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领主和农奴之间的爱情故事

Dracula · 发表于 2017-10-3 20:23:34

Nikolai Sheremetev 1751年出生于俄国最显赫的贵族家庭Sheremetev。他的祖父Boris Sheremetev非常受彼得大帝崇信。1697年彼得到西欧各地学习游览的时候，Boris就随身同行，途中被任命为俄国驻奥地利大使。俄国和瑞典的北方战争爆发后，Boris成为俄军的统帅，随着战场上俄军的胜利，Boris得到大量封赏，成为彼得根据西欧贵族制度创立的第一个伯爵。1719年他死后，彼得把他的独子也就是Nikolai的父亲Pyotr领养在宫中长大，是太子彼得二世不多的几个玩伴之一。从彼得大帝1725年死去到1762年凯瑟琳大帝掌权这段时间，俄国的政局非常动荡，37年时间共有6位沙皇在位，有两位被政变推翻，死于非命，还有三位是女沙皇。一朝天子一朝臣，Pyotr却能一直屹立不倒，而且步步高升，在凯瑟琳发动政变成为沙皇后，他也被任命为参议员，是俄国当时排位最高的贵族。随着历代沙皇的封赏，Sheremetev家族积累起了巨大财富。1788年Pyotr死后，Nikolai继承财产时，他拥有领地的面积有8000平方公里，可能是当时世界上除各国君主外最大的地主，拥有登记在册需要交人丁税的农奴达20万人，实际控制的农奴数量可能超过1百万人。

(Ostankino Palace)

(Ostankino 剧场)

拥有这么庞大的财富，Sheremetev家族的生活也非常奢侈，在圣彼得堡的住所宏伟的宫殿Fountain House就有340个佣人。而且他们还不满足，在莫斯科郊外还建立起两所更加庞大的宫殿Ostankino和Kuskovo。经常在那儿举行庞大的音乐会、舞会、歌剧和芭蕾舞演出，客人的数量能达到几千人。随着彼得一世西化政策的强力推行，俄国贵族全面接受西欧尤其是法国的文化，以致在家里说俄语都要受到惩罚，很多贵族都会说好几种语言，尤其是法语非常流利，但是俄语却是结结巴巴、文法不通。他们对西欧的话剧和歌剧也很有热情，照搬到俄国。特别是Pyotr和Nikolai父子，对格局非常热爱，在Ostankino宫殿里修建的剧场可以容纳260人，设施是当时俄国最先进的，连沙皇都不能相比。他们还从农奴中挑选有音乐天才的花重金进行训练，组成当时俄国最好的歌剧团和乐队，还经常到其他贵族的剧场进行巡回演出。他们的歌剧团在整个欧洲都负有盛誉，1781年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Joseph II访问俄国的时候，都专程来观看他们的演出。俄罗斯历史上第一个明星歌手Praskovya也就是出自于他们的歌剧团。

(Praskovya)

Praskovya是1768年出生在Sheremetev家族的领地。她们家从她的祖父起就都是Sheremetev家的农奴和铁匠。8岁的时候她成为Pyotr Sheremetev的亲戚Princess Martha Dolgorukaya的女佣，因为其优美的嗓音和音乐天才被选进歌剧团，在那儿Praskovya接受到了当时俄国最好的音乐教育和训练，法语和意大利语无论说和写都非常流利，竖琴和小键琴也都弹得很出色。1779年她首次在Kuskovo参加演出，1880年12岁的时候出演歌剧La colonie的女主角，大获成功。在接下来的10几年里，她一直都是俄罗斯歌剧界最耀眼的明星。1787年她在Kuskovo为凯瑟琳大帝演出，让凯瑟琳非常赞叹，演出结束后特别接见她，还赠给她一枚钻石戒指。

(Nikolai Sheremetev)

Nikolai年轻时就是个花花公子。整天忙着打猎和追求女人。18世纪俄国的农奴主时兴有自己的后宫（harem），农奴里的年轻漂亮的女孩被他们看上的，很多就会强行霸占，甚至关起来，和别的男性隔绝。同他们相比Nikolai还算好的，不是直接硬上赤裸裸的动用领主对农奴的特权，而是用礼物等办法引诱到手。当时他们家的歌剧团里就有他好几个情妇，还有好几个私生子。Nikolai沉溺于这种放荡的生活中，一直都没有结婚。Praskovya非常漂亮，在歌剧团排练演出时就引起了他的注意。1786年夏天的一个晚上，Praskovia赶着她父亲的两头牛到河边，遇到一群猎犬的追逐。这时Nikolai正好骑马路过，将猎犬的驱散，向Praskovya询问听说她的父亲要把她嫁给一个伐木工，是不是真有这回事。Praskovya回答说是真的，Nikolai听了以后，很激动，斩钉截铁的说，“我不会让它发生的，今天你是个农奴女孩，但明天我就要让你成为lady。”

