以批斗好几天。‘严重的问题是教育农民’嘛。但他们发财主要靠的还是省吃俭用,起早贪黑地从地里刨食。辛辛苦苦半辈子,好容易攒了几亩地,突然叫全部交出来,搁谁身上想得通?何必去搞逑那么凶。过去是战争时期,疾风暴雨,不没收他们的财产我们就活不下去,只好嘁哩喀喳,切大块土豆煮大块肉,讲究不了那么多。反正敌我反复几次,天大的错误也能抹平。现在不一样,我们自己坐江山,自己掌握专政工具,出了错就不是三天、五天的儿戏了。有人会记一辈子,甚至上书立说记住几辈子。绝不能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拿个人情绪左右党的政策。”
+ M' P4 M5 u* _! I! [“看你说的,好像地主都会自愿把土地钱粮交出来。要是他们拒绝改造,除了镇压也没有别的办法。韩枫同志和文枝同志把他们的经验吹上了天,我们就先看看他们搞得如何再说。”
  @' g; [- P6 o" B2 q+ w+ `张文清看了看前面开车的司机,凑到黎明耳边小声说:“姓韩的以前在陕北就左。”) r5 `" P0 j- [& ~6 F2 S8 }
“谁说的?”黎明惊问:“他在三纵指挥打仗一直很实际。”
+ Y) j: }& P# C6 ]“哼,实际?”张文清嗓音压得极低:“他大革命就参加了革命,如果没有点问题,怎么才混了个区党委副书记?”
' T5 B! W1 C( R5 N+ R3 |, e“瞎胡猜。”对此,黎明原来就有些疑惑。  o2 S% p( F) n$ F6 z
“注意没有?”张文清声音像蚊子:“川西,川南都设了第二书记。我们川东没有。”
) L: @4 _: |* x% v2 |5 Y, K“这,有什么关系?”
0 x7 M$ C1 |5 p9 j“我是歪嘴和尚念歪经:”张文清再次把嘴凑到黎明耳边,用手挡住前座方向:“锡联同志调走以后,本来应该由韩枫接任第二书记。都上报了,中央有人不同意,调来个吴梦迟,也没明媒正娶指定第二书记。”$ t+ Z. g3 ~/ }1 z! W" ]  |, p2 S
“狗日的。”黎明不知道骂谁。
( C( J4 r) K, s) C8 I1 H" K“这回,有人算找到一条裤裆穿了。”张文清大声说。8 G7 q& p  i/ K2 W/ C$ o2 c% ~
吉普车在合水县南门外的敞坝处停下,只见周围的农民川流不息朝会场方向去。韩枫意气风发,站在那儿指点江山,龙文枝等人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V6 [# J2 E, e. ~. i" k, e, a

