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典警察粗暴对待中国游客与中国大使的法制概念

晨枫

这事还在继续发酵，而且舆论已经开始分裂了，从一开始一面倒指责瑞典警方不人道、暴力执法，到后来指责曾家“巨婴”，现在两边的声音都越来越高。中国驻瑞典大使桂从友也出场了，指责瑞典警方没有在第一时间联系中国大使馆，否则大使馆肯定提供帮助，就不至于这样了。

事件的经过现在主要是曾家版本，旅店方和警方版本没有看到，至少在音量上远远低于曾家版。有意思的是，报导中提及曾家用的是Tsang，这是香港的拼法，不是大陆的拼法，不知道曾家是否来自香港？不过这不重要，香港人也是中国人。

曾家提前到了，提前了很多，这一点现在没有异议。我见识少，但我见识过的酒店基本上都是下午2、3、4点才能入住，早上11、12点必须退房。早到的话，可以把行李寄放在前台（通常有专门的行李间，但小旅店也会直接在前台边上、背后一放），晚走的话也可以寄放。但房间是不是能让进，或者留着不走，就要看酒店了。有房间，有心情，就可以；不让，也是绝对合理的，你没话可说。

曾家订错了时间，这不是旅店的错；旅店客满，没法为曾家提供住宿，这也不是旅店的错。曾家提出在大堂休息，旅店不让，这是旅店的错吗？很多人是这样认为的。这也不是旅店的错。有碍观瞻是一个问题，营业执照是另一个问题。大堂是不能长期留人的，就像办公大楼的大厅不能当作临时留宿的地方一样的道理。酒店还有咖啡厅，半夜也空着，有座位，可以休息吗？同样不行。非营业时间不得留人，这是营业执照和保险规定的。中国人不一定有这个概念，或者不一定理会这个事情，但欧美人是很在乎的。与曾家付钱或者不付钱无关。酒店工作人员不留他们，没有错。可以做得更好吗？当然是可以的；但有错吗？没有。

旅店方面要求曾家离开，曾家拒绝。中间有没有吵闹不知道，但曾家拒绝离开是可以肯定的，否则没有必要呼警。警察与曾家怎么互动的，现在也不清楚，但曾家依然拒绝离开，直到增援的另外两辆警车到达的时候，才被警察用暴力抬出。对于这样简单的纠纷，为什么要出动三辆警车，现在也不清楚，只能推测，先到的警察认为曾家有暴力倾向，需要增援。增援警察到场后，没有施加援手，反而驱赶路人。后者是例行公事，警察在“有事”现场驱赶无关路人，都是这样的。前者，增援警察没有觉得有多大的事、有必要出手相援就是了。但这只是推测。

警察询问，曾家是不是难民，是不是要用暴力，这可能刺激曾家神经了。警察最后把曾家拉到近郊，在墓地赶下车，让曾家受不了，也让大多数中国人受不了。但墓地在中国与欧美是完全不同的概念。中国的墓地是在荒郊野外，基本上没有“好人家”会在墓地旁造房子的。欧美墓地都是好地方，紧邻墓地的房子一般都是不错的，几乎没有贫民区，而且安静、开敞。在欧美城市，墓地不是恐怖的地方，老的、显赫的墓地甚至是相当不错的街区。警察把曾家放在这里，并没有很多中国人臆测的“不管死活”的用意。不过看了，这个墓地周边倒是没有看到住家，但墓地不是恐吓之地，这还是一样的。

至于为什么不放到火车站、购物中心、人烟密集的地方，这不难理解。曾家被驱离是因为disturbance of peace，在中国或许对等于“扰乱治安”或者“滋事”？出动三辆警车是担心有暴力倾向，把他们放到火车站、购物中心、人烟密集的地方，不是自找麻烦吗？火车站在半夜应该还是开的，但购物中心半夜也不开。

