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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8 年 3 月 12 日,星期日,晴
昨天系里发票,去看电影《李四光》。
李四光先生问他的学生们:为什么要学地质?
有一个答得很妙:因为考不取别的系。
一阵哄笑。我笑不起来。偷偷扫了扫周围的同伴:有的低头锁眉,有的愤愤不平;咧着嘴的,也只是勉强挤出来的一丝苦笑。
电影院里有弹簧的沙发座位很舒服,我仿佛觉得是坐在火车上,周围都是陌生的旅伴。大家都很随便,象熟识的老朋友般交谈着。天南海北的,工作、生活 ~~~
无所不谈。只有一点,彼此都不打听姓名。也是,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面积,很难想象有再见的机会。小说里描写的那些巧合毕竟是不多的。
“你大概是今年考上的大学生吧?”一个出差干部问我,大概是看我不说话吧。他眼角的皱纹似乎显示他见识过各种人物。
“什么学校?”见我点点头他又接着问道。
“南京大学”我还不太习惯跟陌生人聊天。
“好!好学校!重点大学。什么系啊?”
“ ~~~ ~~~ 地质系”
听到人家说我将要去的学校好,不禁有些得意 ( 注:那时候只知道北大清华复旦好,别的啥都不懂 ) 。但一听问什么系,却又心虚起来,不过还是说了。
“啊 ~~~ 哦,不错,不错 ~~~ ”
我懂他的意思,地质,分明就是辛苦的同义词嘛!它意味着长年的野外奔波,日晒雨淋的艰辛,荒原陡崖的寂寞 ~~~ 我刚离开农村,却又 ~~~
电影里的声音渐渐远去 ~~~ 我的思绪,又转到了第一次班会。
十九个同学,第一次聚在一起,传达完了文件就闲聊起来。先是七嘴八舌地说考试情况,听起来各地的数学题都比贵州的量多。大家谈完了考试,自然就问起了填自愿的情况。我静静地听着,直到人家问到头上了,才带点难为情的神色,轻轻地说我录取的是第一自愿。
我低着头,没好意思看同学们的反应。说起来,还就我和小山子 ( 小老乡,在校生考上的,才十六岁 )
是自己填的这个专业呢,其他人大都是’服从分配被‘抓’来的。还有个上海同学没来报到,看来是准备重考了。可惜我没有自豪的感觉,反而自卑起来 ~~~
是呵,我为什么偏偏要选择这个专业呢?
记得那天晚上,父亲和我坐在火炉旁,摊开登有在贵州招生的学校和专业的报纸。爸爸为了我们这次能上来费尽心机,也不知从哪里搞来的情报,报纸上每个专业边上用钢笔都注上了招收人数。密密麻麻的,看得我眼花缭乱。
填
什么?唔,是得慎重。我喜欢什么?想想看 ~~~ 想都不用想,当然是文学 ~~~
哦不,这回报考的可是理科。爸爸说得对,靠笔杆子吃饭不保险。伯伯不也改教英文了吗?还有北大中文系毕业的苏老师,右派,被整得多惨哪 ~~~
。数、理、化?嗯,中学时代不偏科,成绩都差不多,如果当初直接考大学,应该随便学哪门都行的 ~~~
嗨,提过去干吗?对,听爸爸的,实际点。数学考得不理想,要不真想去学天文。繁星闪烁的夜空,从儿时就对我施展着巨大的魔力。多么渴望知道天上的秘密
~~~ 。或者去化工学院?化学好象考得还不错。那魔术般的变化也让我着迷 ~~~
“你在想什么?快看看仔细。今年机会难得,报志愿很重要,一定要想办法录取,所以心不能太高了。”
机会?我玩着一把火钳,顺手挑开炉盖。淡蓝色的火苗歪斜着向烟筒里冲去 ~~~ 虽然烟管弯弯曲曲,里面一片黑暗,但它知道冲出去就是光明 ~~~ 那是希望之光罢?
火很旺,不知烧着了什么东西,劈啪响了一声,我的眼前仿佛出现了另一堆火 ~~~
穷山上尽是青石,石头上爬满了野刺。石缝间的土质,由于残叶的腐烂,变都非常肥沃,黑油油的。书上说,这是腐植质,最好的有机肥料。我们上山开荒,那松软的土不用费力挖,只要把刺笼掀掉,它就可以见到阳光,抚育玉米了。
砍
一棵带叉的棍子,捡刺多的地方叉过去,再挥动镰刀 ~~~ 就这样,只要咬咬牙,很快就习惯了手脸被刺破的疼痛,留下一些疤痕罢了 ~~~
真的,不注意还看不出来。把叉成一团的刺堆在一起,用背挡住冷风,划着一根火柴 ~~~ 刺们在熊熊的火焰中呻吟 ~~~
烤着麻木的布满血道的手,心里竟涌上一丝快意 ~~~
火很旺,劈啪劈啪地响着,最后还是熄灭了。这灰也是上好的肥料,撒到新开垦的地里,等春天到来,播下种子,秋后就会有喜人的收获 ~~~ 可是我们呢?撒在这广阔的天地里多久了,每月都要家里接济粮油 ~~~ 先别提收获了,能扎下根吗 ~~~ ?!
田嫂招呼我收工回家。她把孩子用背带捆在胸前,儿子刚满一岁,可她的小腹又微微隆起了 ~~~ 她背上背着一捆柴禾,肩上还斜跨了一个麻袋,鼓鼓的装满了猪菜 ~~~ 这都是她边干活边收拾下来的。田嫂其实比我还小一岁,额头已经有了些皱纹。但她却没有我这般怅惘的神情,欣喜地翻着麻袋说,今天的猪菜比昨天的多,也嫩。 而且还掐到一把青岗豆藤,她家没油了,送给我炒吃算了 ~~~ 扎根? ~~~ 我不敢再想了 ~~~
机会!把炉盖一盖,抬头对爸爸说:知道了,听您和伯伯的,能上来就行。
爸 爸点点头,接着分析了招考两方面的情况,结论是:第一志愿要填冷门。伯伯建议的这个专业。拿到通知书后,看着‘地质系’三个字,不由想起玲等地质队的同学 ~~~ 地质是干什么的呢?大皮鞋,破草帽,爬山涉水,日晒雨淋,餐风饮露 ~~~ 这就是对这门科学的印象了,多辛苦啊 ~~~
“再苦也没有农村苦嘛,又是重点学校。”
爸爸的话叫我回过神来。人呀,总是不知足的,不是能上来就行的吗?“得一望二眼朝三”,我自嘲地笑笑,又鼓起了勇气,苦我是不怕的,而且我也喜欢自然科学。在神奇的自然面前,我总象一个饥渴的孩子。地质这门陌生的学科,激起了我的好奇心。
可是,那天说到专业是自己填的,为什么又心虚自卑了呢?要是有人问:如果你有把握考上别的系,你还会填这个专业吗?那我一定会脸红的 ~~~ 这大概是自豪不起来的原因罢。
生活就是爱捉弄人 ~~~ 你说,理想和现实,在今天应该追求谁呢?一味现实,未免庸俗;只求理想,在这个社会恐怕难以生存,至少会活得不好。
呵,理想、现实,多象两个漂亮的姑娘:一个美丽高雅,望着她深沉的眼睛,你会不由自主地向前追去;一个漂亮贤惠,从她温存的眼神里,你知道可以在她那里得到休息 ~~~
我渴望休息,我走向贤惠的姑娘,拉起她的手 ~~~
可是,那双深沉的眼睛,永不从我的眼前消失。我的心,总是不能安宁 ~~~
理想,其实我爱的还是你。
(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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