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谈地中海难民危机（三）

晨枫

仅9月以来，德国就涌入91000难民。一个星期前，德国副总理加布里尔还洋洋得意地宣称，德国可以每年接受至少50万难民，德国媒体也对难民充满欢迎之词，一个星期后都变调了。周末开始，德国、奥地利、匈牙利相继实行边境出入控制。德国的重点还在阻止蛇头，对于难民进入还没有限制。但匈牙利已经在与塞尔维亚的边境筑起4米高、175公里长的铁丝网，在主要公路、铁路出入口设立关卡，出动大批警察，随时准备逮捕不听警告、非法进入匈牙利的难民，并增派30名法官，就地判决遣返。据说已经有执意越境的难民被捕。


欧洲各国针对难民潮的边境控制措施，黑色实线（匈牙利-塞尔维亚边境）已经造起铁丝网，黑色虚线（保加利亚-土耳其边境）正在建造铁丝网，绿色实现（德国-奥地利、奥地利-匈牙利、奥地利-斯洛伐克、斯洛伐克-匈牙利边境）已经实行边境出入控制

匈牙利的右翼总理奥尔班声称，匈牙利在“保卫基督教欧洲”。上一次欧洲使用这样的语言，那是在奥斯曼大军入侵中欧的时候。匈牙利政府发言人在对BBCde讲话中，明确表示匈牙利不再容忍难民非法过境，“难民必须按照欧盟规定，在进入欧盟的第一地点登记，等待甄别和安排。”也就是说，对于东地中海的难民大潮，所有人都应该在希腊就地登记，等待安排。所以对匈牙利来说，自行其是抵达匈牙利边境的难民已经被认为非法，匈牙利将遣返，哪里来，哪里去。匈牙利当然不会把难民遣返到叙利亚，但从塞尔维亚过来的难民遣返到塞尔维亚还是做的到的。

上图中，灰绿色为既是欧盟也是申根的国家，暗红色为欧盟但非申根国家，鲜绿色为既非欧盟也非申根国家。显然，叙利亚难民的主力经由非欧盟、非申根土耳其首先进入既是欧盟、又是申根的希腊，然后经既非欧盟、又非申根的马其顿、塞尔维亚进入既是欧盟、又是申根的匈牙利，然后进一步前往奥地利、德国乃至瑞典。从法律程序上来说，匈牙利有理由把难民拒之门外，但这是祸水外流，欺负塞尔维亚。

欧盟现在非常坐蜡。一方面急需解决火烧眉毛的难民问题，至少把已经到达希腊、意大利的消化掉，但东欧国家坚决抵制强制名额摊派，给欧洲统一的政治层面带来极大的挑战。欧洲统一是战后欧洲最大的主题，欧元是欧洲统一的经济基础，在希腊债务危机中被冲击得七零八落，刚刚勉强收拢起来；申根是欧洲统一的社会基础，在难民大潮冲击下濒临瓦解；难民安置则在测试欧洲统一的政治基础，现在看来前景不妙。


欧洲各国65岁以上人口比例现状，2010年


欧洲各国65岁以上人口比例预计，2035年

老龄化是发达国家普遍存在的大问题，而且老龄化问题在继续深化。劳动力减少，社会负担增加，国家活力降低。欧洲国家不例外，德国在欧盟27国中是老龄化最严重的。在某种意义上，移民（包括难民）有助于解决德国生育率不足、劳动力不足的问题，但在另一方面，移民和难民对德国的社会和文化冲击也是全面和深刻的。在最好情况下，移民和难民要融入德国社会、加入德国经济体系也需要时间和培训。沙特提出赞助德国200座清真寺，帮助叙利亚难民有家的感觉。但“土著德国人”恐怕还是听教堂钟声而不是宣礼塔一日五次的呼唤祈祷声更有家的感觉。事实上，部分欧洲民众对叙利亚难民非德国、瑞典不去的做法颇有微词，这不是难民的做法，难民“应该”满足于安全的居所，而不是挑挑拣拣。


