逮捕巴希尔？

橡树村

2015年6月，非盟第25次峰会在南非约翰内斯堡召开。会议的议题是促进妇女年与非洲2063发展规划，非洲前一阵子几个区域组织决定成立更大的自由贸易区也是一个重要话题，不过实际上从会前一直到会议结束，媒体上关心的问题只有一个：南非会不会逮捕巴希尔。

巴希尔是苏丹现任总统，1989年政变上台以来一直执掌苏丹。可以说自从巴希尔上台苏丹就一直是国际社会的热门。早期的巴希尔政府与极端伊斯兰势力合作，支持基地组织特别是本拉登，为基地组织的壮大也算是立下了汗马功劳，也曾导致美国克林顿政府对苏丹搞过轰炸。放弃极端伊斯兰路线之后，巴希尔政府似乎回归正常，在21世纪初与南苏丹反叛组织达成停火协议，停止了断断续续了五十年的内战，也导致了南苏丹独立，不过至今南北苏丹双方对于石油问题一直谈不拢，重开战端的可能性一直存在。当然还有达尔富尔的长期低烈度战争和种族清洗行为也在很长时间内是国际焦点。也因为达尔富尔问题，巴希尔在2009年和2010年两次被国际刑事法院ICC发布逮捕令。从这以后，巴希尔的外出访问也会成为新闻。

国际刑事法院ICC是依据1998年的罗马规约成立的，目的是在联合国安理会或者某个国家的提议下，处理国内法庭无法处理的战争罪，种族屠杀，反人类罪等罪行。很显然国内法庭处理不了的事情，往往针对的就是国家领导人和高级官员。签署罗马规约并获得立法机构批准的国家成为ICC的成员。目前ICC有123个成员。联合国安理会五常里面，中国根本没有签署罗马规约，在当年联大决议上也是投了反对票的，自然不会受ICC的任何约束。美国虽然也在联大上投了反对票，但是还是签了字，不过没有得到国会通过。俄国也签署了罗马规约但是没有被国会认可。所以五常里面有三个不受ICC约束，只剩下英法。不过ICC还是得到了联合国多数成员的认可。在非洲，大约有一半的国家属于ICC的成员国，签字了但没有被议会通过的也有几个。这里面，南非、尼日利亚，肯尼亚等都是ICC的成员国，苏丹签了字但是没有议会授权，不是成员国。

所以针对ICC的逮捕令，巴西尔自然是完全否认其指控的罪行，同时也认为苏丹根本不是ICC的成员国，ICC管不着自己的事情。非盟也对ICC的这个做法很不满意，甚至进一步指责说，资金主要来自欧洲的ICC已经完全沦为了欧洲国家，也就是英法执行其外交政策干涉其前殖民地内政的工具，对于解决非洲的实际问题也没有什么好处，一顶西方帝国主义的帽子直接扣到了ICC的头上。所以从对巴希尔的逮捕令颁布的时候起，非盟就呼吁成员国采取不合作态度。甚至2013年非盟的一次峰会专门针对这个问题召开会议，抵制ICC。尽管如此，非盟内的ICC成员国并没有退出ICC，从法理上来讲，ICC的成员国仍然有逮捕巴希尔的义务。按照ICC的要求，这个义务是在外交豁免之上的，也就是说，对于ICC发出的针对其他国家元首的逮捕令，当这个国家元首访问ICC成员国的时候，外交豁免无效。

在2009年，巴西尔的出访就开始受到影响。通缉之后巴希尔的第一次出访是埃及。埃及不是ICC成员国，自然没有影响。第一次计划出访ICC成员国是同年到乌干达参加非盟会议，最终因为各种反对没有成行。第一次成功出访ICC成员国是同年去尼日利亚访问，随后，巴希尔还访问了土耳其，甚至年底还到丹麦参加了气候变化大会，都没有被逮捕。

但是呼吁逮捕巴希尔的声音一直不小。2010年巴希尔访问肯尼亚期间，肯尼亚的法庭就收到要求逮捕巴希尔的申请，这个审判拖了一年，最终判决是巴希尔再入境的时候进行逮捕，这样巴希尔再进入肯尼亚就会成为问题，巴希尔以后也再没有去过肯尼亚。2013年，巴希尔访问尼日利亚期间，当地法院也接受到了逮捕巴希尔的申请，巴希尔几乎是立刻离境。但是同样是ICC成员国的乍得和吉布提根本不理会ICC的要求。这次巴希尔到南非参加非盟峰会，南非政府所面临的就是类似的问题。

非盟峰会召开前，并没有准确的消息说巴希尔是否会出席，但是媒体已经在报道相关新闻了，甚至有非政府组织直接扬言，一旦巴希尔入境就将向法庭提出申请要求逮捕巴希尔。果然，上周六巴希尔抵达南非之后，南非的北豪登高等法院（相当于国内省级中级法院的地位）就接到了逮捕巴希尔的申请。高等法院特意根据紧急要求在周日开庭，在周日中午的时候先颁布了一个禁止巴希尔离境的禁令，要求南非政府禁止巴希尔离境，令其在南非境内等待关于其逮捕问题的审理结果。这个官司的被告，是南非政府。

