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晨枫 于 2011-8-10 15:49 编辑 : X' e6 d" w2 x$ C s( q2 n" B/ ^
0 n( I/ a1 w, k9 M2 a这两天,除了伦敦暴乱之外,世界上最大的新闻就是标普把美国政府信用等级降级和随后的股市暴跌。人们最关心的话题自然集中到美国是否会经济二次触底,新闻里也充斥了各种评论。有意思的是,新闻评论大多坚信不会,经济学家则没有那么确定。那么美国经济会二次触底吗? - L" ~& {( ?6 I8 A# \$ {' F: I
有一种说法,美国经济根本没有走出2008年开始的上一次萧条,所以谈不上二次触底,根本就还没有从“底”走出来,现在的危机只是使美国经济在“底”上多呆一会儿。主流观点当然是美国经济已经在吃力地回升,现在最需要避免的就是二次触底。事实上,是否二次触底并不重要,不管美国经济是根本还没有走出上一次萧条,还是处在勉强回升之中,美国经济还远没有回到健康发展的状态,二次触底只是说法而已,关键在于美国经济何时才能回到健康发展的轨道。奥巴马被称作“了不起的交流者”(The Great Communicator),但奥巴马屡次讲话,试图安抚躁动的股市和人们对美国经济的信心,收效甚微,关键在于他没有指出美国经济恢复健康的道路。美国两党在国债违约上的角力也围绕着如何才能使美国经济恢复健康的路线斗争,也就是减支和增税之间的斗争,最后一分钟的妥协是战术性的,因为谁也不敢承担美国国债违约的巨大政治和经济责任。也正因为此,两党的路线斗争将继续下去。但两党的路线斗争实际上只触及战术层面的问题,都不涉及美国经济结构性改革的问题,谁也没有大家都认帐的把美国从经济泥坑拉出来的锦囊妙计。
! t! g* C9 @# R8 i7 b; u% U. B) a在2008年危机过后不久,很多有识之士正确地指出了美国经济结构性缺陷的关键所在:经济空洞化、投机化。药方也很简单:重新工业化。奥巴马曾经把重新工业化作为经济政策的重要部分,但在经济救场的短期行为中,这一重点逐渐淡出了。更重要的是,美国公众在2008年危机的痛楚中清楚意识到的事情,正在被时间所淡化。美国公众热衷的不是重新工业化,而是恢复2008年之前的老路。老马熟路,easy money,何乐而不为?于是,美国欢快地重新走向又一轮经济危机。都说美国国债即使违约,也只是技术问题,不反映美国经济的基本面。美国经济如果不做结构性的改革的话,更大的危机只是时间问题,眼下的二次触底才真是技术问题。 ! Z! G* ^% M+ T+ F* Y1 b% G) A4 p
既然药方很简单,为什么做起来那么难呢?这牵涉到美国经济的空洞化、投机化和全球化。作为世界经济金字塔的顶尖,美国经济享有独特的强势地位,“用钱来赚钱”比用力气赚钱省力,而且来钱更快更多。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要回到用力气赚钱的工业化自然不容易。更大的问题在于全球化。当工业化基地向劳动力和原料成本较低的发展中国家转移后,美国再工业化就面临将劳动力和原料成本向发展中国家看齐的压力,进而导致生活水平的下调,否则很难保持竞争力。在理论上,美国的再工业化可以集中在高科技、高收益领域,避免和发展中国家的正面竞争。但是在实际上,技术不是巫术,很多是一点就穿的一层纸,依靠技术领先保持竞争力是一件很吃力也很不可靠的事情。美国在知识产权保护问题上屡屡向中国发难,正是因为离开了这样的保护,美国在很多工业技术的领先地位将岌岌可危。再工业化必然有很大一部分集中在劳动相对密集的中低端产业,以最大程度地吸收劳动力,重建美国的中产阶级。 - u. X5 c7 {% [1 X7 A
说到中产阶级,这是一个很有争议的概念。事实上,中产阶级没有明确的定义,在穷人和富人之间的都是中产阶级。具体来说,中产阶级在经济上独立(由此带来政治上的独立,既不必从属于雇主或者部族利益),不愁温饱行宿,具有一定的非生活必需的选择性消费能力(discretionary spending power)。长期以来,产业工人而不是专业人士才是中产阶级的主体,福特的流水线革命对此功不可没。具有高度教育、高度技能的人总是少数,依靠他们支撑起知识经济作为国民经济的主体,这是知识经济的误区,是一个不可能的任务。使最大量的受过基本教育、拥有一般技能的公众进入中产阶级,这才是美国经济结构性改革的关键,也是死结所在。重新工业化不仅需要决心,还需要投资。政府投资不是解决办法。政府投资重建工业的话,政府就直接进入经济竞争,这不符合美国的经济理念。但私人投资的话,首先要关注的是投资回报,没有多少投资者有救国救民的觉悟,去投资低回报、高风险的中低端劳动密集产业。