& U, d; L' y) V) Y) M$ t3 I二十八5 C; G' U  H! c, P+ g2 G% C3 `
袁慧和办公厅一位叫尹玉珍的机要员同行,两人一路上谈得挺高兴。尹玉珍是四川人,一九四六年国共和谈期间,她还在重庆上中学,就跟母亲去了延安。她们下车后,看见一队队头戴草帽或包着白布包头帕的农民从身边经过。他们有的穿布鞋、有的穿麻鞋、有的就穿草鞋。穿插交汇、分合聚散。男人或穿对襟短褂、或光着膀子,扛着竹椅、提着长凳、插着烟杆、拎着茶壶、挑着竹筐、推着独轮车,成团成伙,打打闹闹。女人多穿大襟粗布衫,腰间系着条花围裙,背上或背孩子、或背个篾条圆背篓;手里拎着提篮、筲箕、绣花兜子什么的,当然还有小板凳。你甩一下围巾、我丢一下手绢,嘻嘻哈哈。满场坝大旗飘飘、小旗挥舞,‘幺爸’、‘二娃’,大姑小姨祖奶奶混叫。“乡长,我们梭家桥十二村来了两千多。”“啥子两千多?细娃儿不算。”“仁安乡,仁安乡请往右边走,你们的位置在罗桥镇后头。”“旺财媳妇生了吗?我屋头还有点红糖,拿去给她发奶。”
0 v3 j4 B+ H9 e蓝天白云,艳阳高照。路边的稻穗沉了,包谷绽裂,不远处的红土山丘像位饱经沧桑的老人默默注视着眼前的喧闹。* n/ U/ |2 K/ r: Y4 @  [" K! D$ Q9 K' {
张文清、黎明、韩枫、龙文枝等人见面后彼此握手,相互说笑,一起进城往地委大院去。袁慧、尹玉珍和机关的其他人员都跟在后面。
" k6 l  M7 A& N: l! D% Z到了地委大院门口,袁慧发现门里门外挤满了人。由于合水的土改斗争大会具有典型性,川东区党委几乎是倾巢出动,区政府以及下属的地、县委也都来了不少人。到场的有三位区党委副书记韩枫、吴梦迟、严俊生,各单位领头的有办公厅秘书长张文清、组织部部长魏文中、宣传部部长黎明、农村工作部部长李西湖、城市工作部副部长冯微星,监察部部长岳辉、工商部副部长张兴福、统战部部长徐宽、财贸部副部长游南山,区党委直属机关党委书记朱红军、区新民主主义青年团书记李家桥,川东新华分社社长兼党委书记李楚水;西南局临时派到川东指导土改工作的张光北、区政府有民政厅厅长兼党委书记牛瑛、公安厅厅长兼党委书记龚建勋、农业厅副厅长兼党委书记贺从国、文化局副局长兼党委书记白丁、教育局党委书记吴和昆、川东五大专区的的四个地委书记:合水龙文枝、巴东赵志一、万县窦唯炎、璧山崔万金。还有十几位像罗志远这样的外来县县委书记,上百位各机关单位的其他干部。
4 Q- ^6 G, R$ `8 p  x吴梦迟看见韩枫,上前打了个招呼:“韩枫同志,日子挑得不错,大晴天,阳光灿烂。”: v9 z* U* |" `2 h
“这是党的阳光,贫雇农扬眉吐气的阳光。”韩枫精神亢奋。8 j2 y  M1 i, q$ t
一个小干事上气不接下气,跑来报告:“韩、韩书记,还有几个乡的队伍没到齐,但根据统计,参加大会的人已经超过五万。”0 b' P7 D3 f4 H8 J
“好啊,看来我们还是太保守,低估了农民群众的土改积极性。”
. c( M- I; [4 @, V5 f1 I& ~$ M  p“会场都布置好了吗?”龙文枝问。
: L5 l2 o2 L' T, {2 w  i8 p“都布置好了。各乡场的队伍都有专人带到指定位置。”
. N1 G: T3 p; k$ O2 E  G, V“那个余世显带来了吗?可不能叫他跑了。”韩枫问,
6 e8 t3 }, P$ l7 B: E% N“我们从昨天起就安排了人员,屋前屋后看着呢,跑不了。”
' ~8 I" |/ `8 v' }“准备发言的群众都安排好了吗?”0 O' x3 ^( Y* T
“全安排好了。大家争着第一个发言。”
% B5 S5 O' \* W1 q  L6 K0 m( f“发言一定要有典型性,要有说服力,要打得这些地主老财哑口无言。”韩枫挥舞着有力的大手。; h* e+ X. j3 A: I; u
龙文枝笑了:“韩书记尽管放心,我们也不是小孩子。”
+ Y5 E. }: N9 {( S& s在场的人都跟着笑了。
! s: e9 Z# `1 s/ k. c' a就在这时,合水县委书记廖会民带着几个人,包括两个公安,神色紧张地走来:“韩书记,龙书记,余世显死了。”' a, }, L1 R  r5 V7 n' _  `$ Q+ U7 T
全场哑然,一切鲜活仿佛瞬间凝固,只剩下几只树蝉在燥热的空气中嘶嘶叫。袁慧和尹玉珍神经质地紧抓着对方的手,心怦怦直跳。- Z% ]2 v7 v3 P
“死啦?怎么死的?”韩枫愕然半晌。: P& [- L. o: p! X9 l4 y0 n
“服毒。他们全家十一口,昨夜服砒霜自杀。”1 V4 I. R0 Q8 o
“是不是他杀?”
' [4 l' ^4 G7 [4 ]# A6 Q( q“不是。我们认真检查过了,屋内无明显打斗迹象,肯定是自杀。”一个公安回答。! F3 [% Q- C9 l0 r; A1 `- l! [. ~3 f) K
“最小的多大?”张文清脸色煞白。% l. D5 ~% A2 ^8 S2 x# Q
“十一岁,男孩。”
