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一个视频,马季的单口相声,山东斗法。
在我的印象里,马季是相声的顶尖第一人。以前那些,侯宝林、马三立,各位大师,各种传统相声,我开始听相声的时候没怎么听过。我听传统相声,是很久以后的事了,而且也就有数的几段,真正听的多的,是在听郭德纲以后。
马季是中国相声一个承前启后的人物。二十来岁,新华书店的一个营业员,业余演出被侯宝林看中,调入广播说唱团,侯宝林,郭启儒,刘宝瑞,郭全宝四个人都想教他,最后组织指定侯宝林负责,也跟其他几位学习。这是何等的幸运和造化。马季的单口相声,就很有刘宝瑞的范儿。因而他在传统相声的功底训练就很扎实,虽然他自己未必喜欢这些东西,实际上他自己也不怎么演这些。更重要的是,马季开辟了相声的一个新路子,打开了一个新局面,创作、表演了大量的反映现实生活的新相声,有人称之为“歌颂相声”(我并不觉得这个说法很贴切,甚至觉得有一点挖苦的意思),这是一个相声划时代的事情,从此以后相声不一样了。说马季是新相声的一代宗师也不为过。
至于这种新相声是不是相声的正宗,可以另说。马季回忆他们进中南海给毛泽东说相声,中南海的人跟他们说,你们不用说教育人的相声,毛主席不用你们教育,就说逗乐的,外面不能说的在这也可以说。所以马季他们在中南海里说的都是传统相声。
马季的老师侯宝林对相声有两个重要的贡献,一个是在旧中国的茶馆说相声,争取到了相声攒底的地位,就是最后一个节目。在侯宝林之前,相声再好,最多就是倒数第二个节目,倒数第一个节目一定是大鼓。侯宝林的第二个贡献,就是新中国以后对相声语言的净化。在天桥大街上和茶馆里的相声,没有荤段子就不能活。每每在街上撂地之前,都得先把女人们劝走。新中国以后,从侯宝林开始,不说了。他一段时间里的搭档郭启儒,一肚子春典,解放后一句黑话都不说。因而,相声登上了“大雅之堂”。
但是,侯宝林的这两个贡献,跟马季的贡献比,意义和影响都要差很多。侯宝林没有开创,没有新时代。
流传很广的一个故事,马季在文革的时候批斗侯宝林,打了侯宝林。打人,这是个谣传。怎么传起来的,马季的儿子马东说他知道,起于恩怨,但他不想说。现在活着的老一辈相声演员,也有知道的。小品演员黄宏的父亲黄枫,就在马季死后专门把整个过程写下来了,交给了马东,怕将来说不清楚。郭德纲问过他的师傅、侯宝林的三儿子侯耀文,是不是有这个事,侯耀文回答就俩字,没有。当时在场的还有侯耀文的二哥侯耀华,也说没有。 侯宝林活着的时候,他自己从未明确否认这个传言,挺有意思的。师父都不说话,马季也就不好说话吧。
马季和侯宝林,挺微妙的。我想,基础也许是世界观不一样,尤其是联系到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的背景来看。马季是社会主义新青年,二十多岁就入党了,他自己就说过他刚到广播说唱团,是想走的,老师们教的那些不是他想学的。侯宝林,毕竟是旧社会过来的人。有一件事,侯宝林入党,或者说组织上想发展他入党,他就找到党员、徒弟马季,让马季给他写个入党申请书,这在他看来,师父让徒弟干点活儿,天经地义。可是在马季看来,入党是多么严肃的事情,得自己发自内心的真感情,他就没给写。他俩关系的微妙,也许还在于马季后来的名气越来越大,甚至有超过师父的势头,毕竟马季的相声更适合当时的时代和社会的要求。
马季说过,他太爱相声,却太讨厌这支队伍。
后来相声界一大帮子人打压郭德纲,马季说,我不关心那些舆论和矛盾,我觉得郭德纲的出现使相声又热起来了,是好事,是相声界可喜的事。他还给德云社题写了名字。巧的是,就在他给德云社写字的现场当口,还有人给他打电话,劝他别理郭德纲。于谦说过他听到的一个故事,在一个饭局上,有人问马季,相声现在是不是没落了,要完了,马季没吱声。过一会那人又问,马季说,不是还有郭德纲吗?
马季与侯宝林也好,郭德纲与相声界也好,实际是那个圈子的传统的旧风气,多少年没变的东西,跟京剧等等都一样。
侯宝林在解放前跟一个相声演员住一个院,家里打打麻将什么的有些乱七八糟的事,相声演员邻居密报警察了。有一天警察找上门,只能花点钱摆吧,邻居的同行也出来帮着打圆场。摆平了以后,邻居和侯太太往院门口送警察,侯太太跟在后头远了几步,听邻居对警察说,这下行了,够他难受一阵子的。
天津的一位相声表演艺术家看不惯另一位相声表演艺术家,就去文化局告状,他说《地理图》没有台湾,这不是反党吗? 还有一位也去文化局告状,他说《白事会》里面有土葬,这不是跟殡葬改革对着干吗?
相声的江湖,天桥大街上的那些传承,一直留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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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外:
刘宝瑞在文革的时候死得很惨。1968年9月底,国庆节要到了,不让他们这些有问题的人留在北京城里,打发到郊区房山农村。 过了国庆节,农历八月十五这天,应该可以回来了,家里人准备去西单商场买他爱吃的虾,好好过节。政训队的人到家来说刘宝瑞已经死了。家里人提出来要去看看,政训队说不能看,因为怀疑是自杀,已经埋了。后来销户口,派出所说需要有个医院的死亡证明人怎么死的,又把尸体刨出来解剖,结果是胃穿孔。 刘宝瑞一直有胃病,那天白天被批斗,胃不好他不能吃饭,就把晚饭给倒了,结果被发现,更得斗。在生产队的场院里的批斗会上,让他身上背几捆玉米秸,绕着场院跑圈。临睡的时候,他跟人说他胃疼得受不了,让人去跟政宣队报告,去医院看看病,可是没人敢去报告。他就哼哼叫唤了一晚上,后半夜没声了,大家以为他睡了。第二天早上起来,发现人已经死了。被裹个棉被挖个坑就埋了,家人至今不知道埋在哪儿。
这一段往事,是刘宝瑞的女儿刘娅娅在北京电视台的一个纪念刘宝瑞诞辰100周年的访谈节目里说的,她怎么知道的,没说,估计也是后来听当时在场的人讲的吧。
2018-9-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