南非政府立刻声称自己没有准备，要求法庭给与充分的准备时间，先把开庭拖到了周日下午，随后又拖到了周一中午。这基本上一听就是谎话了，南非政府不可能不知道邀请巴希尔入境所涉及到的问题，完全没有准备是不可能的，这样的声明很显然只是一个拖延战术。于是，巴希尔照常参加了周日晚上开始的非盟峰会，虽然中途离席导致了巴希尔已经离开南非的传言（实际上是苏丹的信息部长发布的官方消息，但是的确是假消息），但是仍然参加了会议后的合影，至少周日晚上巴希尔的确在南非。不过周一上午南非的法院审理这个案件的时候，没人知道巴希尔在哪里。

基本上就在南非法庭开庭审理的时候，南非一个空军基地飞出了一架飞向苏丹的飞机。法庭立刻开始询问关于这个飞机的问题。南非政府一开始说乘客名单里没有巴希尔，坚持说自己不知道巴希尔现在在哪里，甚至说巴希尔没准正在购物等等，拒绝承认巴希尔离境。等到下午南非的法官宣布南非应该根据ICC的要求逮捕巴希尔之后，政府的律师立刻站起来说，根据自己刚刚得到的消息，巴希尔已经离开南非，给旁听席带来了一片笑声，显然连演戏都没有很认真地去演，毫不掩饰自己此前已经知情巴希尔离境。与此同时，苏丹也发出了同样的消息，大约三个小时之后，巴希尔安抵喀土穆机场。对此，南非北豪登高法要求南非政府在七天内给出解释，巴希尔是何时何地用什么方式在禁令的情况下离开南非的。所以虽然巴希尔没出任何问题，但是在南非，这个官司还在继续。

其实现在来看，南非政府一开始就是打算把官司拖到巴希尔离境。周二传出来的新消息，在这次非盟峰会召开之前，南非总统祖马已经保证过了，巴希尔一定不会出问题。

回顾政府的律师在法庭上的表现，会发现南非政府连接受法庭的禁令不让巴希尔出境的保证都没给出。这份法庭禁令不是发给巴希尔的，毕竟南非的本地法庭还没有办法对外国元首作出什么判决，这份禁令是发给南非几个政府部门的，要求这几个政府部门不允许巴希尔出境。也就是说，巴希尔在这个官司里面虽然是主角，但是真地和具体判决没啥关系，也没有违反南非任何的法律。有问题的是放巴希尔出境的南非政府。但是南非政府的律师在法庭上就说了，一份无法执行的禁令在技术上是没有事实的可能性的，要求控方（一个非政府组织）给出具体要求南非政府控制哪几个出境口岸的清单，南非政府才可以去执行，这明显就是在准备耍赖了。

不过南非政府的律师也不是一直在糊弄人，关于是否逮捕巴希尔的问题上，南非政府还是做了一点法律上的准备的。南非政府的依据是邀请巴希尔并且坚持外交豁免，忽略ICC的逮捕令，是政府的决策。而且这个决策也不是几个官员在办公室里面制定出来的，而是经过了公示的。按照南非政府的做法，政府部门颁布的条例法规，一旦经过公示，在公示期间内没有人提出有效的反对意见，那么就成为国内法的一部份，同样具有法律效力。南非政府这次公示的内容，是参加这次非盟峰会的外交人员都拥有外交豁免，那么，巴希尔是参加这次非盟峰会的外交人员，自然就拥有外交豁免，而且南非政府认为这个豁免的优先权会在ICC的逮捕令之上。所以南非政府为巴希尔的这个法律准备，应该算是给自己找的台阶。而且如果成功的话，也算是解决了非盟内部各个国家关于是否逮捕巴希尔的一个法律问题。非洲多数国家的法律体系都是殖民者建立的，从面子上来讲该走的程序还是需要的。不过南非法院的法官并没有接受南非政府这个说法。当然高等法院在南非也不算多高级的法院，这个官司如果要继续追究下去，后面还有最高法院，上诉法院等等，甚至最终可以达到宪法法院去，真要认真的话至少能够打上几年的官司，这个过程中南非政府并不是没有赢掉这个官司的可能。