0 f( V, K  h) x7 V' v“狗日的,舍命不舍财呀。”韩枫额头青筋凸起,握紧拳头低声骂道。
' R2 m( [, }- N) S' ?“韩枫同志--,”张文清忍无可忍,突然大喝:“这该怎么向区党委交代?”声如雷鸣。
- r1 S5 K8 w# f韩枫大怒:“怎么交代?这就是你死我活的阶级斗争,你不懂吗?”他把‘就’字念得特别重。7 I* `" a. _; y9 h- f- r
“我不懂?还是你不想去弄懂党的政策?”张文清声音继续升高:“区党委早就强调:要做深入细致的工作,具体情况区别对待,特别要防止简单粗暴,大呼隆,霸王硬上弓的蛮干作风。”; A% p( e, l( D( q
吴梦迟惊慌地:“冷静、冷静,文清同志,有意见到区党委会上再提。”" A/ V) C: M9 r* @$ Y' c8 S2 F
“说得轻巧。防止简单粗暴?怎么个防止法?不打倒地主,让农民看到切实的利益,群众怎么发动?运动怎么深入?余世显称霸一方,在当地势力大得很,普通农民根本不敢惹他。我们要强龙硬压地头蛇,只能靠群众性的疾风暴雨。他的死是咎由自取。”韩枫伸长手臂,指定一个方向大声喊,他的脸色红得发紫。" _9 ~7 J% G; x$ V* F) h
“余世显该杀该刮,那他的家人和孩子呢?还有文家场被打死的吴得贵;因奸污而自杀的吴家媳妇;五凤乡跳河的王广仁;颜家河上吊的陈何氏,以及那些被打残废,被逼疯的,难道这些中小地主都是罪有应得吗?打倒地主阶级不等于从肉体上消灭地主个人,更不等于把地主全家往绝路上逼。就算是对待罪大恶极的反革命分子,我们镇压了他本人,不也要给他的家属子女留一条生活出路吗?只要交出土地财产,向人民认罪,地主也是人。”张文清挺直身体,像钉子一般纹丝不动。
1 n/ k% W3 N/ }8 M. b白丁悄悄对赵志一咂舌头。赵志一二话不说,拉着白丁偷偷溜了。
' w& I! W. d8 P: M“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我们是不是研究一下,这个会是继续开还是取消?来了这么多人…,”严俊生也是老资格,但原来在华北做地方工作,不是从部队系统下来的,这种场合不好多说。他为了岔开话题,居然强颜作笑。' Y9 N, P" @3 c$ g3 S2 x0 e7 K
“文清同志,”韩枫扯了扯领口,语气略微缓和:“这个事儿是我们考虑不周,出了纰漏,马克思也不是算命先生。烧炕可能点了自家房子,挖窑洞可能把自己埋进土里。但是,土改的大方向不能否定,否定了就是否定党,否定党在新民主主义时期的基本路线。我们参加革命多年,运动也经历过不少,那一次不出点问题?是药三分毒,看着平静的很可能死水一潭,大革命总是血淋淋的。没有霹雳手段,不显菩萨心肠。我们要改造的是整个社会,为大多数人谋将来的利益,错杀个把人有多大关系?”, H1 s( o4 i+ z, ]; J
尹玉珍冷不丁咬着袁慧的耳根说:“听说主席评论过韩书记:看问题太偏。”) f: s: r8 Z# [3 [! v' S; f1 k
袁慧吓了一大跳:“主席?哪个主席?你听谁说的?”/ ^+ V, G$ T: T4 |6 k
尹玉珍自知失言,不再说话。
- u- @+ @! f5 J0 ~' \“错杀个把人?你还像个共产党员说话吗?”张文清指着韩枫说:“人命关天呐,我的同志哥。”) x2 A$ i( n5 w; s0 [5 P/ {
“不要激动,”吴梦迟忙对张文清说。8 w/ X! W7 U9 j5 {
“我这算激动吗?我早已经和你们一样,练就了一副铁石心肠。”张文清有点失去理智,不客气地打断吴梦迟的话:“错杀个把人?这叫胡整,叫草菅人命,没逮住黄鼠狼先宰了自家的老母鸡。人死了,社会上不会说是他韩枫整错了,只会说共产党才是杀人犯。”: X6 J3 M7 t5 o
黎明赶紧拉张文清,小声劝:“老张,话太难听。”" R9 F) @& E4 |+ R+ h4 I
“张文清,”韩枫咆哮道:“你胆子不小,说哪个是杀人犯?西南局已经指出:我们川东的土改太温和,约束了贫雇农的积极性,是右倾命令主义。你去看看,从镇反到土改川西川南杀了多少人?川东又杀了多少人?同是共产党的青天下,难道就川东显得特殊?我们连温水煮青蛙都谈不上,是冷水泡青蛙。各种青蛙、癞蛤蟆还正在蹦跶,在我们眼前疯狂地蹦跶。余世显就是现成例子,顽固到拿自杀来对抗改造。这一切都不以我们的意志为转移。”
2 C/ k' ]% \3 H# t/ i+ y$ x张光北名为土改工作委员会主任,实际只是个厅局干部,属于西南局派到川东的所谓‘巡视员’,没有太大发言权。但他也知道一些西南局的态度,到这时才慢腾腾地说:“土改要避免两种倾向,既不能左,又不能右。关键是不要打击群众积极性。”4 K+ x" U1 \1 t: K4 E3 v4 O
吴梦迟点头道:“对。重要的是总结经验,继续前进。”* _2 A, a9 Q! G- K+ c* s( }
“这不是左右问题,而是我们能不能严格执行党的政策的大问题。”张文清激动地说:“我们党之所以无往而不胜,不就是上下一体、令行禁止,言必信、行必果,凡事说到做到吗?政策和策略是党的生命线。宪之所及,俗之所被。群众相信我们,因为相信党的政策。如果我们说话不算数,滥用群众对党的信任,自立镜子自己砸,以后还有谁会听我们的?白纸黑字的东西又不是几页废纸。”9 `- |" S9 @0 e' X7 A
