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履虎尾 于 2011-4-3 11:17 编辑 # q. q* d0 ?2 T. P; C
+ i Z4 j( N8 e, T K1 k4 S/ }: @(一) 在古代封建社会历史分期的讨论中,很多其他观点不一致的人,在一个具体历史阶段的划分上,有个惊人的相同,这就是把魏晋隋唐作为一个密不可分的历史时期。魏晋隋唐时期,有很多独特的历史特点。比如什么门阀政治了,什么豪强地主了,什么人身依附了,什么荫占人口田宅了,什么田园别墅了,等等不一而足。不过,在政治制度方面,这一时期确实有一个与其他时期不同的历史特点,这就是,历朝政权的更替,是通过一种特殊的方式——“禅让”来完成的。 “禅让”,是上古的传说中将天子之位授于贤者的制度与方法。尧、舜、禹之间帝位的相互替代,所用方式就是“禅让”。“禅让”既不同后世传位于子的“家天下”,也不同于后朝以武力推翻前朝的“革天之命”,而是一种和平地将自己掌握的权力转授于贤能者之手的制度与方法。 考释“禅”之本意,首先是“替代”的意思。《庄子·杂篇·寓言第二十七》中说:“非卮言日出,和以天倪,孰得其久!万物皆种也,以不同形相禅,始卒若环,莫得其伦,是谓天均。天均者,天倪也。”这里,庄子所说的“相禅”,就是“相替代”。 “禅”字从“替代”的含义出发,引申出的另一含义——帝王君主之位的互相替代,也就是以帝王之位传于他人。《孟子·万章》篇中所说的,“唐虞禅,夏后殷周继:其义一也”,就是“禅”字的这一含义。 “禅让”做为一个专有名词,出现的时期则比较晚,在《后汉书·高凤传》的论中,首先提到禅让:“古者隐逸,其风尚矣。颍阳洗耳,耻闻禅让;孤竹长饥,羞食周粟。或高栖以违行,或疾物以矫情,虽轨迹异区,其去就一也。” 远古时期真的存在有“禅让”制度吗?真的有将天下与帝王之位和平相让的人与事吗?对“禅让”的异议和怀疑,自古有之。在《竹书记年》中有这样的内容: “尧之末年,德衰,为舜所囚”; “舜囚尧,复偃塞丹朱,使不与父相见”; “舜篡尧位,立丹朱城,俄又夺之”。 在《韩非子·说疑》中也说:“舜逼尧,禹逼舜,汤放桀,武王伐纣。此四王者,人臣弑其君者也,而天下誉之。”把尧舜禹之间的禅让,同汤武革命等同起来。 远古时期的“禅让”存在与否,且不去管它,我们来考察一下魏晋隋唐时期的“禅让”吧。 (二) 魏晋隋唐时期的封建王朝,走马灯似的你方唱罢我登场。历数这些个短命王朝,你会发现,要在这一时期想找出一个不是用禅让方式建立起来的政权,还真不是一件容易事。 首先发生的是曹丕篡汉,司马晋代魏;接着是南朝的刘裕篡晋,萧道成篡宋,萧衍篡齐,陈霸先篡梁;几乎同时的是北朝的高洋篡东魏,宇文觉篡西魏;然后是杨坚篡周,李渊的篡隋;更有作为尾声的朱温篡唐;赵匡胤篡夺后周政权。 总而言之,除了拓跋魏是自己兴起于代北,五代时期的后唐、后晋、后汉、后周是武人夺权之外,如前所列十二代政权,全都是不约而同地使用“禅让”这一无往而不胜的利器所建立起来的。 禅让这一方式既然被大家所共同承认和应用,它就必然有着自己独特的优越性。这就是,用这种和平不流血的方式完成政权的交替,可以最大限度的保持国家政治经济的稳定,最大限度的维持政治经济的连续性与平稳性。在禅让的过程中,前一代政权的政治躯壳保持基本不变,所变化的不过是坐在金銮殿上的角色罢了。