大约在1790年的时候，Praskovya就已经成为Nikolai的非正式的妻子。这时Nikolai已经真的爱上了她，吸引他的不仅是Prakovya的美貌，更重要的是她的心灵和灵魂。1788年他的父亲去世，Nikolai继承了大笔家产后，生活态度也变得更严肃。他把身边别的情妇都嫁了出去，还带上很高的陪嫁。但是他对Prakovya的爱情和两人之间社会地位巨大差距之间的矛盾，让他很痛苦。在感情上道德上他觉得应该和Praskovya正式结婚，但他是俄罗斯当时最显赫的贵族，而她只是个农奴，两个人之间的结合被当时的社会道德舆论所不容，甚至他们的孩子是否在法律上有权继承他的财产都不是很清楚。

Praskovya这时对Nikolai也有了很深的感情，但两人之间的关系使她也处于一个非常困难的境地。一开始她还是和其他农奴生活在一起。Nikolai给她大量的礼物和很多特殊待遇，让这些农奴对她很嫉妒和憎恨，在她的当面都会说出很难听的话。她的家人也挺贪婪，整天缠着让她向Nikolai要这要那，满足不了的话，也对她冷脸相待，甚至会直接辱骂。Nikolai不得不单独为她盖了一座房子。但是各种流言蜚语很快就传到了莫斯科，到他家访问的客人很多特别来到这座房子边，窥视这位peasant bride。Praskovya这时的生活很孤独，不论是贵族的社交圈子还是农奴都对她不容。除了歌剧演出外，是她性格的坚韧和她对Nikolai的感情才让她能够度过这段困难的时光。

1796年凯瑟琳大帝去世，她的儿子保罗一世即位沙皇。Nikolai小时候是保罗的玩伴，保罗对他印象很好，这时把他召到首都圣彼得堡，升为元帅。Nikolai对政治不感兴趣，不想离开莫斯科，但是沙皇的命令不能不服从，搬到了Sheremetev家族在圣彼得堡的富丽堂皇的宫殿，Fountain House。Nikolai让人对Fountain House进行改建，将一翼和宫殿的其它部分完全隔绝，由Praskovya居住使用。这时Praskovya感染上了肺炎，身体越来越差，无法进行歌剧演出，Nikolai除了公务之外，主要时间都用来陪伴照顾她。

Nikolai和Praskovya之间关系的流言蜚语也随着他的到来很快传遍了圣彼得堡的上流社会。Sheremetev家族地位显赫、家财万贯，Nikolai是很多人心目中最理想的配偶对象，没想到一个农奴女孩却是他事实上的妻子，让这些人大失所望。卡瑟琳大帝曾经想把她的孙女Alexandra Pavlovna嫁给他，都被他拒绝。对圣彼得堡的上流社会来说，Nikolai几乎已经成为了贵族阶级的叛徒，完全将他孤立。Fountain House富丽堂皇的会客厅，几乎每天都是空空荡荡没有访客。就是Sheremetev家族的其他成员也都同他断绝关系，部分原因是因为担心将来他的遗产的继承问题。只有很少的几个他小时候就很要好的朋友，这时能摆脱当时社会的偏见，支持他和Praskovya。其中之一就是沙皇保罗，好几次微服到Fountain House做客，Praskovya还为保罗演唱过歌剧的一些选段。保罗赠给她自己手上的一枚钻石戒指。

可能是在保罗的支持下，Nikolai最后终于决定摆脱当时上流社会的道德规范，和Praskovya正式成为合法夫妻。1801年，他给予Praskovya自由身，她不再是他的农奴。11月6日，他和Praskovya在莫斯科郊外的一个村子的教堂里举行秘密婚礼，当时在场参加的只有他的几个最亲密的朋友。他们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好，marriage certificate直到1905年的时候，才在教堂的档案中被发现。

1年之后，Praskovya怀孕，1803年2月，产下一个儿子，取名叫Dmitry。但是她之前的身体因为肺炎，已经很差，生育让她的病情更加恶化，在3个星期的痛苦折磨后死去。面对Praskovya的死，Nikolai是悲痛欲绝，6年后，在他死前写给他儿子Dmitry的信里写到

The easy pregnancy of your mother heralded a happy resolution, she brought you into the world without pain, and I was overjoyed, seeing her good health did not falter after giving birth to you. But you must know, dearest son, that barely did I feel this joy, barely had I covered your tender infant face with my first father’s kisses when severe illness struck your mother, and then her death turned the sweet feelings of my heart into bitter grief. I sent urgent prayers to God about saving her life, summoned expert doctors to bring back her health, but the first doctor inhumanely refused to help, despite my repeated requests, and then the illness worsened, others applied all their efforts, all the knowledge of their art, but could not help her. My groans and sobbing almost took me to the grave as well.