“白纸黑字的东西也有个灵活机动的问题嘛,”吴梦迟说:“机械唯物主义要不得。”
4 B$ [" t( b; s" t1 M“他不是机械唯物主义,他是呆在大机关,死抱着上级指示不放的教条主义者。”韩枫挖苦地:“他眼里没有生机勃勃的农村,没有轰轰烈烈的大变革,只有翻来覆去、干巴巴的几句‘党的政策,党的政策’。他是阎王爷的勾魂索,从党的政策中抽去了‘因地制宜,实事求是’的精髓。”/ ~& I$ ~. E2 U( `
“我是教条主义,你就是左倾关门主义。”张文清愤愤地:“余世显在民主革命时期就是党的团结对象。他不满国民党的反动统治,冒着风险为党做过很多事。抗战时期曾经暗地资助延安多批药品和物质,帮助党在延安和重庆之间的交通联络和人员转移;解放战争时期曾经资助华蓥山游击队数十枝枪以及一批弹药;营救过十多名地下党和民主人士;为党传递情报、做国民党将领的工作,敦促他们起义或投降。对这样一个开明人士,我们说整就整死了,难道一点不感觉痛心吗?我实在搞不明白,这是因何地制何宜?实何事求何是?党不能被人指着脊梁骨骂‘关门打狗,过河拆桥’。”* V4 j5 {: e3 V4 `
“好嘛。看来这个姓余的死得也值了,连党内都有人为他披麻戴孝。”韩枫说:“我很奇怪,一个老地主服毒自尽,有人为他感到痛心。那些受尽余家压榨的长工佃户们死了,又有谁为他们感到痛心?一九一九年,合水袍哥大械斗,年仅十七岁的余世显跟着父亲余树德,亲手杀死八人,由此得了个绰号‘余豹子’,为什么没人感觉痛心?一九二八年合江发大水,上万户农民遭灾。余世显勾结军阀,以赈灾为名,强夺河西上千亩良田,逼得多少人家卖儿卖女,家破人亡,为什么也没人感觉痛心?一九三二年,二刘混战,地方豪强罗经天亲附刘文辉。余世显借口铲除他的势力,逼迫回龙乡的三千农民背井离乡,逃荒要饭,为什么还是没人感觉痛心?今天共产党是过了河,坐了江山,但我们究竟应该去拆谁的桥,为谁去搭桥?这不是明明白白的事吗?”
1 _! o* f9 L' H- R' d张文清猝不及防,顿时张口结舌。不想严俊生却打了个哈哈:“不要提这些陈谷子烂芝麻。过去的事有过去的特殊情况。看人要用发展的眼光去看,特别要看人眼下的表现。这些旧账年头太远,一时半会儿很难纠缠清楚。”他在白区搞过印刷、办过报纸。
" v' p* e& |1 X, r吴梦迟躲躲脚,低声自语:“乱弹琴,这个时候表个什么态?”2 p- C. s' r7 c0 @; b" C( P; \! ^
“他不纠缠这些旧账,怎么显示自己鹤立鸡群,超脱于整个区党委之外?全川东就他一个为民请命,就他一个最革命,他是当代包龙图,在党内喊打喊杀,满口劫富济贫的绿林好汉。驴马杂种就一代,只讲革命不逑讲个良心。”张文清忍无可忍,脱口而出。3 o) H# ~. ^$ _; a# ?
黎明眉头一皱,心里咯噔一下。魏文中不禁叫出声:“老张…,”
+ ~; H9 Z3 l2 l1 [% K2 `果然,韩枫抓住此话,连珠炮似地直捣对方中枢:“好嘛,堂堂的川东区党委居然有如此糊涂的认识。刚才说地主是人,党是杀人犯,现在又让党讲良心。什么叫良心?猫哭耗子算不算良心?良心值几毛钱一斤?一个共产党员究竟先讲良心还是先讲立场?我们的屁股究竟坐在地主恶霸一边,还是坐在贫雇农一边?我们究竟要讲哪个阶级的良心?世界上究竟有没有完全超脱于阶级斗争之外的所谓--,”他故意停下,然后加重语气:“良心?”8 w2 d( u& ?2 |  Z6 {/ \! m' y
“韩枫同志,不要轻易下结论。结论要由党委来做。”吴梦迟预感不妙。/ ^9 `- V4 X+ j/ u
“他吓唬得了小孩,吓唬不了我。”张文清明显有些被动。也许急于反客为主,他上前一步,敞开衣襟,拍着胸脯吼:“韩枫,你不要无中生有,歪曲我说的话。老子什么立场你不清楚?老子革命十多年,谁个敢说老子的立场不坚定?”
5 G, p( C; m2 c6 K( V8 t“算了算了,大庭广众的,注意点影响。”黎明和魏文中都想阻止张文清。
+ ~2 z( S/ N. J6 {+ L3 Z“滚开,都是些胆小鬼,这个时候想起‘注意影响’了。”张文清甩开他俩,指着韩枫不管不顾:“刚才他信口开河、胡说八道,你们为什么不说‘注意影响’?脱下裤子自己闻,还有点党员的气味吗?老子今天豁出去了,就要他姓韩的说清楚,我张文清的屁股究竟坐错地方没有?”! i3 b3 ?' O; G$ j4 r
韩枫想也没想,顺口就是:“你过去的立场是过去的事,现在立场也很清楚。俊生同志说得对,人是发展的,变化的。你费尽心机为余世显说话,不就因为婆娘是地主家的破鞋吗?”
3 g* m9 b9 D3 {% r4 q! C5 v! h哗然,在场所有人都吃惊得合不拢嘴。; `* V; {& T9 W$ p- r
“你你你…,”张文清两眼冒火,浑身发抖,指着韩枫想扑上去,嘴里一口鲜血喷出。2 X9 ~- o% ]. d) y9 T4 Q) J+ x3 I! _8 h

