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都烟火志之阿郎: i9 D! H" t( y: |
" c! W8 c/ S7 C; O3 e6 }4 K1 ]8 n$ U! g, k* Z+ w9 d
# n; }* a9 v4 r' d5 s u: N引子! N/ O& A" j' o0 z s
% [" M e: w j洛水汤汤,奔流向东,将神都一分为二。 水北是皇城宫阙,是达官显贵的里坊,是权力与秩序的象征,是传说中的“天阙”。 水南是杂乱无章的民居,是百工百业的汇集地,是贩夫走卒、三教九流的栖身之所,被洛北的贵人们鄙夷地称为“尘泥”。 尘泥里,生出过无数梦想,也掩埋了无数尸骨。 这是一个关于飞翔与坠落的故事。一个少年,试图用一对洁白的翅膀,挣脱尘泥,飞向天阙。他飞得很高,高到看见了云端的幻梦,也看见了深渊的倒影。 最终,翅膀折断,烟火散尽,一切归于尘土。 + J: j- h1 H; j: S7 K
4 f% X0 Z7 {: L' }. D4 d) W
& B3 o% a5 e! x( f7 Q5 H: Q. c* O8 b0 i6 T: v" s
第一幕:尘泥中的翅膀
+ t4 ?$ G, T. V2 [3 i
! E" d4 {+ o, E! P! g4 [! b2 d' I" U- X Y+ I4 r5 P+ Q+ n6 `' \
0 A* V9 r) x7 I
. d* h4 C& }+ Y" f
( G, R3 H. s U: ?; ^1 l0 C5 g ^3 k
第一章:尘泥
6 F# k9 e- J, K, y
6 R8 M/ h$ K# U3 D; e- u卯时三刻,神都的天光尚未撕破最后一层夜幕,南市的空气里,腐烂的菜叶、隔夜的酒酸与牲畜粪便的气味已经先行醒来,混成一团黏稠的、挥之不去的浊气。这股浊气,是南市的呼吸,也是它的命。 9 b$ U) u2 k$ s' T- N" t C3 p
阿郎如往常一样,在浊气中穿行。 7 }7 h8 d3 \8 m+ {# B6 d$ b2 F
他是一名净街人,神都最卑微的行当之一。他的工作,就是在这座庞大城市最混乱的角落,追赶黎明,清扫一夜积攒的污秽。他如同这座城市沉默的清道夫,每日在他人酣睡时,与城市的排泄物打着交道。
" ]2 M! ~( A& a6 R
南市的街道,与其说是路,不如说是人与牲畜踩出来的泥沼。阿郎的木屐踩在坑洼里,溅起的不是水,是混着鱼鳞、酒糟和不明秽物的黑泥。他却走得极稳,每一步都踏在坚实处,仿佛脚下不是泥泞,而是需要小心翼翼丈量的领地。与他同行的其他净街人,大多面容麻木,动作敷衍,扫帚拖在地上,发出有气无力的沙沙声,不过是将垃圾从街这边挪到街那边。 , @; A3 ]' L' M3 A- V
阿郎不是。 ; A( `$ a$ m& v/ B9 {* @: P
他的动作与周遭的混沌格格不入。他用一把短柄的竹扎扫帚,一寸一寸地扫,腰弯成一张紧绷的弓。遇到顽固的污渍,便蹲下身,从腰间的布袋里掏出磨得光滑的木片去刮。他的指甲缝里总是干净的,但指关节却因常年浸泡在冷水和碱液中,泛着不正常的红,像一串未熟的浆果。
7 H% ^0 V6 C" d; L, k$ Z
今日,他在“张屠户”的肉案前停了下来。案板下的石板路,被经年累月的血水和碎肉浸淫得油滑发亮,散发着一股浓重的腥膻。别的净街人,到此处都是绕着走。阿郎却提着木桶,一遍遍地冲刷,直到石板现出青灰本色,不再打滑。他干活时,脸上没有表情,嘴唇紧抿,唯有那双眼睛,专注得像个苛刻的匠人,在打磨一件不容有瑕的器物。
% |9 F8 [7 P: t3 g! B- Y1 N Q7 r
肉铺的张屠户打着哈欠出来,看见他这副模样,光着膀子,露出满是横肉的胸膛,嗤笑一声:“阿郎,你就是把这地舔干净了,它也是南市。脏,是这儿的命。你跟命过不去,不是傻就是疯。” * K2 k; K+ g1 w8 D! n
阿郎没有抬头,也没有争辩。他只是将洗好的抹布拧干,仔仔细细擦拭自己的工具——扫帚柄,木片,木桶的提梁。仿佛在擦拭一件祭器,而非谋生的家什。他身上的粗布衣打了好几块补丁,却浆洗得发白,与这南市的油腻底色形成一种刺眼的分离。