曾家受到的对待是典型的对待流浪汉的做法，这里不是单人的流浪汉，而是流浪之家了。瑞典警察不知道，加拿大警察对待流浪汉的典型做法正是拉到郊外，找一个僻静的地方放人，然后自己爱上哪上哪，只要别在下一个5分钟里继续生事就行了。室外10度对香港人可能是很冷了，加拿大警察把印第安人流浪汉丢到零下20-30度的森林公路最后死人是有先例的，10度算什么？香港人觉得冷了，瑞典人可不觉得冷。

对待来访的游客，瑞典警察这是待客之道吗？呃，曾家在瑞典行使的是访客之道吗？在事实没有全部清楚之前，这不大好下结论。

但这位桂大使可是丢人丢到家了。中国高级外交官要是都这么无知，那周总理地下有知，怕是要气得再死一回了。

https://www.guancha.cn/internation/2018_09_16_472250.shtml

这3名游客有预定，只不过比预定的提前几个小时到了酒店。

旅店规定，入住时间是下午2点。曾家早到了不是“几个小时”，是至少14个小时，超过半天了。外交辞令也不能这么无限延申。

但快2周过去了，瑞典警方对我们提出的见面要求一直没有回应。

不知道中国警方是怎么做的，欧美警方对于民事案件，不可能主动联系外国使领馆；对于使领馆的闻讯，也没有义务回答。使领馆的正常闻讯渠道恰恰不是直接向警方询问，而是通过所在国外交部。桂大使从来没有提到中国大使馆是否通过瑞典外交部询问了，或许也觉得这事通过外交部太小题大做？

我们的主要关切是，3名中国公民在没有违反瑞典法律的情况下为何受到瑞典警察如此粗暴对待？

只要不触犯刑法，就是不犯法，这看来不仅是“草民”的想法，也是职业外交官的认知。难怪高铁霸座、飞机上抖臭脚、酒店早到坚持要入住都是“不犯法”了，因此都可以理直气壮了。他竟然不知道disturbance of peace是犯法的？犯法有轻有重，像这样的disturbance of peace是轻微的，否则曾家就不是在墓地下车了，而是要到警察局过夜去了。

瑞典警方为什么不通知我们使馆，迄今也不回应我们使馆的见面要求？如果你要采访瑞典警方，请你代向瑞典警方提出我的问题。

瑞典警方没有扣押曾家，就他们而言，此事已经了结了，使馆要求见面属于无理请求。有问题找Special Investigation，或者通过外交部来找。媒体倒是另外一回事，警方有责任回答媒体的问题。但对于警方过度执法问题，警方无法回答，因为是conflict of interest，只有Special Investigation才能回答，但Special Investigation只能在结案后回答，调查期间是保密的。这是惯例，对中国也不可能破例。现在Special Investigation唯一能回答的是立案了，还是没有立案。这个问题，看到两种报道，不知道哪个是确切的。

他的父亲有病，带着药来的，在被警察粗暴地从酒店强行带离时已经半昏迷，他的母亲瘫坐在地上。

装病假摔，这是各国警察都见多不怪的。曾家第二天就坐飞机回国了，看来这病没有多严重。视频里一家人哭天抢地，确实像难民，更像流浪汉，而不是游客。如果警察判断没有危险，不叫救护车很正常。

游客在有预定的情况下提前几个小时到酒店，这种情况也经常有。实际上，他们已经是酒店的客人。

客人还没有入住，就不是酒店的客人。桂大使连这也不懂？他外交学院毕业了吗？

这3名中国游客不远万里来到瑞典，人生地不熟，还能怎么做呢？

这个没办法，有人愿帮你，是你的福气；没人愿帮你，是你的不幸。但怪人家是怪不到的，帮你解决原本是你的问题，这不是他们的责任。

如果他们违法了，警察和酒店为什么没有在第一时间联系我们使馆？如果中国使馆得知了这个消息，一定会在第一时间对3名中国游客予以协助。

很明显，曾家违法了，所以到了出警的程度；同样明显，曾家没有违法到需要提出控告的程度，所以拉走就放人了，相当于超速给了一张警告。视频上，两个瑞典警察抬人的时候，还是小心轻放的。为什么曾家提出自己走仍然被抬走，前因后果不清楚，可能是沟通问题，警察不认为曾家有诚意自己走，就动手抬人了。这个是猜测。