评分

参与人数 16爱元 +138 学识 +10 收起 理由
马鹿 + 8 谢谢!有你,爱坛更精彩
常挨揍 + 12
重重无尽 + 8
东张西望 + 10
沉宝 + 6 谢谢!有你,爱坛更精彩

查看全部评分

该用户从未签到

沙发
 楼主| 发表于 2019-5-8 09:46:26 | 只看该作者
就写了这么多。一时没心思再往下些了。抱歉。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 TA的每日心情
    开心
    2023-3-1 00:08
  • 签到天数: 2397 天

    [LV.Master]无

    板凳
    发表于 2019-5-8 10:40:46 | 只看该作者
    mingxiaot 发表于 2019-5-7 20:465 d& ]1 L0 Y0 u& w
    就写了这么多。一时没心思再往下些了。抱歉。
    ' a% E) W& n3 [% G% R
    非常精彩、传神。加油!
    * g8 T& e) C0 r7 |9 l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 TA的每日心情
    开心
    14 小时前
  • 签到天数: 490 天

    [LV.9]渡劫

    地板
    发表于 2019-5-8 11:03:17 | 只看该作者
    很久没有见过这么朴实又精炼的文字了,也很久没有见过这类题材以及这个视角的文字了。  
    " Z4 \5 w4 m3 v' l. J. a
    ; ^3 R: r+ B! ~9 F' M' c3 Z( E浮云每天都变换颜色,并因此为众人所关注,可惜风一吹就散;而珍宝总是深藏在沙砾中,未经历史的长河洗刷难以见到它的光彩。  1 l: p5 J3 @- b0 u2 Q$ @" Z
    3 I* f3 n) o$ n) \5 T4 j
    所以,请坚持下去~   为了我们不致忘却对珍宝的认知,也为了珍宝本身。
    0 O) [" i/ B  W! s! x8 c8 R( w* ?7 S' D( Q/ m) }% R5 K  F+ N. O) r