# ~4 d$ S5 [" B* U
收工时,天已大亮。南市活了过来,喧嚣像一锅沸水,将所有声音与面目都煮成模糊的一团。货郎的叫卖,车夫的吆喝,赌徒的咒骂,孩童的哭闹……阿郎背着他的工具,逆着人流,沉默地行走。他像一滴油,被迫混入水中,却始终保持着与这锅沸水的疏离。 % M: ]& a. V+ H& b9 |% B
他看见一个乞丐从食客掉落的碎饼上碾过,却毫不在意地捡起来塞进嘴里;看见两个妇人为了半根葱当街扭打,满嘴污言秽语;看见坊卒收“平安钱”时,一脚踢翻了老婆婆的菜篮子,散落一地的青菜被路人踩得稀烂。
; g0 q1 {# d0 s9 W5 K$ D
这就是南市。这里的生存法则,就是抛弃所有体面,像野狗一样争抢、撕咬,将自己弄得和周遭的泥泞一样肮脏,才能活下去。
4 C( ]9 P: l! A" k8 N( N2 B
阿郎加快了脚步。他穿过最混乱的巷子,回到自己栖身的棚屋。那是一间紧挨着坊墙、用烂木板和油布搭起来的窝棚,矮得直不起腰。但棚屋里,却和他的人一样,有一种执拗的洁净。地面用黄土夯实,扫得一尘不染;破旧的被褥,叠得有棱有角;吃饭的瓦罐,内外都刷得能映出人影。这小小的空间,是他对抗整个南市污浊的最后堡垒。
: E: _; a# W6 m) U x
他放下工具,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打来一桶冰冷的井水,在棚屋后,将自己从头到脚细细地冲洗。冰水冲刷着他瘦削的身体,也仿佛在冲刷掉沾染了一早上的浊气。他搓洗着自己的双手,一遍又一遍,直到皮肤发红发烫,才停下来。 + p9 [" T5 t9 G/ O9 h5 B* G
做完这一切,他才从怀里最深处,掏出一个用油布包了三层的物事。布包里不是钱,不是食物,而是一根洁白的鸟羽。 , w: U6 G5 n7 m3 ?( ~, n+ s
他坐到门槛上,小心翼翼地捏着那根羽毛,对着天光看。阳光穿透羽毛上细密的绒,泛起一层圣洁的光晕,不属于这片尘泥。 ' G( t4 k/ a [% ^) b, i
他抬起头,望向被南市密密匝匝的屋檐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偶尔有飞鸟掠过,在那片狭窄的蔚蓝里,留下一道自由的剪影。他的眼神,第一次出现了某种活着的情绪——一种近乎于饥饿的,对那片高远洁净之地的渴望。
p4 R u' D+ |% x1 L* v
有传言说,洛水之南,那些达官显贵正在修建连片的别业。那里亭台楼阁,纤尘不染,连路上的石子都是从外地运来的,圆润光滑。阿郎想象不出那样的景象,但他固执地相信,在那个世界里,一切都是干净的。连钱,都应该是干净的。 % f0 _3 K4 j% j
他握紧了手中的羽毛,仿佛握住了一个遥不可及的梦。他要离开这里,用一种最干净的方式。 * C4 c5 {, i! R; Z, N
s9 o, D/ G% |( \
& \! V1 B/ z5 z! Q
/ C4 h" f) s2 w% m第二章:鸽羽
8 x. s# G% U0 y! a7 h" `' S0 @7 A
?2 j9 S3 Y9 l( R0 J( z阿郎有一个秘密。 # T% l! ]3 m. h1 A
在棚屋的墙角下,藏着一块松动的地砖。地砖下,埋着一个瓦罐。过去的两年,他从牙缝里省下的每一个铜板,都藏在这里。这些钱,带着他扫街时沾染的汗水和泥污,是他从南市这摊烂泥里,一点点抠出来的血汗。它们不干净,却是他实现“干净”梦想的唯一资本。
4 Z- s* z$ B; y8 K
这天夜里,他将瓦罐里的铜钱全部倒了出来,在昏黄的豆油灯下,一枚一枚地数。烛光下,他的眼神庄重而虔诚,像是在清点一场豪赌的全部筹码。
+ D' \) n# {2 V9 k' [( b8 c
三百六十五文。这是他全部的身家。
! u9 \ X3 E5 ~( a, K, z" r
第二日,他告了半天假,揣着这笔沉甸甸的钱,第一次踏进了南市的禽鸟集市。这里比他清扫的任何一条街巷都更喧闹。画眉、鹦鹉、百灵,各种鸟鸣交织成一片聒噪的声浪。阿郎对那些花哨的观赏鸟视而不见,径直走向角落里一个卖信鸽的摊子。
3 h( N: w- Z; n/ [
