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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周作人的传记,《叛徒与隐士:周作人》,作者是上海的倪墨炎。
周家两兄弟,鲁迅、周作人都是现代文学史上杰出的人。郁达夫说,“中国现代散文的成绩,以鲁迅、周作人的最丰富最伟大。” 郑振铎在谈到周作人抗战时期附逆是中国文艺界的最大损失时说,“假如我们说,五四以来的中国文学有什么成就,无疑的,我们应该说,鲁迅先生和他是两个颠扑不破的巨石重镇;没有了他们,新文学史上便要黯然失光。” 鲁迅在被问到新文化运动、白话文的时候,说到谁的文章最好,只提到了一个名字,周作人,大意是说周作人是不能不提的。而他们兄弟俩的散文风格又是非常鲜明地截然不同,一个沉郁犀利,一个冲淡平实。
谷崎润一郎说周作人:“周氏的为人和容貌态度十分温和,是一种阴性的、女性的性格。那透着清白的脸色,贵族式的端正的五官,细细的眼睛,说话时低着头不看对方的样子,非常流畅的、发音准确地道的日语,以及安详的、低声缓慢的说话方式。”
不知道这是文如其人,还是人如其文。
周作人的散文成就,我想与他广泛的阅读有极大的关系。鲁迅晚年还说过,现在文坛读书多的人当属周作人了。如果想把一个东西写的很淡,就得对这个事物有多个角度的观察与认识,十分了解了以后才能写“透”而又恰到好处地控制力度,不“过”。人民文学出版社的编辑文洁若说:“解放后周作人为人民文学出版社译的日本古典作品,从八世纪初的《古事记》、十一世纪的女官清少纳言的随笔《枕草子》、十三世纪的《平家物语》、十四世纪的《日本狂言选》、十八世纪的《浮世澡堂》和《浮世理发馆》,以至本世纪的《石川啄木诗歌集》,时间跨度达一千多年。每一部作品他译起来都挥洒自如,与原作不走样。最难能可贵的是,不论是哪个时代的作品,他都能够从我国丰富的语汇中找到合适的字眼加以表达。这充分说明他中外文学造诣之深……每部译稿,他必加上详细的注释,并在前言后记中交代作者生平、作者的历史背景、艺术特色等。他立论精辟,提纲挈领,深入浅出,恰到好处。”
周作人在一百年前的1919年写的这篇《前门遇马队记》,就是很能体现他的风格的作品。1919年五四运动后期,有一个六三事件,警察驱赶、抓铺游行示威的学生,他写的就是这期间的一段经历。这篇记叙散文写得很冷静,很客观,用白描手法写下了当时的情形,文中一点没有剑拔弩张的字句,甚至连直接的议论都几乎没有,但作者爱什么恨什么,却是一点也不含糊。这就是周作人的散文艺术。
被邓小平称作党内第一支笔的胡乔木很喜欢周作人的作品,他逛北京上海的旧书店总是找周作人的书。
当代中国散文作家中,汪曾祺是有周作人的渊源的,在我看来他是当代散文第一人。而周作人的学生张中行,写散文也学老师样子,却比老师啰嗦,说的故事尚有趣,文笔就差了,不过比那些澎拜的抒情、岸然的说教、油腻的鸡汤,还是好多了。
2019-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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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门遇马队记
中华民国八年六月五日下午三时后,我从北池子往南走,想出前门买点什物。走到宗人府夹道,看见行人非常的多,我就觉得有点古怪。到了警察厅前面,两旁的步道都挤满了,马路中间立站许多军警。再往前看,见有几队穿长衫的少年,每队里有一张国旗,站在街心,周围也都是军警。我还想上前,就被几个兵拦住。人家提起兵来,便觉很害怕。但我想兵和我同是一样的中国人,有什么可怕呢?那几位兵士果然很和气,说请你不要再上前去。我对他说:“那班人都是我们中国的公民,又没有拿着武器,我走过去有什么危险呢?”他说:“你别要见怪,我们也是没法,请你略候一候,就可以过去了。”我听了也便安心站着,却不料忽听得一声怪叫,说道什么“往北走”!后面就是一阵铁蹄声,我仿佛见我的右肩旁边,撞到了一个黄的马头。那时大家发了慌,一齐向北直奔,后面还听得一阵马蹄声和怪叫。等到觉得危险已过,立定看时,已经在“履中”两个字的牌楼底下了。我定一定神,再计算出前门的方法,不知如何是好,须得向哪里走才免得被马队冲散。于是便去请教那站岗的警察,他很和善地指导我,教我从天安门往南走,穿过中华门,可以安全出去。我谢了他,便照他指导的走去,果然毫无危险。我在甬道上走着,一面想着,照我今天遇到的情形,那兵警都待我很好,确是本国人的样子,只有那一队马煞是可怕。那马是无知的畜生,它自然直冲过来,不知道什么是共和,什么是法律。但我仿佛记得那马上似乎也骑着人,当然是个兵士或警察了。那些人虽然骑在马上,也应该还有自己的思想和主意,何至任凭马匹来践踏我们自己的人呢?我当时理应不要逃走,该去和马上的“人”说话,谅他也一定很和善,懂得道理,能够保护我们。我很懊悔没有这样做,被马吓慌了,只顾逃命,把我衣袋里的十几个铜元都掉了。想到这里,不觉已经到了天安门外第三十九个帐篷的面前,要再回过去和他们说,也来不及了。晚上坐在家里,回想下午的事,似乎又气又喜。气的是自己没用,不和骑马的人说话;喜的是侥幸没有被马踏坏,也是一件幸事。于是提起笔来,写这一篇,做个纪念。从前中国文人遇到一番危险,事后往往做一篇“思痛记”或“虎口余生记”之类。我这一回虽然算不得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但在我却是初次。我从前在外国走路,也不曾受过兵警的呵叱驱逐,至于性命交关的追赶,更是没有遇着。如今在本国的首都,却吃了这一大惊吓,真是“出人意表之外”,所以不免大惊小怪,写了这许多话。可是我决不悔此一行,因为这一回所得的教训与觉悟比所受的侮辱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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