    / c; ~: P" l' Y8 O( N$ z' Y非常精彩、传神。加油!- E  E+ c  _9 N

    ( W" b9 l- T3 Y2 Y- ~- J
    # O6 G: M- |& H9 w* f( s4 G. l  w0 b! D! p4 q9 x

    评分

    参与人数 1爱元 +2 收起 理由
    喜欢 + 2

    查看全部评分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 TA的每日心情
    开心
    2021-12-3 03:40
  • 签到天数: 278 天

    [LV.8]合体

    5#
    发表于 2020-11-24 03:58:08 | 只看该作者
    高俊是不是叛徒?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该用户从未签到

    6#
    发表于 2020-11-27 17:15:31 | 只看该作者
    写得真好,那个时代人真是又简单又复杂,都会党来党去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 TA的每日心情
    擦汗
    昨天 00:00
  • 签到天数: 3084 天

    [LV.Master]无

    7#
    发表于 2021-3-23 01:14:44 | 只看该作者
    致敬革命老前辈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 TA的每日心情
    奋斗
    2023-1-1 00:24
  • 签到天数: 1033 天

    [LV.10]大乘

    8#
    发表于 2021-3-23 01:19:29 | 只看该作者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 TA的每日心情
    慵懒
    10 小时前
  • 签到天数: 2007 天

    [LV.Master]无

    9#
    发表于 2021-3-23 01:24:43 | 只看该作者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 TA的每日心情
    难过
    2021-8-22 23:19
  • 签到天数: 2078 天

    [LV.Master]无

    10#
    发表于 2021-3-23 01:25:21 | 只看该作者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 TA的每日心情
    慵懒
    14 小时前
  • 签到天数: 3047 天

    [LV.Master]无

    11#
    发表于 2021-3-23 01:29:40 | 只看该作者
    6666666666666666666666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 TA的每日心情
    开心
    2023-2-8 04:51
  • 签到天数: 1811 天

    [LV.Master]无

    12#
    发表于 2021-3-23 01:33:27 | 只看该作者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 TA的每日心情
    擦汗
    13 小时前
  • 签到天数: 2595 天

    [LV.Master]无

    13#
    发表于 2021-3-23 01:35:53 | 只看该作者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 TA的每日心情
    开心
    14 小时前
  • 签到天数: 3081 天

    [LV.Master]无

    14#
    发表于 2021-3-23 01:43:30 | 只看该作者
    麦帅v 555555555555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 TA的每日心情
    慵懒
    2021-4-23 18:11
  • 签到天数: 151 天

    [LV.7]分神

    15#
    发表于 2021-3-23 01:51:19 | 只看该作者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 TA的每日心情
    奋斗
    2024-3-28 01:45
  • 签到天数: 942 天

    [LV.10]大乘

    16#
    发表于 2021-3-23 01:54:16 | 只看该作者
    MacArthur 发表于 2019-5-8 10:40
    ' T2 a9 K& s4 B: \" I非常精彩、传神。加油!

    9 ], Y4 H0 O  z+ O* {+ K; m$ ]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 TA的每日心情

    2021-2-15 22:05
  • 签到天数: 204 天

    [LV.7]分神

    17#
    发表于 2021-3-23 01:54:59 | 只看该作者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 TA的每日心情
    擦汗
    2 小时前
  • 签到天数: 2869 天

    [LV.Master]无

    18#
    发表于 2021-3-23 01:57:01 | 只看该作者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 TA的每日心情
    开心
    2023-1-5 00:48
  • 签到天数: 2591 天

    [LV.Master]无

    19#
    发表于 2021-3-23 02:00:58 | 只看该作者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 TA的每日心情
    开心
    2023-2-11 06:43
  • 签到天数: 1609 天

    [LV.Master]无

    20#
    发表于 2021-3-23 02:01:51 | 只看该作者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手机版|小黑屋|Archiver|网站错误报告|爱吱声   

    GMT+8, 2024-5-9 14:12 , Processed in 0.066691 second(s), 18 queries , Gzip On.

    Powered by Discuz! X3.2

    © 2001-2013 Comsenz Inc.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