各国的外国出生人口与本国出生人口就业率之差，外国人在匈牙利最容易找到工作，在荷兰最不容易找到工作

德国经济强劲，福利好，机会多，但事实上，德国在安排外国出生人士就业方面做得并不好。荷兰、瑞典是做得最差的，外国出生的人在荷兰、瑞典找工作最不容易。这不惊讶，这两个都是“纯血国家”而不是移民国家，显性、隐性的排外不意外。接下来是法国和德国，这有些意外。法国的移民很多，尤其是北非移民，看来近些年来北非移民频频闹事是事出有因的。德国的情况更加意外，德国有大量的土耳其移民，据说总数有300万人之多，但其中有很多从事低收入工作（相当于美国的墨西哥人），也有很多在吃福利。德国预计今年可有80万以上的难民涌入，这将对德国是一个沉重的经济负担，难怪加布里尔话音未落，德国就实施边境出入控制了。

但欧洲各国的边境封锁非但不解决问题，还制造了更大的问题。已经进入欧洲但被层层封锁线挡在“外面”的难民不仅情绪激动，而且还在迅速向封锁线涌来。防波堤阻拦常规的潮水是做的到的，但面临海啸，防波堤是没用的。叙利亚难民潮正向海啸一样席卷而来。接下来的几天里，很可能在各国封锁线前发生种种人间惨剧，更多的人间惨剧在逃难路上。希腊沙滩上三岁叙利亚男孩瘫软的尸体搅碎了全世界的心，但接下来的日子将更加考验各国的神经。

但叙利亚难民是与以往难民很不相同的现象。不知道有多少人注意到，他们大多轻装上阵，顶多背上双肩包，而不是传统观念里难民拖上锅碗瓢勺、一家家当。他们有备而来，目的明确，就是要到德国、瑞典。他们一路上有人指点，有人接应。尽管在路上奔波已久，但并不狼狈，并不衣衫褴褛、忍饥挨饿。应该指出的是，希腊、马其顿、塞尔维亚等沿路国家对于这些难民并没有提供什么帮助，这些难民带上自己的钱，基本上是靠自己解决旅途食宿。在CBC访谈里，一个现在就在希腊Lesbos岛上的CBC女记者（她说阿拉伯语）甚至说到，她碰到好几对年轻叙利亚夫妇，服装整洁，神情愉快，好像到岛上来度蜜月一样，语气轻松地询问如何搭乘渡船到希腊本土。另一个CBC女记者（同样说阿拉伯语）在访谈中了解到，现在大批进入欧洲的大多是中产阶级，像工程师、会计师、教师、医生等，有良好教育，经济条件也不错。尤其注意到的是：他们大多是直接从叙利亚出逃的，而不是从土耳其难民营里出来的。他们带上足够的钱，还带上手机，其他统统丢下。一方面偷渡船上没有空间带东西，另一方面他们有足够的经济实力一路买过去。手机则是与还在叙利亚的家人联系，与前方路上接应的人联系。困在希腊岛上的难民的愤怒在很大程度上在于：我有钱买船票和后面的火车票、飞机票，有不要你施舍，又不想留在你的国家，只是过个路，为什么不安排交通把我们运过去？还有一点：他们很多人能说一点英语，有些还说得不错，而真正的叙利亚农民和乡村居民估计能说英语的不多。

另一个值得注意的现象是：叙利亚难民里年轻男子的比例出乎寻常地高。这是因为ISIS、自由军、政府军都在抓壮丁，年轻人不仅自己逃，家人也催促他们逃，年轻力壮也经得起飘洋过海和爬山涉水的折腾。但大量穆斯林青少年男性涌入欧洲，很使欧洲人心中暗暗打颤。ISIS或者其他极端主义组织的渗透当然是一个隐忧，即使只有千分之一，那九月以来就可能有近百极端分子渗入，这是令人不寒而栗的。即使在开始时与极端主义无关，历史经验表明，穆斯林密度高的地方，受穆斯林极端思想影响的可能性也更大。

叙利亚难民很看重德国的高福利。这倒不一定是他们会就此吃福利，但在一段时间里会大大增加德国的福利开支。在希腊债务危机处理过程中，德国“迫使”希腊重走举债道路，这虽然避免了希腊赖债的直接危险，但一方面增加了德国的经济负担，另一方面对希腊减免债务的呼声依然很高，最后还是由德国吃下这“沉没成本”。包括进所有开支后，澳大利亚的数据是每个难民一年消耗4万澳元政府开支，德国的情况至少差不多，如果加上福利后不是更多的话。在当前经济不振的情况下，难民福利可能会与现有人口中低收入人口的福利争夺资源，或者福利总开支与其他国家开支争夺资源，造成德国国内矛盾。如前所述，难民在德国的就业前景并不好，大量无业尤其是年轻男性难民大量存在可能造成的社会问题也使人担心。