虽说是一朝天子一朝臣,一大批有拥载之功的新人要爬到高处去;然而,国家重老成,新的政权也需要大批旧人的支持,特别是希望借重于过去朝代元老重臣的名望,以便于显示新朝的众望所归,天下归心。 提起“禅让”,人们首先会想起曹操父子两位与和司马懿祖孙四人。之所以如此,这不能不说是拜通俗小说《三国演义》之赐。正规的史料中,陈寿的《三国志》以及裴松之的补注,房玄龄的《晋书》,以及刘义庆的《世说新语》也都有大量的历史材料。诸如曹操的诛杀董承,伏完,华欣之收伏后;再如司马懿之夷灭曹爽,贾充之弑曹髦,皆明确地告诉读者,所谓“禅让”,并不是和平的,而是充满血腥气味的。 魏晋两代禅让,虽然血腥味十足,遭后人诸多诟病,但是,魏、晋统治者总算还留有余地,没有斩尽杀绝,毕竟,汉、魏两朝的末帝得到了保全。 汉献帝刘协的情况在《后汉书·献帝纪》中有明确记载:延康元年(公元220年),汉献帝刘协禅让之后,被曹丕封为山阳公,“邑一万户,位在诸侯王上,奏事不称臣,受诏不拜,以天子车服郊祀天地,宗庙、祖、腊皆如汉制,都山阳之浊鹿城。魏青龙二年(公元234年)三月庚寅,山阳公薨。自逊位至薨,十有四年,年五十四,谥孝献皇帝。” 魏元帝曹奂的情况在《三国志*魏志*三少帝纪》中记载说:“(咸熙)二年(公元265年),十二月壬戌,天禄永终,历数在晋。诏群公卿士具仪设坛于南郊,使使者奉皇帝玺绶册,禅位于晋嗣王,如汉魏故事。甲子,使使者奉策。遂改次于金墉城,而终馆于鄴,时年二十。” 又据裴松之注引《魏世谱》记载:晋武帝司马炎受禅后,“封帝为陈留王。年五十八,大安元年(公元302年)崩,谥曰元皇帝。” 汉献帝禅让后,又活了十四年,五十四岁方死;魏元帝禅让后又活了三十八年,五十八岁方死。历史上虽然没有明确说明他们是否善终,但是可以透过刘协、曹奂两人禅让后漫长的寿命,判断出他们不是死于非命,而应该是寿终正寝的。 除了刘协与曹奂之外,禅让制度下的最后的一个逊帝,后周的恭帝柴宗训,在显德七年年(公元960年)正月将政权禅让给赵匡胤后,也得以寿终正寝。据《旧五代史·周本纪》记载: “皇朝开宝六年(公元973年)春,崩于房陵。今上闻之震恸,发哀成服于便殿,百僚进名奉慰,寻遣中使监护其丧。以其年十月,归葬于世宗庆陵之侧。诏有司定谥曰恭皇帝,陵曰顺陵。” 《续通鉴长编》中有相同的记载:“开宝六年三月乙卯,房州上言,周郑王殂,上素服发哀,辍视朝十日。” 这种情况出现的原因,在于曹魏、司马晋两朝的建立,多经过几代人长时间的惨淡经营,不论朝野,大多数人对旧王朝早已失去了信心,而对新王朝充满了希望。这也反映出魏、晋、宋三朝的统治者,对自己政权的合法性充满了信心。 (三) 至于其他新兴的朝代,统治信心则远没有这样充足了,他们的权力得来的过于侥幸,惟恐一旦失去。而前朝的废帝,就是他们的最大的威胁,这心腹大患一日不除掉,便一日无法安寝。于是乎,这些前朝废帝,便没有刘协、曹奂、柴宗训那样好的命运了。这些逊帝在禅让之后,长的则不过年把数月,短的则区区数日,就要被新的天子杀掉了。 南齐末帝萧宝融禅让后被杀的的情况,可以作为接受禅让的新一代天子心理活动的参考。据《南史卷五·齐本纪下》记载: “(中兴二年即公元502年)四月辛酉,禅诏至,皇太后逊居外宫。梁受命,奉帝(南齐和帝萧宝融)爲巴陵王,宫于姑孰。戊辰,巴陵王殂,年十五。追尊爲齐和帝,葬恭安陵……初,梁武帝欲以南海郡爲巴陵国邑而迁帝焉,以问范云,云俛首未对。沈约曰:‘今古殊事,魏武所云,不可慕虚名而受实祸。’梁武颔之。” 