摊主是个精瘦的老头,靠在躺椅上,半眯着眼,见他一身穷酸,爱答不理。阿郎也不说话,只用那双仿佛能看透骨头的眼睛,在鸽笼里仔细搜寻。他要的不是最强壮的,也不是最漂亮的。他要的,是那双最亮的眼睛,那种不甘于被囚禁的、带着野性的眼神。
" \) Z1 t% g' Q! r, W
最终,他看中了两只通体雪白的雏鸽。它们挤在肮脏的鸽笼一角,周围的鸽子不是病怏怏就是脏兮兮,它们却努力将自己的羽毛缩起来,保持着一份与环境格格不入的洁白,眼神警惕而倔强。像极了在南市挣扎的自己。 0 q' X4 Y( j; J; T% g `
“就它们。”阿郎指着那两只白鸽,声音沙哑却坚定。
8 J" L' J. C+ d* Y" g
摊主抬了抬眼皮,懒洋洋地报了个高价,比市价高出三成。 ( k, ~9 c# t% R2 ^; f
阿郎没有还价,只是沉默地看着他。那目光里没有乞求,也没有愤怒,只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他将三百六十五文钱全部掏出来,摊在手上。那目光仿佛在说:我只有这些,但它们,我必须带走。
+ Z' z. v2 x# ?9 v/ J' c) d4 A
最终,老头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罢了罢了,拿走拿走!算老头子我今天发善心。” s. K) F* C& T$ ~4 |, W3 E% j$ W
阿郎将几乎所有的钱都换成了这两只脆弱的小生命。他用一件旧衣服小心翼翼地包好鸽笼,仿佛捧着稀世珍宝,将它们护在怀里。 ' a. z9 q% u" S, N. f' j: |5 D9 D) r
回去的路上,他破天荒地拐进了“辛氏粮铺”。粮铺的主人是个寡妇,带着一个十几岁的女儿。此刻,守着铺子的是她的女儿,辛夷。 ' a% L; O( U' R! p) B
辛夷正低头拨着算盘,听见动静,抬头看了一眼。她认得这个南市最奇怪的净街人,沉默、孤僻,还有着与这里格格不入的洁癖。她注意到阿郎怀里小心护着的鸽笼,和他那双布满冻疮却洗得过分干净的手,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 5 k; m' ]" ]( y# Q
“买些谷子。”阿郎将一枚铜钱放在柜面上,声音很低。 2 }$ D* y B+ }6 W4 I9 y
辛夷抓了一把最好的黍米,用草纸包好,递给他。在阿郎转身要走时,她忽然开口:“白鸽太显眼,南市里多的是半大小子,一把弹弓就能给你换一顿野味。”
1 l# i( S1 m( U& q, J- H
阿郎的脚步顿住了。 ) `9 e& C+ q* V: N" o
“想养活它们,就别在巷子里放。”辛夷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生意经,“去坊墙上。那里高,看得远,没人打扰。” 8 u$ @3 v; b3 ~( V( Z
阿郎回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一眼里有感激,也有一丝被看穿的警惕。他没说“谢”,只是点了下头,转身走进了暮色里。
9 v+ S+ J0 |3 e& N2 s3 l
从此,南市高大的坊墙上,多了一道孤单的风景。每日清晨和黄昏,阿郎都会爬上数丈高的墙头。在他脚下,是喧嚣污浊的南市;在他头顶,是广阔无垠的天空。 ) ^3 {% r2 j9 @% k' D# f
他就坐在这尘世与天空的交界线上,将那两只白鸽放出。他给它们取了名字。一只叫“云”,一只叫“月”。云和月,是天上最干净的东西。 / G3 {/ C9 s- v6 b& n t5 S6 x
他看着它们从一开始的蹒跚学飞,到后来越飞越高,越飞越远,在青灰色的天幕上,化作两个洁白的光点。那一刻,他脸上的线条会变得无比柔和。仿佛那两只白鸽,承载着他自己沉默的灵魂,挣脱了这片尘泥的束缚,飞向了那个他向往的、干净的世界。他喂养的不仅仅是鸽子,更是自己的希望。
6 l+ A& z( D% b# G p L
8 E: k1 u: x* w0 H9 G1 e* Y4 G
1 B) x3 w7 g" Q/ P2 x h% t, m; S/ a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