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漏达芬奇

七月群山

[配图比较多，分段发] 不是为了骗分
…………………………………………………………………………
…………………………………………………………………………


一个没名气的“收藏家”两经周折买到一幅来历不明的画作，并且一厢情愿地认为是达芬奇的作品，这种事在已经很成熟西方艺术品市场，是捡了个奇迹漏，还是一场镜花水月？



1，捡漏

捡漏者，古玩界术语，是指以相对很低的价钱买到价值高昂的珍品。这无疑是每个收藏者的梦想。

1998年。当皮特·希尔曼(Peter Silverman)看到纽约克里斯蒂拍卖行“年度古典精品目录”的第402号拍品时，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是一幅标注为十九世纪早期德国画派的素描，画的是一个年轻女子的头部左侧肖像，服饰具有文艺复兴时期特征。肖像以棕色墨水的鹅毛笔和粉彩绘于羊皮纸，胶黏在橡木衬板上。估价为一万二千至一万六千美元。


Lot 402
German school，early 19th century
The head of a young girl in profile to the left in renaissance dress
pen and brown ink, bodycolor on vellum
13 x 9½ in. (330 x 239 mm. )
Estimate: $12,000 - $16,000

“要么是一件完全的赝品，要么是更早的意大利画派，肯定不是什么德国的”，老江湖希尔曼意识到克里斯蒂拍卖行很可能打眼了！“更早的意大利”当然意味着高出估价许多倍的价值，值得赌一把。数九寒天的1月30日，他不远万里从巴黎飞到纽约，在克里斯蒂拍卖行帕克大街会场对402号拍品留下了一万六千美元的竞价，打算来个低调捡漏。然而事与愿违，402号以21,850美元的价格拍出。鸡贼收藏家失之交臂。

马未都讲收藏的时候总说一个词叫缘分。九年之后，希尔曼验证了他的缘分。

2007年。在纽约伊斯特73街25号那家有名的凯特甘孜画廊（Kate Ganz USA Ltd），哼哼了九年的“我终于失去了你”的希尔曼，竟然再见梦中情人，明码标价的梦中情人。谁能有如此极品的狗屎运？！“噢老天，难以置信”，多年以后希尔曼回味当时场景，咧着大嘴依然满脸的幸福，“我当时一点没犹豫”，凯特·甘孜开价两万二，希尔曼还价两万二，“装在纸口袋里，就像买了袋橘子。”希尔曼乐的哟，估计他走出画廊时，旁边的人都能听见他睾丸撞击出的悦耳的铃儿响叮当。


这种心情这种喜悦，要说也不难理解。希尔曼心里的“更早的意大利”，用另一个词就是“文艺复兴”，那玩艺儿可是值老了银子的概念。

且慢！不论克里斯蒂拍卖行，还是凯特甘孜，都是业界翘楚，屹立江湖多年而不倒，绝非浪得虚名。俗话说得好，商人的眼睛是贼亮的。一家打眼了还则罢了，两家都打眼了，这怎么可能？！还有，这幅画在凯特甘孜的画廊里待了九年，九年啊，难道凯特就没仔细看过，没看出点名堂，没有想到过“文艺复兴”，就这么赔钱卖了，这又怎么可能？！……然而离奇事情就这么发生了。

希尔曼回到巴黎，得意地在圈内炫耀了一番，欧陆文明（虽然希尔曼生于加拿大，你懂的）完胜美国土老冒的八卦果然提气，“文艺复兴”的说法也得到了很多同行的认可。更有业内人士大胆地提出，这会不会，是一幅“达芬奇”呢。。。雷鸣电闪。。。

七月群山

2，达芬奇

达芬奇者，芬奇之地的莱昂纳多是也，文艺复兴时期的天才，西方历史上最杰出的艺术家和别的好多什么什么家，其传世的画作都是无价之宝。

往俗里说，只要是达芬奇的手笔，哪怕是草稿一类的非正规作品，也是百万美元级别的起价（2014年）。也就是说，希尔曼捡的漏如果真是一件达芬奇，那他赚到的可就不是几千几万了，而起码是几千万！这个念头，具有黑洞一般的吸引力。希尔曼看着这幅神奇的肖像，越看越觉得是“达芬奇”。怎么办呢？找专家找权威来鉴定。至此引出了本故事的主角儿出场。