在Nikolai人生中最痛苦的时候，整个圣彼得堡的上流社会都把他抛弃。按照东正教的仪式，Praskovya的棺椁摆放在Fountain House的正厅，让大家对遗体最后致敬告别，但却几乎没有任何访客，原本计划遗体摆放3天，最后不得不缩减到只有5个小时。Praskovya被安葬在Nikolai父亲坟墓的旁边，参加葬礼的也没有几个人，除了Nikolai剩下的很少几个朋友外，主要是Praskovya在歌剧团的同事。尤其是Sheremetev家族的其他成员一个人也没来。Nikolai的两个侄子，本来是能继承到他的庞大财产，现在他和个农奴女孩结婚有了孩子后，这个落空，甚至曾经想把这个出生没几天的婴儿谋杀掉。6年后当他回忆起这一段的时候，还是非常愤怒。

I thought I had friends who loved me, respected me and shared my pleasures, but when my wife’s death put me in an almost desperate state I found few people to comfort me and share my sorrow. I experienced cruelty. When her body was taken to be buried, few of those I called themselves my friends displayed any sensitivity to the sad event or performed the Christian duty of accompanying her coffin.

Praskovya死后，Nikolai给即位不久的亚历山大一世写信，告知他自己和Praskovya的婚姻，希望沙皇能够保证Dmitry的继承权。信中他还伪造了家谱，说Praskovya其实是波兰贵族的后代。亚历山大一世最后同意。Nikolai随后辞去了自己的一切官职，切断了和上流社会的所有联系，回到了他在农村的领地。可能是因为对Praskovya生前因为她的农奴身份而受到的不公正待遇，感到深深的自责，他人生最后的几年都投入到慈善工作中来纪念他的妻子。Nikolai给予了身边和他很亲近的几十个农奴以自由。花了巨额的款项为他的农奴建设学校和医院，捐资建立基金帮助抚养孤儿。对修道院捐款，让它们在饥荒年头接济救助农奴。他后来写到“My wife’s death has shocked me to the point that the only way I know to calm my suffering spirit is to devote myself to fulfilling her behest of caring for the poor man and the sick.”

1809年俄国最富有的贵族Nikolai Sheremetev在极度孤独中死去。死前的信里对他曾经很有热情的当时上流社会的贵族文化作了完全的否定，

My taste and passion for rare things was a form of vanity, like my desire to charm and surprise people’s feelings with things they had never seen or heard … I came to realize that the brilliance of such work could only satisfy for a short time and vanished instantly in the eyes of my contemporaries. It did not leave the remotest impression on the soul. What is all this splendor for?

按照他的遗嘱，Nikolai葬在他妻子的身旁。他的葬礼非常简单，使用的最普通的棺木。由此省下来的钱都捐出去用来接济帮助他的农奴。

来自群组: 酒庄

Dracula · 发表于 2017-10-3 20:25:06

这篇文章最早发在酒庄。内容主要来自Orlando Figes 的Natasha's Dance: A Cultural History of Russia。Figes的A People’s Tragedy是我读过的最好的关于俄国革命的书。

Nikolai和Praskovya的爱情故事十九世纪在俄罗斯被广为传诵。由他们开了先河之后，贵族和农奴之间的结合逐渐变得不再是特别的禁忌。尤其是对接受西方民主平等思想的十二月党人来说，质朴的农奴才是真正代表着俄罗斯民族的精神，和农奴结合在他们的圈子里甚至可以说是一种荣耀。

Dracula · 发表于 2017-10-3 20:27:09

这是当时发在酒庄下的对原文的一个补充。

书里关于苏联时期的那章有很多细节很有意思，下面摘抄几个。

1. 十月革命后，以前的知识分子（intelligentsia）成为社会的最底层，分配到配给额很可怜，用当时彼得格勒的总书记季诺维耶夫的话来说，分给知识分子的面包数量就刚刚够让他们记得面包的气味是什么样子。这时高尔基出面，靠着革命前他和布尔什维克的关系，从革命政府那儿搞到一些特别的配给卡和住房，组织这些知识分子当翻译或编辑，以劳动群众为对象，出版简装本的世界名著。如果没有高尔基的话，苏联文学史上最有名的一些名字，像Isaac Babel, Alexander Blok, Osip Mandelstam可能都熬不过那几年。

