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绵城市是坏主意吗

晨枫

在郑州大水之后，海绵城市成了众矢之的。在北京、涿州大水后，海绵城市更是没人提了。有专家提出，海绵城市是欧美的舶来品，应该放弃，应该结合中国实际和历史，用内湖泄洪，在城市泄洪设计上应该道路优先，还应该用城区围墙补充堤坝的作用。

$ w9 y. e3 Q8 }2 @- [; E好概念不管是不是舶来品，都要用。马克思主义和社会主义就是舶来品。中国实际和历史永远应该结合。这些其实不是海绵城市的问题。海绵城市的问题在于投资大，在大暴雨中容易击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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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x& D6 Q+ C: q厦门海沧新城的内湖是非常有用的好经验，但也是非常局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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厦门海沧内湖是城市泄洪的成功经验，但应用受到地理局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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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x0 I1 B7 K/ Q- \& x+ f- w, Q7 j+ R海沧用海边围出来的内湖作为蓄水，在低潮时开通通向大海的阀门，降低水位，然后关闭；低潮和高潮的潮差水位正好用来在雨暴的时候蓄水。内湖的容量应该以大暴雨后的泄水量为准，在极端情况下，可以在堤岸上建造泵站，在低潮还没有到、不便放水，但内湖水位还在暴涨的时候，控制水位。

内湖显然是很好的人造景观，提高周边地产价值，利用自然潮差还大大降低泵站耗电，是个好主意。这特别适合超低海拔的海边平原城市，否则就要填土制造坡度才能确保泄水流向大海，那就费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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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题是，这只适合沿海潮差大的地方。离海岸线没多远，这样的潮差就没法利用了。换句话说，对于中国的大多数城市，尤其是当前饱受雨害的华北、东北城市，内湖概念没用。

7 j  h2 s' W- s! K4 Q专家还提出，以道路为防洪最优先考虑，确保洪涝期间交通畅通。或者用垫高的路基确保洪水向两侧居民区和下沉式绿地泄放，或者索性采用高架道路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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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m! m9 I" M3 m( t+ Y9 B( y3 N常规思路：居民区优先，道路成为集水、排水的渠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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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思路：道路优先，积水通过居民区向下沉式绿地排放，首先确保道路通畅和救灾、疏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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厦门的BRT系统

这是与常规的居民区优先的思路相反的。必须说，这是很有意思的思路。但有两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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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 L/ x/ f0 {1.     垫高道路的话，还是需要下沉式绿地，或者现成的河道、水潭。有这样的条件的话，道路优先还是居民区优先差别不大，瓶颈在于下沉式绿地、河道、水潭的蓄水容量。道路把雨水排向居民区，加重了居民区的排水负担，提前积水，容易引起居民和沿街商家的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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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高架道路与高架轻轨没有本质差别。高架轻轨建造成本比地铁低，但在世界各地都普遍推广不开。不管是在集中力量办大事的中国，还是拖拖拉拉的欧美，人们都舍近求远地造地铁。上海的1号线、2号线至少主体是地下的，3号线是全高架的，4号线有大段高架，但此后再也不造高架线了。原因很多。景观、噪声是一个问题，但高架两侧净空占地太大可能是最大的问题。地铁沿线两侧没有建筑间距问题，但高架走廊两侧必须留出足够距离。这在城市用地本来就很紧张的地方，是个大问题，更加不利于在已有街区建造。两侧间距也决定了车站与街区必然有可观距离，不便上下车。两侧空间也不便利用起来成为商业空间。

地铁确实有大暴雨的时候容易被首先击穿的问题。这只有与极端气象管理相结合了。在大暴雨警告时，地铁停运，避免悲剧。但地铁对城市日常交通的作用无可置疑，因噎废食是不可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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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城区围墙抵御洪水的想法也不新鲜，专家自己都说了，古人就筑城关门防洪。问题是，这只是防御过路洪水，对城区涝渍没有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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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典意义的城墙不再可行了。城市本身在快速扩张，城墙不可能一直往外建造。利用小区、街坊的围墙是一个思路。更好的办法是有系统地建造围堰，内部作为铺设管道和线缆的走廊，堰顶可在洪涝的时候作为灾民的逃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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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Y# ~$ `. t8 Q. Y利用围堰挡水，利用池塘、河渠集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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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Q2 R& w4 w9 S; G5 ?1 W围墙作为挡水墙，墙顶作为洪涝时的逃生地