艺术品鉴定，证明或证伪，无外乎三个方面，“艺术、历史与科学”，牛津大学艺术史荣誉教授马丁·肯普（Martin Kemp）如是说。而他正是学术界最具影响力的达芬奇研究权威之一。2008年的时候，肯普爽快地答应了希尔曼的请求，同意免费给看看。

第一次的亲密接触，肯普老练眼光已经发现许多线索：画像眼部的细节，束发带压力的准确体现，还有阴影斜线的明显左撇子特征，等等等等，象！太象达芬奇了！然而四十年积累的学识与修养，使他并没有被这些激动人心的表象冲昏头脑。他冷静地表示，这幅画的确有可能是达芬奇的作品，但还不能下定论。因为以前还从未发现过达芬奇在羊皮纸上作画的记载，他需要其他方面的证据。

艺术判断往往是主观的，同行有分歧也是必然的。研究文艺复兴的权威人士、莱斯特大学艺术史教授戴维·埃克瑟珍（David Ekserdjian），就毫不掩饰自己对这幅画的否定：“在我看来，这东西绝无可能是达芬奇的手笔，这根本不是他的艺术风格，事实上完全没有一丝可与大师相提并论的品质。”在学术界，和他观点类似的严肃学者大有人在。

艺术史学界的严重分歧，显然教希尔曼捡的漏得不到认可，于是他转而向司法鉴定学（forensic science）寻求答案。

第一步，就是对这幅画的材质——羊皮纸作年代鉴定。“羊皮纸”是中文翻译，其实不一定是羊皮的。这幅画就是画在牛犊皮calf制成的“羊”皮纸上。鉴定的方法是约会碳14（carbon-14 dating）。碳14的半衰期为为5730±40年（Cambridge half-life）。。。噢，大家都知道哈，那我就不多说了。。。鉴定结果是：1470-1530（27.2%）， 1550-1640（41.0%），1440-1650（95.4%）。一般来讲，应该取百分比最大的，即1440-1650。达芬奇的生卒年代为1452-1510。看来没有明显冲突。

接下来，肖像被送往帕斯考·科特（Pascal Cotte）的工作室拍照。


科特在他的独特领域内颇有建树，其中最著名的是，他曾为卢浮宫的《蒙娜丽莎》作色彩还原。

科特操作一台带有多重滤镜的240mp高分辨率特制数码相机，对这幅神秘画作进行了多层次精细拍摄。尤其肉眼不可见的红外成像，经与达芬奇的某件已知作品对比，在技法上有很多有趣的相似之处，比如下巴等局部的修改和处理、勾画影音的线条，等等。但这都算不上直接证据。


科特的另一发现，倒是具有相当的轰动效应：指纹。达芬奇在自己的很多作品上留有明显的指纹，如果这枚指纹与已知的达芬奇作品上的其他指纹吻合的话，那就是达芬奇的“在场证明”了。


这枚指纹，当年在媒体上很是热了一阵，国内的一些小报比如科技报，也有“指纹解开达芬奇密码”之类的八卦。然而实际上，指纹的高清照片送至瑞士洛桑的刑事研究所（Institute of Criminology and Criminal Law）的指纹鉴定专家克里斯朵夫·尚泊（Christophe Champod）教授处，检验的结论是：不够完整，无鉴定价值。