我不理解你的提问。酒店不让他们入住，难道他们就该去住医院？

这个问题很奇怪，强词夺理，非常失身份。

令人遗憾的是，我们的游客在与酒店和警察的交涉中，都未能联系我们使馆。

前一个问题里还不清楚：桂大使到底是希望瑞典警方在曾家违法时首先通知中国使馆，还是不管违法不违法，只要有交涉，都首先通知中国使馆。这里清楚了：是后者。不知道中国外交部上下有多少人在背地里骂这个桂大使。每年上亿的出国旅游者，遇到千奇百怪事情的不少，都要使领馆出动帮助？酒店不能早入住要援助，小摊贩价钱还不下来，是不是也要援助？

中国和瑞典有点政治上的龃龉，这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中国可能想找机会敲打瑞典，这当然是可以的；提醒瑞典旅游的安全问题，这也是应该的。但用曾家这事敲打，这是找错了地方，用错了力。

中国使领馆在海外维护中国人的利益，这是应该的。但这不等于过度维权就是正当的。一些舆论里对这一点的强调，与前一阵对正当防卫的强调如出一辙。敲打西方的伪人权、道义、自由都对，但还是那句话，要找对目标。对“强国vs外交”的关系，民间有误解，这是一回事；职业外交官在外交场合上也这么思维，这就成问题了。贻笑大方事小，影响中国外交政策事大。

这件事中国大使馆出乎意料地积极主动，或许是有关人员受到大阪领事馆出手救援机场受困人员受到盛赞的刺激，也要有所作为？但自己把自己逼到死角了，现在只能死撑到底了？或许这个“有关人员”就是桂大使本人，急于在上级那里刷脸？否则这样的访谈应该是公使或者参赞什么的出面才对？



这墓地算荒郊野外？人生地不熟的，半夜里可能有点吓人，但这地方不恐怖。斯德哥尔摩这样半大不小的城市里通地铁还是轻轨，也不是人烟不到的地方

宝贝小猪

晨司机码字就是快，俺绝对支持你

冰蚁

国内很多人被民族主义的东西一激，什么道理不道理的就完全抛九霄云外了。俺支持你一回，但你这篇对国内的这种民族主义情绪不过是杯水车薪了。

清凉山

据我看到的消息，被丢的还不是墓地，而是旁边的地铁站，附近正如你说还算比较高级的居民区。曾先生是故意强调坟场以博同情，大使也不知道？

晨枫

冰蚁 发表于 2018-9-16 12:20
国内很多人被民族主义的东西一激，什么道理不道理的就完全抛九霄云外了。俺支持你一回，但你这篇对国内的这 ...

被冰姨反对惯了，突然支持了，很不习惯呢

晨枫

清凉山 发表于 2018-9-16 12:29
据我看到的消息，被丢的还不是墓地，而是旁边的地铁站，附近正如你说还算比较高级的居民区。曾先生是故意强 ...

那曾家版就更误导了。

等着看这故事的翻转。

平沙落雁

冰蚁 发表于 2018-9-17 02:20
国内很多人被民族主义的东西一激，什么道理不道理的就完全抛九霄云外了。俺支持你一回，但你这篇对国内的这 ...

倒也未必是民族主义，而是护犊子心理，不管有理没理，好像出了国中国人就该帮中国人说话，否则就是立场问题。

国人对遵重规则规矩是比较淡漠的，一切都可以在“人情“这个大前提下通融

晨枫

平沙落雁 发表于 2018-9-16 12:33
倒也未必是民族主义，而是护犊子心理，不管有理没理，好像出了国中国人就该帮中国人说话，否则就是立场问 ...