1 p+ {5 Y6 F) \, C在中国崛起之前,世界经济的圈子基本上就在西方或准西方国家中打转转,东边日出西边雨,东方不亮西方亮。金融资本在欧洲玩不转了,可以去美国;在美国手气潮了,可以去日本;日本蔫了,可以找韩国、澳大利亚、加拿大或者其他人的晦气。可这次不一样了,整个西方和准西方世界的经济都触底,上哪里都一样晦气。说上哪里都晦气也不对,中国就一直独秀。或者说,中国也有问题,但中国的问题不是增长乏力,而是经济过热。对于国民经济的可持续发展,经济过热是坏事;但对于寻求短期利益的资本来说,经济没有过热,只有更热,即时收割才是正道,可持续发展是别人的事。不过中国扎紧篱笆,不让国际游资随便进出,任意收割,金融大鳄们只有在门外干着急,还是只有回头在西方和准西方寻找已经消失的机会。这种困局加深了西方世界正在走入死胡同的印象,正是整体萧条导致信心丧失,引发了当前的股市危机。
6 ~7 L @! W( Z. t4 A/ |4 L& A& d美国经济结构性改革的启动困难重重,美国经济复苏遥遥无期,标普正是看到了这一点,而不是两党为国债违约问题的狗咬狗,才作出了对美国主权债务降级的惊人决定。事实上,这只是皇帝新衣的游戏,几乎所有人都看到了美国经济复苏乏力的事实,只是出于收割最后一茬羊毛,或者不愿做“坏孩子”,才没人愿意出头挑明,标普只是皇帝新衣故事里的那个愣头青孩子,挑明了这个事实。至于美国债券在降级后反而走热的奇怪现象,这其实很好理解:美国信用等级是从AAA降低到AA+,不是一路降低到垃圾债券。美国政府偿还债务的能力没有实质性的大幅度下降,但降级对世界金融的影响不仅是实在的,还是眼下的。在股市大幅度缩水的时候,美国债券依然具有相对稳定的回报率,自然成为走投无路的游资的避风港,但这不等于人们对美国经济基本面的信心和认可。与此相似的例子是美元的汇率。当汇率市场发生动荡的时候,游资通常流向美元,短暂地推高美元,但美元汇率的长期走势还是持续走低,回升乏力。 ' ~! l) v3 ]3 L, t1 S5 @& D5 P
西方不乏质疑标普降级决定的人,但美联储在8月9日例会后惊人地宣布,两年内不上调利益,这间接地宣告了美联储对未来至少两年内经济的预测:继续走低。这是美联储历史上第一次明确给出利息调整的时间表。美联储在现在这样脆弱的时机公布这样负面消息,只能说明一个事实:美国经济是否二次触底只是一个技术问题,问题的核心在于美国经济将长期低迷,而美联储已经用完了宏观调整的筹码。 ( R6 X9 O W$ t0 u2 b' q. W& x5 m
美联储用完了货币政策的筹码,那美国财政部呢?筹码也不多。谈论已久的QE3终于没有成真,有QE1和QE2的前车之鉴,QE3即使实施,也于事无补。QE3将极大地增加美国的债负,而对再工业化没有实际用处。即使QE3的重点从拯救银行和增加流动性转向基础建设,现在和罗斯福或者战后时代有本质的不同。在罗斯福时代,美国还在工业化转型过程中,大兴土木修建基础设施(铁路、公路、电力、水利)对进一步发展经济社会建设有明显的作用。但作为发达国家,美国的基础建设已经基本就位,没有太多的增建余地。现在要做的不是新建,而是修整,对人们的生活方便有很大用处,但对于提高生产力和经济效率没有太大的作用。投资教育也是一样。战后时代的GI Bill使大批退伍军人得到教育机会,延伸的教育改革使高等教育平民化,今天美国已经很少有有才有志青少年因为家境贫穷而得不到教育机会的事情,美国教育的问题不在于教育资源不足,而在于学生乃至社会缺乏对于教育价值的认同。学生不愿努力学习的问题不是增加投资就能解决的,所以QE3对此无能为力。
2 y$ b `- G' _2 w m4 C V2 `即将到来的美国大选对未来几年的美国十分关键。这不仅是谁当总统的问题,还是未来美国的路线斗争问题。标普降级把美国脓包挑破了,人们不再能自欺欺人了,必须正视美国经济和社会的深层问题,但美国还没有找到一个切实可行而且为公众所接受的改革路线图,或者出现一个可以使公众信任到可以仅靠“相信我”就跟着走的领袖人物。
6 t p4 T& H1 W美国的问题没有解决,那中国呢?中国的问题不是增长乏力,而是经济过热,通胀正在成为迅速膨胀的威胁,不仅威胁经济增长,还威胁社会安定。2008年金融危机来临时,中国和世界上主要经济大国一样,推出了一台巨额刺激经济增长计划,但这4万亿投资对眼下的通胀负有不可推脱的责任。眼下西方媒体又在鼓吹中国应该再次推出巨额刺激计划,以确保经济继续增长,这是值得高度警惕的。
2 m& C* w* t2 @" k; P7 f中国经济正在过热,通胀成为头号问题,这不是秘密。在这样的情况下,继续推出巨额刺激计划只有一个理由:维持出口强势。问题是中国经济如今还是出口主导吗?房价高涨是经济过热和通胀的重要推手,而房市和出口经济没有什么关系,实在要算上间接关系,那也是隔上好几层了。三座大山里的另外两座是医疗和教育,这和出口经济就更不沾边了。另一个重量级因素是汽车。中国的汽车产量已经超过美国,成为世界第一,但中国的汽车出口和汽车总产量不成比例,内销占决定多数。中国的出口依然强劲,但内需至少同样强劲。在经济整体过热和通胀压力下,选择性的基建投资依然必要,比如完成高铁组网的其余部分,形成规模和效益,继续电力建设,缓解电荒,但全面铺开的一揽子刺激没有必要,更可能是有害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