此路不通！

七月群山

3，另辟蹊径

在马丁肯普的请求下，素描专家、牛津大学拉斯金美术学院教授萨拉·辛伯莱（Sarah Simblet）试图以“重建”的方式，接近这位神秘画作的神秘作者。经过选材、制作粉笔、摹绘、加固着色等等一系列的再创作过程，萨拉认为：“很明显，这是一名出色的素描高手，精致细腻。作为解剖学教师，我可以清楚看到，绘画者对头骨的发育是极为了解的，例如，鼻子相对于耳朵的比例很小，就是面部骨骼尚未完全发育的特征；再如，眼球的曲面的角度，因为眼球是高于眼窝的，所以你只能看到眼球下部的曲面。就算不是达芬奇，那也是一个和他一样精通解剖学的画师。”


另外，对于材料的研究对比结果，也让萨拉叹服不已：“原本不相干的元素，经过复杂地混合运用，魔术般地得出的强烈而美妙的效果。”

事实上达芬奇在绘画的原材料上的大胆探索并不罕见，有时甚至是灾难性的，比如《最后的晚餐》——如果那幅壁画依照传统工艺画在湿灰泥上，保存效果会好得多；然而他使用了新研制的涂料，直接在干墙上开画，结果就很悲剧。这幅壁画至今已是体无完肤，那些剥落的部分恐怕永难复原了。

萨拉辛伯莱研究成果使马丁肯普信心大增。所有的技术层面，虽然依旧没有足够充分证据证明这就是达芬奇，但是倾向性十分明显；更重要的是，没有任何证据是抵触达芬奇的。“证明必须是严谨的，即便90%的正确，剩下的10%也能毁掉一切。”要证明这剩下的10%从何入手呢？马丁肯普认为首先要确定画中人的身份。

七月群山

4，画中人

画中的神秘女孩是谁？唯一的关键线索是她的发型发饰。以利萨贝塔·尼涅拉（Elisabetta Gnignera）是研究文艺复兴时期发型/服饰的专家。这也有专家？当然。
     


专家不是白叫的。

她指出，神秘女孩的发型叫做“科松尼”coazzone，只在特定的时期、城市和贵胄家族流行过：1491年Beatrice d'Este把这个发型带到米兰的斯福尔扎宫廷，直到1497或者1499年，“科松尼”都是宫廷贵妇的唯一指定发型。画中的女孩，必定是这一时期的斯福尔扎家族的一员，或者关系极为密切。

马丁肯普当然知道，达芬奇恰好在1482~1499年间担任路德维克·斯福尔扎（Ludovico Sforza）的特聘画师与工程师。其间他的多数肖像作品，都是与其金主有关的人物。

达芬奇画的路德维克·斯福尔扎的宫廷乐师

经过仔细排查，最终肯普确定，画中人是路德维克的私生女儿卞卡。史料关于卞卡的记载很少，她十三岁时，嫁给了路德维克手下的军事统领，大概半年后就香消玉殒了，死因似乎是宫外孕。

于是肯普把这幅肖像正式命名为《美丽公主》（La Bella Principessa）

坚持到底

炒作，肯定是炒作。

月下

画真漂亮，文更好

大卫

某些情节和电影《最佳出价》有些像呵……

七月群山

5，关键一环

至此，证据链还缺失关键的一环，链接达芬奇与美丽公主的那个环：假设这幅素描真是达芬奇所作，为何当时的宫廷档案中没有任何记载，达芬奇的诸多门徒也从未学习临摹甚至提及过。

肯普仔细研究过科特提供的高清数码照片，照片中最左侧有一竖条似乎是切割的刀痕，和三个分布均匀的孔洞痕迹。这三个孔洞如果是装订孔，那就是说这幅素描是某一古册的一页，这同时也解释了此画为什么绘制在羊皮纸上；那条刀痕说明有人曾经想从该书分离出此画页。这部古册，肯普认为，很可能是1496年作为卞卡新婚献礼的一卷赞美诗歌；而这幅素描作为诗卷的扉页，夹在硬皮封面和封底之间，湮没在浩瀚的古籍书架的某个角落里。

肯普在学术界公布了关于《美丽公主》的研究成果和自己的推论，因为缺少关键性的物理证据，也就没能说服多少学术界的怀疑者，但是却因此得到一条重要线索——南佛大艺术史荣誉教授的爱德华·怀特*（D.R. Edward Wright），给肯普回帖说：华沙的波兰国家图书馆有本书你应该去看看。