这样的新型难民当然依然是难民，但他们的不同也使得人民的反应有所改变。现在进入欧洲的叙利亚难民不仅经济条件较好，头脑也活络，深知抢先行动的重要。他们很多在德国、瑞典或者英国有亲戚或者熟人。但更多的真正一无所有的战争难民还困在土耳其、约旦、黎巴嫩。这是人数多得多的“沉默的大多数”。先走一步的人的消息会传回去的，后走一步的人还是会走的，尤其是在丧失希望的情况下。CBC女记者在访谈中说到，很多现在从叙利亚逃出来的中产阶级都是受不了无穷无尽的战争才出逃的，他们看不到希望，看不到战争的尽头，ISIS、自由军、政府军犬牙交错，弄得民不聊生，可能出门两公里去买点东西要过三道关卡，谁都不能得罪。叙利亚的人还在往外逃，已经逃出来的人回不去，怎么办？到欧洲（其实是到德国）去寻找安全和富足吧。但现在欧洲各国的翻脸将激起难民潮向各国封锁线的强力冲撞，后果难料。但没有匈牙利这样的“保卫基督教世界”，老欧洲的面貌有可能发生不可逆变化，彻底改变老欧洲的政治、社会和文化生态，这也是习惯于站在道德高地的老欧洲不习惯看到的。

眼下叙利亚难民占尽头版，但地中海难民潮不止叙利亚难民，正在涌入匈牙利、奥地利、德国的难民中，就有大量伊拉克、阿富汗、巴基斯坦难民，这还只是东地中海。中地中海的非洲难民没有歇着，有叙利亚难民的榜样，他们更加前赴后继，弄得欧盟威胁要击沉非法偷渡船。当然，装满难民的船是无论如何不可以击沉的，放下难民后的空船击沉也没有多少用，只是惩罚蛇头，可蛇头还有更多的船。

阿萨德声称，欧洲的挑动是造成叙利亚难民的根源，如果欧洲还坚持反阿萨德是和平起义的话，欧洲只有自食苦果。阿萨德可能谈不上好人，但阿萨德家族统治叙利亚有40多年了。这40多年里，与本地区其他资源、历史相当的国家相比，叙利亚的民生并不差，国内各教派共处也没有问题，更没有难民问题。阿萨德的指责并非全无道理。另一方面，普京宣布加强对叙利亚的支持力度，以反击ISIS，协助缓解难民问题。他倒是会抓时机。美国照例关注，向普京施压，指责他加剧叙利亚内战，效果照例为零。

战后欧洲面临过多次危机。在冷战时代，苏军铁流和核火威胁到西欧的生存，但威胁明确，抵抗决心和策略也明确。难民危机不一样，欧洲实际上没有了主意。政治正确的路子统统都是死路，政治不正确的路子谁都不敢提。柏林警校校园开辟为难民营，很难不引起联想；布痕瓦尔德集中营旧址部分建筑重新开放，用于安置难民，造成舆论大哗；奥地利总理指责匈牙利把难民装上火车，但开到另外的地方，使人联想到“我们大陆曾经有过的黑暗历史”（指把犹太人拉到集中营），引起匈牙利的强烈抗议。难民危机有可能酿成21世纪欧洲最大的政治危机。

鳕鱼邪恶

我只想知道，俄国人是不是在偷笑？

鳕鱼邪恶

老兵帅客

欧洲现在的封锁边界已经政治不正确了，看来下一步就是如何进一步地政治不正确，在土耳其或者希腊设置完全封闭的难民营，由欧洲出钱养起来。希腊虽然小，但是圈起来几十万人应该还是能做到的，特别是在别人出钱的情况下。

对了，这样一来，欧盟和希腊到底谁欠谁的，恐怕就是下一个议题了。

莱茵河

鳕鱼邪恶 发表于 2015-9-16 14:55
我只想知道，俄国人是不是在偷笑？

俄国人应该不用偷着笑吧，不是他们的风格

莱茵河

老兵帅客 发表于 2015-9-16 15:43
欧洲现在的封锁边界已经政治不正确了，看来下一步就是如何进一步地政治不正确，在土耳其或者希腊设置完全封 ...