这段史料说,梁武帝萧衍受禅后,有感于禅让的血腥——东晋末帝、刘宋末帝均不得善终,于是假腥腥地准备将齐废帝萧宝融送往南海巴陵,让萧宝融在巴陵自生自灭。萧衍以此来问过去的同僚如今的臣子范云与沈约。范云虽不以为然,但低头不语——有些话不该由自己说出。而黑心肠的沈约则以“虚名实祸”的辩证关系来回答,劝梁武帝萧衍当机立断,不可心存“妇人之仁”!我们查看上面的史料,核对一下日期: 四月辛酉,南齐末帝萧宝融将政权交出,戊辰,便被梁武帝萧衍杀害。从辛酉到戊辰,这前前后后不过是短短的七天也! 其余各朝大致情况如下: 东晋末年,刘裕准备受禅代立。因为民间有谶语云,“昌明之后有二帝”。于是,刘裕先命令人缢死当今的皇帝晋安帝,然后再立一个宗室司马德文做傀儡皇帝——晋恭帝,以应谶语中所说的二帝云云。到元熙二年(公元420年),“夏六月壬戌,刘裕至于京师……甲子,(安帝)遂逊于琅邪第。刘裕以帝(司马德文)为零陵王,居于秣陵,行晋正朔,车旗服色一如其旧,有其文而不备其礼”。宋永初二年(公元421年)九月丁丑,刘裕命人“逾垣而入,弑帝于内房。时年三十六”。司马德文从禅让到被杀,又活了一年零三个月。(见《晋书·帝纪十》) 刘宋萧齐之际,齐王萧道成接受刘宋末帝刘准的禅让。(升明三年即公元479年)夏四月……辛卯,刘准禅位于齐,壬辰,逊帝刘准迁居东邸,不久又迁居丹阳宫。萧道成称帝后,封刘准为汝阴王,待以不臣之礼。建元元年(就是公元479年当年)五月己未,刘准被杀死在丹阳宫,时年十三岁。从四月辛卯逊位到五月己未被杀,刘准不过是又活了二十八天的时间而已。(见《宋书·本纪第十》) 梁陈之际,太平二年(即公元557年)冬十月戊辰,陈国公陈霸先晋爵爲王。辛未,梁敬帝萧方智逊位于陈。陈武帝陈霸先受禅后,封萧方智为江阴王。紧接着,萧方智于外邸死去。到底是被废后多长时间被杀害,《梁书》及《南史》都没有明确记载。只知道萧方智被杀时,年仅十六岁。(见《南史卷八·梁本纪下第八》) 我们再看北朝的情况。西魏北周之际,魏恭帝三年(公元556年)十二月庚子,魏恭帝元廓逊位于周。周闵帝元年(公元557年)正月,周闵帝宇文觉封逊帝元廓为宋公,“寻殂”。(见《北史·魏本纪第五》)呵呵,寻,就是很快的意思,到底有多快,则谁也不清楚了。 东魏武定八年(即公元550年)五月丙辰,东魏孝静皇帝元善见将帝位禅让于北齐文宣帝高洋。北齐天保元年(五月)己未,也就是高洋称皇帝的第四天,齐文宣帝高洋封元善见为中山王,邑一万户,上书不称臣,答不称诏,载天子旌旗,行魏正朔,乘五时副车。天保二年(公元551年)十二月己酉,中山王元善见遇鸩,被毒死,时年二十八岁。从禅让到被杀,时间是一年零七个月。(见《北史·魏本纪第五》) 周隋替代之际,大定元年(即公元581年)二月甲子,北周小皇帝宇文阐将帝位禅让给自己的外公杨坚。开皇元年(就是公元581年当年)五月壬申,隋文帝杨坚杀害了年仅八岁的外孙宇文阐。(见《周书卷八·帝纪第八》 唐朝的建立,仍然使用禅让的老办法。隋恭帝义宁二年(公元618年)五月戊午,傀儡皇帝杨侑逊位于李渊。唐高祖李渊即位后,封杨侑为酅国公。第二年,也就是武德二年,五月,杨侑被李渊杀害,时年十五岁。(见《隋书·帝纪第五》) 最后,再看看唐朝末年的情况。宣武镇节度使朱温在打败凤翔节度使李茂贞,消灭宦官集团后,天佑元年(公元904年),又杀掉宰相崔胤,拆毁长安城,逼迫唐昭宗李晔迁都洛阳。当年九月,朱温杀害唐昭宗李晔,另立了一个小皇帝做傀儡,这就是唐哀帝李柷。 