*大概这位怀特是客座教授，我没查到此人，倒是查到了可能是他的书目。

肯普和科特老哥俩飞赴华沙，找到了这卷名为《斯福尔扎家世》（La Sforziada）的五百年前的羊皮纸古籍。历史学家认定，该书是卞卡·斯福尔扎的婚礼纪念，在其身后的1518年由一位嫁到波兰王室的斯福尔扎公主带至华沙的。


在波兰国家图书馆的一个专门的房间里，工作人员慎重地取出这部古书，并留在现场监视。科特摆开带翻转屏的佳能数码相机，用看似腾龙的微距镜头拍摄书底侧的装订情况。经软件分析，确认有一页缺失，并找出了缺失页的位置。肯普拿出《美丽公主》的1：1复制品，对在缺失页的位置，三处装订孔完全吻合！这一时刻，虽然肯普依然冷静而保守地说“80%”，但他的肢体语言却透露出内心的激动。


《美丽公主》本来的位置

稍微的一个小曲折是，这部书有5道装订线。工作人员介绍说，据记载几百年前为加固古书而进行过一次重新装订，有两道装订线是那时候加的，同时还对书页的边缘进行了修整和镀金。从痕迹上看，我以为《美丽公主》很可能就是在这次重新装订时，从《斯福尔扎家世》里被分割出来的；出于什么目的呢，是对图画的喜爱，还是对私生女身份的不喜爱？

故事至此基本告一段落。马丁·肯普为达到自己的100%还要做进一步的修正和探索；科特应该会更新设备；……我觉得，在《美丽公主》项目里获得最多乐趣的其实是萨拉·辛伯莱，她在精神世界里会更接近达芬奇，动手实践的心得、践行大师的喜悦，估计爱坛的小木匠肯定有体会。

当然希尔曼赚了不少钱，也出了本书

据称，有人为这幅画开价八千万美元，被希尔曼回绝了；现在此画的保险金额为一亿美元，估价为一亿五千万美元。

……而我们的美丽公主，不知道还要在某个瑞士银行的保险库里被监禁多久，才能重见天日。


（待续）

王不留

雷鸣电闪好像没有。。但是叮当响肯定是有过了。。。。

王不留

七月群山 发表于 2014-11-19 16:51
3，另辟蹊径

在马丁肯普的请求下，素描专家、牛津大学拉斯金美术学院教授萨拉·辛伯莱（Sarah Simblet） ...

这幅画的耳朵是被头发盖住的，这样也能看出来耳朵大小？

龙血树

可怜的娃，连青春时代都没，13岁嫁将军很容易死吧，画像值这么多钱，不如多活几年

jellobean

捡漏

极乐鸟

文物的真假真不好说，不过故事行文很精采。

方恨少

画廊主人有没有一头撞死？

七月群山

王不留 发表于 2014-11-20 00:12
这幅画的耳朵是被头发盖住的，这样也能看出来耳朵大小？

在（1）里，如果点看大图，可以清楚看到耳朵的轮廓。

七月群山

龙血树 发表于 2014-11-20 00:16
可怜的娃，连青春时代都没，13岁嫁将军很容易死吧，画像值这么多钱，不如多活几年 ...

那时候，13岁就是青春时代，婚嫁的年纪。参考《罗密欧与朱丽叶》的年龄。

七月群山

极乐鸟 发表于 2014-11-20 01:03
文物的真假真不好说，不过故事行文很精采。

这个待续哈

七月群山

方恨少 发表于 2014-11-20 03:01
画廊主人有没有一头撞死？

不是钱的问题，待续，，，

七月群山

大卫 发表于 2014-11-19 19:34
某些情节和电影《最佳出价》有些像呵……

没看过，记下了

七月群山

坚持到底 发表于 2014-11-19 18:45
炒作，肯定是炒作。

这个有待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