著名女诗人Anna Akhmatova这时处境非常惨，也找到高尔基，寻求帮助。高尔基表示自己无能为力，能给她的工作都是最低级的，分不了多少配额。然后高尔基带着她参观自己收藏的东方地毯。Nadezhda Mandelstam（Osip Mandelstam的妻子本人也是作家），后来回忆说当时 Akhmatova看了一眼高尔基的地毯，说了一句确实很漂亮，然后马上两手空空地离开。从此以后， Akhmatova一辈子对地毯都特别厌恶。高尔基为什么不愿意帮助 Akhmatova我们不太清楚，可能是他不喜欢她的诗，也可能是他觉得帮助她在政治上会比较危险。不过1920年 Akhmatova终于在图书馆找到一份工作，这其中高尔基或许也出过力。

2. 著名电影导演Sergei Eisenstein （爱森斯坦）1928年到冬宫实景拍摄“十月：震撼世界的十天”。十月革命的时候占领冬宫的其实没有多少人，只有几百个水兵和工人，但是爱森斯坦为了表现出革命的恢弘气势，征召l了5000名俄国内战的退伍士兵来重演那一幕。这些老兵当天拍摄的时候带着自己的枪支，子弹也都上膛，拍摄在楼梯上冲锋的那一幕的时候，向四处乱开枪，打碎了好多珍贵的花瓶，还伤了好几个人。拍摄结束后，冬宫的工作人员打扫花瓶的时候抱怨说，你们这些人第一次占领的时候要小心的多。

3. 著名诗人Vladimir Mayakovsky（马雅可夫斯基）1930年37岁的时候自杀身亡，但是苏联解体后公布出的一些文件让一些历史学家怀疑他其实是被苏联特务机构暗杀。他的情妇Lily Brik原来是NKVD（苏联内务部）的特工，马雅可夫斯基私下的一些政治观点，她都会马上向NKVD报上去。他住的宿舍里有一个暗门，可以溜进他的房间而不被他的邻居发觉。他的好朋友爱森斯坦后来私下说马雅可夫斯基死前生活在恐惧中，担心随时会被逮捕。因此说他被NKVD处决也有一些依据。

4. 著名诗人Osip Mandelstam说过一句话我觉得特别有意思。“Poetry is respected only in this country. There is no place where more people are killed for it.”

（1934年参加苏联首届作家协会全国大会的700作家中，只有50个人活到1954年。Mandelstam本人在1933年11月写了一首讽刺斯大林的诗，在他的朋友中私下流传，1934年5月，他因为这首诗被NKVD逮捕。这时布哈林还没有被正式打倒，出面相保，斯大林暂时放过了他。大清洗开始后他再次被捕，被判流放到西伯利亚的劳改营，在中转过程中心脏病发作去世。）

liuqing098 · 发表于 2017-10-4 10:41:33

Dracula 发表于 2017-10-3 20:27
; ?3 g/ o8 [/ @) V) a4 o, F1 B这是当时发在酒庄下的对原文的一个补充。: r! s2 N. E q
# `1 h u: Z& A: {! U2 o
书里关于苏联时期的那章有很多细节很有意思，下面摘抄几个。

很多很好的细节！谢谢你的钩沉。

然后203 · 发表于 2017-10-5 15:00:45

Dracula 发表于 2017-10-3 20:27
4 h( t% O. B$ h* O( I这是当时发在酒庄下的对原文的一个补充。
~2 ]6 F4 x: h* |; ^) d) ~) s. o* t: y+ w
书里关于苏联时期的那章有很多细节很有意思，下面摘抄几个。

了解俄罗斯历史越多，对人类承受能力的了解就越多

面朝大海 · 发表于 2017-10-7 05:54:30

谢谢伯爵把文章搬运出来

dashanji · 发表于 2017-10-7 06:59:11

那么有钱有势也活得不自在，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

lorry · 发表于 2017-10-8 15:45:06

有一种婚姻叫morganatic marriage，就是地位不平等的两人结婚，子女的权益差一点。

sitan · 发表于 2017-12-3 13:44:56

dashanji 发表于 2017-10-7 06:59
1 [0 c* ]1 {. [4 b那么有钱有势也活得不自在，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

邓通富有铸币权，最后穷得饿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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