这种tribal instinct是很有害的，正是思路不清楚、脱离时代的表现。

无言

突然想起来《第一滴血》刚开始Rambo就是这么被警长给扔到镇外头的。

qyangroo

文化差异，自媒体营销交织在一起，真相追不上自媒体的脚步，民间和官方都需要在新形势下重新适应。

晨枫

无言 发表于 2018-9-16 13:06
突然想起来《第一滴血》刚开始Rambo就是这么被警长给扔到镇外头的。

你一说，我也想起来了。警察这么做是常规，还算是客气的。

煮酒正熟

在这个帖子里疯狂加分跟帖支持的，都是旅居海外的，你们的身份是有原罪的。我给你们找一位旅居青岛的藤鞋吧 @天地一沙鸥

holycow

晨枫 发表于 2018-9-16 10:32
被冰姨支持了，这是好事呢，还是坏事？这是一个问题

冰姨加持不好吗？神牛加持才好？

togo

不管有理没理，大使为本国公民发声，也算是一个进步

肖恩

煮酒正熟 发表于 2018-9-17 03:46
在这个帖子里疯狂加分跟帖支持的，都是旅居海外的，你们的身份是有原罪的。我给你们找一位旅居青岛的藤鞋吧 ...

是啊，我的同学群也分裂了，我再次被国内同学扣上“带路党”的帽子

肖恩

微信號「北歐模式」則引述Aftonbladet（瑞典晚報）消息，旅館職員在凌晨1點43分報警，指有3名中國遊客沒有預訂客房，但拒絕離開旅館，認為他們想坐到天亮。警方到場後，遊客自稱他生病了，然而職員並不相信，之後就發生了衝突。

而涉事旅館老闆表示：「他們訂錯了日子，但我們當晚已經訂滿了。當時的情形讓我們的工作人員感到了危險，因為他們在言語和肢體語言上都對工作人員進行了威脅。」他指出這家人在傍晚時份到達了旅館，一直到了12點之後工作人員才決定給警察打電話的。

肖恩

美的 发表于 2018-9-17 06:05
曾几何时，说起发达国家的服务是如何如何的好，遇上酒店满了，不但会帮你找别的酒店，还会送小礼品承担费用 ...

被人当垃圾扔了不去想想是否自己很垃圾就一口咬定人家是歧视中国人是啥心理呢？
在我看来这事别人不是歧视中国人而是歧视垃圾！

晨枫

肖恩 发表于 2018-9-16 16:24
微信號「北歐模式」則引述Aftonbladet（瑞典晚報）消息，旅館職員在凌晨1點43分報警，指有3名中國遊客沒有 ...

什么时候到达的现在也有不同说法。你这里说是傍晚，我看到的有10点、0点，谁知道呢，反正不是9月2日下午2点，至少早到14小时。

holycow

晨枫 发表于 2018-9-16 14:37
什么时候到达的现在也有不同说法。你这里说是傍晚，我看到的有10点、0点，谁知道呢，反正不是9月2日下午2 ...

现在说是2号0:05到的

肖恩

晨枫 发表于 2018-9-17 06:37
什么时候到达的现在也有不同说法。你这里说是傍晚，我看到的有10点、0点，谁知道呢，反正不是9月2日下午2 ...

是的，只是补充点细节。另外还有一些：

旅馆老板还表示整个事件持续了很长事件。这家人在傍晚时分（注：原文用了kväll这个词，一般瑞典认为kväll大概是18到22点之间，22点之后就叫natt了）就到达了旅馆。一直到了12点之后工作人员才决定给警察打电话的。

瑞典晚报这篇关于中国游客的报道的下面还链接了一条2016年的新闻，讲的是一名55岁的土耳其男子，因为被怀疑在Sergelstorg（注：水晶柱广场，斯德哥尔摩著名毒品交易点）买卖毒品而被警察逮捕。他被带回警察局，在被审问和关押了5个小时之后，警察决定释放他，但因为他情绪激动并且有暴力倾向而被警察开车送到了Skogskyrkogården（注：森林公墓，跟中国游客被扔的地点相同）。扔下车的时候土耳其男子直接趴在了地上，然而警察认为他当时只是在装死。在警察离开仅10分钟之后，一名路人打电话叫救护车带走了土耳其男子，到了医院之后医生宣布他已经死亡。之后尸检显示他死于心肌梗塞。经过一年的调查之后警察被认为并没有过错。土耳其男子的家人很愤慨：“瑞典经常批判土耳其警察草菅人命，但这里的警察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