天佑四年(公元907年)三月甲辰,李柷将政权禅让给朱温,朱温(朱全忠)建立后梁政权,封李柷为济阴王,迁于曹州。当时,太原、幽州、凤翔、西川等处不承认后梁政权,继续尊奉唐朝天祐正朔。天祐五年(公元908年)二月二十一日,李柷为朱温(朱全忠)所害,时年十七岁。(见《旧唐书*本纪第二十下》) (四) 就在当时,便有人对“禅让”提出非议。据《晋书·石勒载记》记载,有一次,石勒在宴会上饮酒,酒酣,问大臣徐光等人曰:“朕方自古开基何等主也?” 大臣们赶紧大吹法螺,曰:“陛下神武筹略迈于高皇(刘邦),雄艺卓荦超绝魏祖(曹操),自三王已来无可比也,其轩辕之亚乎!” 大臣们本以为这个马屁拍得不错,谁知石勒听后,竟然笑了起来。然后,石勒说出如下一番语言来: “人岂不自知,卿言亦以太过。朕若逢高皇,当北面而事之,与韩彭竞鞭而争先耳。脱遇光武,当并驱于中原,未知鹿死谁手。大丈夫行事当礌礌落落,如日月皎然,终不能如曹孟德、司马仲达父子,欺他孤兒寡妇,狐媚以取天下也。朕当在二刘之间耳,轩辕岂所拟乎!” 又一件非议“禅让”的事发生在东晋朝堂之上。据《世说新语·尤悔第三十三》记载,有一次,王导、温峤一同去见晋明帝。晋明帝问起前世所以得天下之缘由。温峤不敢回答,王导说道:“温峤年少未谙,臣为陛下陈之。”于是,王(导)乃具叙宣王(司马懿)创业之始,诛夷名族,宠树同己。及文王之末,高贵乡公事。明帝闻之,复面着床曰:“若如公言,祚安得长!” 而《晋书·宣帝纪》则详细地评论魏晋之际的禅让曰: “帝(司马懿)内忌而外宽,猜忌多权变。魏武察帝有雄豪志,闻有狼顾相。欲验之。乃召使前行,令反顾,面正向后而身不动。又尝梦三马同食一槽,甚恶焉。因谓太子丕曰:‘司马懿非人臣也,必预汝家事。’太子素与帝善,每相全佑,故免。帝于是勤于吏职,夜以忘寝,至于刍牧之间,悉皆临履,由是魏武意遂安。及平公孙文懿,大行杀戮。诛曹爽之际,支党皆夷及三族,男女无少长,姑姊妹女子之适人者皆杀之,既而竟迁魏鼎云。明帝时,王导侍坐。帝问前世所以得天下,导乃陈帝创业之始,用文帝末高贵乡公事。明帝以面覆床曰:‘若如公言,晋祚复安得长远!’迹其猜忍,盖有符于狼顾也。” 再看一看《梁书·沈约传》的评论,对禅让之事的隐晦评价吧: 有一次,梁武帝萧衍因一件小事情,对沈约大发雷霆。萧衍说完,乃辇归内殿。沈约由于非常害怕,由于过度的紧张,在高祖萧衍起身时,竟然没有察觉到,继续傻乎乎地端坐在那里,忘记了起身送行,这严重地违背了君臣之间的礼节。沈约晕乎乎地回到家里,准备坐下歇息歇息,谁知由于心怀鬼胎,精神恍惚,居然没有坐到胡床上,而是一屁股凭空坐在了门前地下。于是,连摔带吓的,就得了大病一场。在病中,沈约梦见齐和帝来找他算帐,齐和帝怪罪沈约多嘴多舌,害了儿子的性命,抽出宝剑,割断了沈约的舌头。梦醒之后,沈约急忙召来巫婆神棍,问曰:做祟的是何方鬼怪?巫婆言道:“如梦”!呵呵,巫婆的意思就是说啊,你老人家的梦与众不同,别人的梦都是反的,恁老人家的梦不反不假,居然全是真实的啊。沈约吓坏了,急忙请来道士,给玉皇大帝写奏章。奏章里说道:冤有头,债有主,“禅代之事,不由己出”,不是俺老沈出的主意。鬼怪呀鬼怪,此事与俺无关,您快去找正主吧,就放过俺沈约这一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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