但是高法把巴希尔的禁令发给了南非政府，这却真地给南非政府找了麻烦。按照南非一些法律人士的说法，这个法官也开创了一个先例，就是可以通过法律途径把巴希尔先留下来禁止允许其出境，然后慢慢审理是否逮捕他的事情。这个案例形成先例之后，同样有被其他国家法院引用的可能性。这自然给巴希尔以后的出行带来更大的问题。这也许超出了南非政府的意料，所以处理方法是装作不知道放走了巴希尔，但是南非政府毕竟还是违反了自己法院的判决，要收拾这个烂摊子，也是需要很大的麻烦的。不过也就是麻烦罢了，真的要处罚谁可能性也不大。比如放走了巴希尔的那个空军基地，本来就牵扯在另外一个官司里面。一个与南非高层关系密切的印度高官，曾经把私人飞机降落在这个空军基地来参加一个私人活动，这种滥用公共设施的行为在南非是非法的，但是相关调查也进行了好久了，到现在也没啥结果。南非政府别看解决实际问题的执行能力不怎么样，拖起事情来，做得还是很熟练的。

这件事情可以看出来，南非的确是和非盟一起，拒绝与ICC合作了。国内有学者把这个态度看成是南非前段时间排外暴乱之后向非盟表态的一个姿态，这可能想多了。首先排外暴乱在非洲并没给南非带来太多实际上的麻烦，而且在ICC的问题上，南非政府与非盟的立场一直是一致的。一直在努力作非洲老大的南非，在这种关键问题上，不可能背离非盟的主流立场。非盟从非统改制之后，第一任主席就是南非当时的总统姆贝基，现任非盟秘书长更是南非人，而且还是南非现任总统的前妻。在非盟，南非的影响力还是足够的，真的不需要表什么姿态。实际上巴希尔这次到南非，也与南非正在进行的南北苏丹的斡旋有关系，负责这个斡旋的是南非现在的副总统拉马福萨。

这两天南非的执政党非国大也发了不少言论抨击ICC，直接说ICC已经背离了其成立的初衷，已经没用了，呼吁成立更广泛的，联合国所有会员国都参与的机制。这显然在指ICC的成员里面，连联合国安理会五常都缺了三个，代表性很成问题。当然非国大还重复了关于ICC是殖民者干涉前殖民地工具的说法。ICC的资金来源一般是欧洲，余下的大头是日本，其他国家都是零头，所以欧洲的确在主导ICC，这是事实。非国大的这些说法也不是新鲜立场，虽然措辞以前没这么强烈直接说ICC没有用，但是非国大的立场并没有显著变化。但是这次南非政府显然没把国内相关法律理清楚，平白给政治对手一个攻击自己的口实，而且开了一个直接忽略掉国内法庭判决的例子（可能不是第一次，但是这么明显的应该是第一次），做得也不怎么样。

这件事情也看出南非政府对司法的控制力并不高。这也是有传统的。南非的法律体系是建立在英国体系下的，很多法律条文能够追溯到一百多年殖民地时期去。即使在种族隔离的高压统治时期，司法仍然拥有很大的独立性。一个例子就是当年曼德拉的判决，政府是坚持要求给死刑的，但是司法还是给了终身监禁。而新南非建立之后，法律系统内的多数人仍然来自旧有体系，体系本身也几乎完全继承下来，司法的独立性实际上在加强。当然司法受政治影响的例子也不少，比如当年导致姆贝基下台的案子，比如祖马的腐败案，都有法官的政治立场影响到判决的影子，但是政治人物直接干涉司法还是一个忌讳，公开承认干涉司法是没人敢做的。所以在南非，政府当被告是家常便饭，而且政府输官司也经常能够听到。

当然了，有人会说非国大连党内的控制都快做不到了，更何谈对党外的控制能力。这当然也是对的哈。实际上南非政府对整个国家的控制能力都很值得怀疑。这就是另外的话题了。

所以说呢，巴希尔从一开始就肯定是能回到苏丹的。南非政府无论如何也要做到这一点。但是南非政府如何擦屁股而不让自己太难看，还是需要考验一下政治智慧的。当然这届南非政府脸皮还是很厚的，连总统祖马私宅的游泳池都能描绘成消防用水的蓄水池，也没有啥奇怪的理由是编不出来的。所以，继续看笑话吧。

料理鼠王

如果南非这样干了，基本上在非洲的领导地位就没人尊重。至少TG这边不行

猫元帅

料理鼠王 发表于 2015-6-17 07:56
如果南非这样干了，基本上在非洲的领导地位就没人尊重。至少TG这边不行

这件事是的本质是国际刑事法院的出身不正。虽然冠冕堂皇的理由和法律理论基础都很好看，但是国际刑事法院的设立显然是卢旺达国际刑事法庭和前南国际刑事法庭设立的直接后果。而这两个法庭的设立是依照纽伦堡法庭和东京法庭。但是问题在于，前南法庭的偏向性已经被世界看在眼里了，国际刑事法庭是否能做到公平公正，大家都不相信。在2002年美欧处于冷战后政治优势最大的时候，大家不说什么。但是在现在美欧无论在道义上还是实力上都严重下降的情况下，自然会有越来越多的国家不鸟国际刑事法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