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三月的上海,92岁的爷爷骤逝。
虽然有心理准备,但是那天早晨的报丧电话还是让我觉得很突然。
去年九月,爷爷一个人游历市百一店,最后却以南京东路警署作为了终点。这件事让我们一大家子的老老小小一起面对了一个不得不接受的现实:老太爷得了老年痴呆症。
今年一月中旬,我借回国出差的机会,特意到二叔家看望老人。春节前回国怎么都要见见爷爷,拜个早年,问个好,这是在海外的孙辈唯一能尽到的孝心了。
进门时,二叔告诉我,他还未告诉爷爷我回国,他想让我突然出现在老人面前,试试老人的记忆状态。
我自然遵从,心里揣测着结果,微微忐忑。
踏入爷爷的房间时,老人正端坐在他一直坐的那个靠窗椅子上,全神贯注地看着电视。我笑着对他说,爷爷,我回来了。
叔叔与我此时都关注着老人的反应。
只见他转过目光,看着我,停顿了大约三秒,突然绽放出一个大大笑脸,叫着我的小名,指着我问,咦,你怎么回来了?是回来出差吧?
我与叔叔同时如释重负,这个反应太好了,好得根本就是出乎意料之外。爷爷不但认出我,还能判断我是出差,这个时候老人家的思路都在正常轨道上呀。
我与叔叔的快乐,溢于言表。
坐在那儿陪着爷爷说话,爷爷看着我对二叔说,你看,她都长那么大了。边说边往椅子边的小柜子上摸。二叔对爷爷说,你别动,要照片对吧?我去拿给你。说着就去他自己的房里拿来一张旧的黑白照片。
我一看,原来是我小时候与爷爷的一张合影。二叔对我说,这张照片一直放在爷爷的小柜子上。这几个月他一犯病就会撕东西扔东西。照片是叔叔从爷爷床头的小垃圾桶里拾回来收起来的。
爷爷看着照片,呵呵笑着说,你看,你那时多小啊,现在长大了呀。
我也呵呵笑着,心里又是宽慰,又是伤怀。爷爷是真明白,却也是真糊涂了。
去见他的时候已是晚上,老人需要早早休息,我与爷爷的这个道别便成了最后一别。
这次见面,对我与叔叔来说,影响很大很大。叔叔在陪伴被脑衰退折磨的爷爷的时候,需要这样的精神宽慰。而我,却是发现在渐渐灯枯油尽,走向生命终点的时候,爷爷的人生记忆里还有我在。我心里充满莫名的感激。
爷爷去世后一周,我回到上海。走进那个熟悉的房间时,那夜的情形一下子涌上来。以为自己不会哭,却拧不过心里那一片淡淡的哀伤。
我是爷爷的长孙女,也是唯一的孙女。
今儿是爷爷落葬之日,心香一束,从这里遥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