6 W5 Y6 A: B1 \- ~- W( z3 U问题是，这是把街道当作泄洪通道了，不仅与前述街道优先的概念是背道而驰，而且加剧了泄洪问题。街道本身不是蓄水池，积水最终还是要排放到什么地方去的。靠自流的地下排水系统的话，很难解决街道积水不从围堰另一侧下水口泛出来的问题，除非用两套不同的系统，那就成本大增了。

! c2 W$ F& ~# w. d) `这样的高墙深院与现代城市的开放设计不符合，封闭、逼仄、反人性。每一个街区都像壁垒森严的城堡一样，也不利于沿街商业化。从防止百年一遇的洪涝出发是需要的，但其余99年还是要过日子的。需要兼顾。

; E2 h% n7 q  P0 e1 q, }) G过路洪水只是问题的一部分，街区内部也依然有排水问题。上海这样沿江沿海的城市没有太大的过路洪水问题，一下暴雨城区都会积水，街区积水本身也是大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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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_8 F! C2 Q( X& k! T% U; W最终都回到老问题：积水往哪里排？海绵城市要解决的正是水往哪里排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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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7 I( ]1 Q+ F# c. n! x1 V海绵城市示意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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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8 y9 L5 e. R1 f海绵城市的用意是把常见降水就地吸收，而不是排走。为此，各种绿化、沟渠、池塘、下沉式绿地需要综合考虑。

- A/ m) L8 ~# e4 R& W. m大片路面和停车场不利于雨水渗入地下，多孔的透水路面是一个办法，尤其适合小区停车场和通道路面。另一个办法是沿排水管向两侧伸出多孔塑料管，像壁面多孔的空心鱼骨一样，帮助雨水就地渗漏。埋设的时候，需要用卵石床包覆，减少泥土和草根进入排水管系统。

下沉式绿地是个有意思的思路。在欧美有的街区中心，开辟一片下沉式绿地，大的相当于一两个足球场大小，周边是缓坡，坡面上是通往周围街区排水系统的出水口。平时这里就是下沉的草地，人们打球、歇息，暴雨的时候周边向这里排水，这里就成为池塘，以后随时间自然吸收。 还有的平时就小池塘，作为街区景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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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V1 ]; Y3 M- s, I: T5 Y1 K% {平常就有水的话，是不错的小区景观，但要留出足够的缓冲容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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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平常是干的，可以在下面打球、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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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塘作为蓄水池，本身是很好的景观，但要注意保持低水位，至少要在需要的时候可以提前降低水位。蓄水量是平时水位与高水位之差决定的。平时水平就齐地面，很好看，但没有多少蓄水作用。

但是，海绵城市只能消解一般降雨，大暴雨是吸收不过来的。对海绵城市的误解正在于连大暴雨都要能就地消化。这是不可能的。

# V1 q: g) w9 E  v; H1 q各地的地质条件决定了土壤能吸收多少水份，还有一个吸收和扩散速度的问题。即使有容量，来不及吸收和扩散也依然要积水。这是没有办法的。地下水系既可以把本地的水疏解到外地去，也可能把外地的水吸引到本地来，使得水的吸收问题进一步复杂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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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I# I  w; o0 H0 V3 ^  }0 h不管怎么说，在大暴雨面前，海绵城市不可能单靠就地吸收硬挺，还是需要一定的泄洪能力的。这方面，荷兰提供了有益的经验。

荷兰号称低地国，很大一部分国土在海平面以下。海水倒灌、暴雨排涝是老问题了。荷兰有复杂的运河和polder系统，polder不知道怎么翻译。

) c" O9 Z& O* a3 j. n$ ]; C3 r9 {这是在低洼地里开挖浅水渠，然后用风车或者水泵把过多的水排到“高架运河”，最后向大海排放。由于地下水位很高，这样的排水是常年进行的，才能保持一块块的土地相对干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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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4 W! g/ Q8 X1 e) @由于低洼地低于海平面，运河必然是“悬空”的。河堤常常兼作公路，很多人家的住宅也造在河堤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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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 C% T0 B6 ~& @: ]4 p& K0 N- j这只是荷兰人防洪防涝的一部分。真的大水来的时候，利用分块、网格化的polder系统，有计划地放弃部分低地地块，保护其余低地地块，实行“弹性防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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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 ]& o  p& `6 p. ]Polder系统示意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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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荷兰低地地区坐飞机飞过的话，很容易看到这样的情景。池塘面积大，但是不深，深了也没用，这里低于海平面，地下水位离地面只有一点点，差不多可看作土地“漂浮”在水上，深塘只是积聚更多的水而已，并不降低水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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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o1 W% G# e1 D8 u人们习惯与水共存，这样的沟渠的景观作用是后来的，排水防涝才是原来的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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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北与平坦的荷兰不同，既有容易积聚洪水的山区，又有不易泄洪的平原。更糟糕的是，暴雨具有雨量大、时间短的特点，极大增加防洪排涝的难度。什么海绵城市都必须结合排涝设施。