前两个月希腊债务危机的时候希腊国防部长警告过他们，希腊多年以来一直顶在欧盟最前沿，需要大量的经费，如果德国不减免希腊的债务，希腊国防经费都保证不了，很多对欧盟的义务可能履行不了了。德国媒体一致认为这是讹诈，德国人觉得希腊那边也就几万难民，这么多年给希腊的经费都被他们贪污了，希腊自己也不敢放难民进来，干脆把经费全给他们停了。

希腊：你在家里抱着小蜜聊天，老子在门口抱着警棍遛圈，借钱发点工资还跟我算利息，你等着

德国：来呀，来呀，有种来呀

希腊：let it be

叙利亚：let's go

德国：。。。

goon马甲

话说我在新闻看到的难民大多精壮。有些更可以用肥来形容。哪有难民的样子。。。

老兵帅客

goon马甲 发表于 2015-9-16 04:41
话说我在新闻看到的难民大多精壮。有些更可以用肥来形容。哪有难民的样子。。。 ...

这是政治难民而不是经济难民，是由于其国家战乱无法生存而成为难民，因此并不一定是贫穷的。

老兵帅客

莱茵河 发表于 2015-9-16 04:25
前两个月希腊债务危机的时候希腊国防部长警告过他们，希腊多年以来一直顶在欧盟最前沿，需要大量的经费 ...

就是，有种可能啊，德国需要变卖某些国有资产来还欠希腊的钱。

龙血树

这样子下去，如果把中产阶级都拖垮成为赤贫阶层，加入ISIS的人会增加，ISIS继续壮大

qyangroo

战后才多少年欧洲已衰老成这样子，无力生育，无力战斗。元首地下有知……

晨枫

老兵帅客 发表于 2015-9-16 01:43
欧洲现在的封锁边界已经政治不正确了，看来下一步就是如何进一步地政治不正确，在土耳其或者希腊设置完全封 ...

“欧盟和希腊到底谁欠谁的，恐怕就是下一个议题了”
有可能这正是希腊政府的想法。

晨枫

莱茵河 发表于 2015-9-16 03:25
前两个月希腊债务危机的时候希腊国防部长警告过他们，希腊多年以来一直顶在欧盟最前沿，需要大量的经费 ...

希腊给足国防经费也不顶用，谁都不可能在这样千疮百孔的海上边境线上拦住不要命的偷渡狂潮。

晨枫

老兵帅客 发表于 2015-9-16 05:56
这是政治难民而不是经济难民，是由于其国家战乱无法生存而成为难民，因此并不一定是贫穷的。 ...

他们逃离的时候是政治难民，抵达欧洲的时候就成为经济难民了，否则应该就近在第一个安全庇护所登记、等待安置，而不是直接去德国。

pcb

晨枫 发表于 2015-9-16 21:43
他们逃离的时候是政治难民，抵达欧洲的时候就成为经济难民了，否则应该就近在第一个安全庇护所登记、等待 ...

Agree-----

老兵帅客

晨枫 发表于 2015-9-16 08:40
“欧盟和希腊到底谁欠谁的，恐怕就是下一个议题了”
有可能这正是希腊政府的想法。 ...

这不是挺好嘛，看看到底谁怕谁！

老兵帅客

晨枫 发表于 2015-9-16 08:43
他们逃离的时候是政治难民，抵达欧洲的时候就成为经济难民了，否则应该就近在第一个安全庇护所登记、等待 ...

只要有了政治正确，谁管那么多。现在政治风向变了，一样没人管那么多。

桃李不言

老兵帅客 发表于 2015-9-16 15:43
欧洲现在的封锁边界已经政治不正确了，看来下一步就是如何进一步地政治不正确，在土耳其或者希腊设置完全封 ...

义正词严地唱高调这才几天啊，匈牙利可以出口气了。

老兵帅客

桃李不言 发表于 2015-9-16 09:02
义正词严地唱高调这才几天啊，匈牙利可以出口气了。

这件事告诉我们，钱不是万能的，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

鳕鱼邪恶

老兵帅客 发表于 2015-9-16 15:43
欧洲现在的封锁边界已经政治不正确了，看来下一步就是如何进一步地政治不正确，在土耳其或者希腊设置完全封 ...

希腊总理上台之初，就跟普京勾勾搭搭的。。。会不会西欧落入了普京的套子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