在山区，防御过路洪水是主要矛盾，围墙或许是有用的设施。说到底，这和河堤是一个意思，只是一个绕城建造，另一个沿河建造。

- d4 ^+ @4 k, n- Y  ]* N6 Q考虑到城市的不断扩大和乡间的不断开发，河堤或许是更加有用的防御。但依然要留出一定的泄洪区，按照百年一遇设计的河堤还是有可能遇到千年一遇的洪水，必须有弹性防御的后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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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G% d" h- O) R: ?' i必须抵御的误区是把泄洪区当作正常开发地区。这里是在特大洪水到来时准备牺牲的，在这里建设、使用必须有这个“觉悟”，到时候抱怨“牺牲我们、保护xx”是不管用的，“你们”这里本来就是泄洪区。除非上帝重造地球，这事只能这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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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平原，可能需要某种polder系统。必要的时候，建造“悬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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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X5 s$ s% M" i% m这不是说像荷兰那样，将正常水位就提高到地面以上的高度，华北基本上没有地面低于海平面的问题。但华北平原上地势相对平坦，北京的海拔只有40多米；而泄洪距离比荷兰低地区要长得多，动辄上百甚至几百公里。北京的洪水要到天津才能入海，郑州更远。完全靠天然河流的话，坡度限制了泄洪速度，河床深度则限制了蓄水量，加高河堤起增大蓄水量的作用，对缓冲泄洪高峰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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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北就不好办了，离海太远，可能只能利用地形，有计划地留出泄洪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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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u9 E6 q+ S5 o: |/ c必要的时候，还是需要建造地下水库，吸纳超标雨水。东京离海不远，但就有这样的巨型地下水库。这也有助于解决华北易旱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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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i0 a) [2 Y+ T大量新建筑有地下室，现在普遍用作停车库。有些可以考虑改作地下水窖。在设计时就有所考虑的话，或者后面加以技术改造，大量地下停车库兼作地下水窖，提供了大量有用的地下蓄水容量。在暴雨天气到来前，清空这些地下车库、准备用做水窖就是抗灾准备的一部分。水窖需要在灾后有序清空，可能需要排淤。这比城市被淹还是很小的代价。

6 G" f. m% r7 i# F; C同时，水是会流动的。从蓄水角度来说，单一巨大库容和多个小库容是等价的，这大大降低了地下水窖的建造成本。同时，分布式的地下水窖还可以通过管道和泵、阀连通，有效管理地下库容。在局部暴雨连本地地下库容都消纳不了的时候，泵到其他有余力的库容，增大有效容量。

- w1 j$ g7 L9 o! E7 |水火无情，防洪防涝必须成为城市建设的一部分，不能因为地价、房地产开发就随意填平沟渠、池塘，还需要有意识地规划新的沟渠、池塘。海绵城市不是种几棵树就完了，但海绵城市与有效的排涝设施相结合，是可以同时达到就地消化和超标排涝的作用的。至于投资大，与生态保护和保护水资源相结合，投资是值得的。

内湖、街道优先、围堰都有作用，但不代替海绵城市，而是补充。

晨枫

蓦然回首 发表于 2023-10-4 23:33
( K" l( m, T% `, T海绵城市的主要功能和防洪防涝水利设施本就不能相互替代，只是推崇海绵城市的专家在推广之初，有意无意夸大 ...

0 ?7 e; C" F" S- F6 M是的，特大暴雨后把矛头指向海绵城市根本是瞎搞，本来就不是消纳特大暴雨的。

; w& F4 h" K9 D7 F' ?气象局现在也是怕担责任，虚报顶多挨骂，误报就要追责了。

晨枫

东湖珞珈 发表于 2023-10-5 16:08
2 s/ K! u2 q. R- b白洋淀本来就是自然形成的华北平原上面的低洼蓄水池，现在要把那个大大缩小规模后的地方弄出来，搞“亲水城 ...

2 p# R+ E2 }) ~1 e同意。中国现在围湖造地已经成为公害了，然后吃苦头的时候骂政府。不过政府在这里面也确实没有管好，规划就是政府负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