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字遊民

indy

人力資本比價：做過“數字遊民”，還要不要回城市？

薛兆豐

今天來跟你分享關於《萬物經濟學》之《數字遊民的烏托邦：大理（上）》的經濟學體會。

平衡：浪漫的生活和穩定的物質

首先，我來跟你回顧一下這一集的主要內容。

在互聯網時代，有不少年輕人想要告別都市辦公室的工位，回到青山綠水環抱的廣闊鄉間。他們希望在享受大自然的舒適的同時，也還能找到各式各樣的新職業。這樣，就可以在追求浪漫的生活和取得穩定的物質支持之間，取得一個更理想的平衡。

在這一集裡，我們的視窗人物林嫣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林嫣曾經在國內一家很有名的廣告公司工作，但是去年一次偶然的出國旅遊機會，讓她重新感受到了舒適的、慢節奏的生活的美妙。

她決定放棄手上的工作機會，離開大城市，到大理尋求“數字遊民”的生活。所謂數位遊民，以我的理解，就是通過數位化的方式遠端工作，而身體則在不同的位置自由旅居地生活。

我剛見到林嫣的時候，她正在跟她的師傅學習編髒辮，接著我們就坐下來輕鬆愉快地聊天。

開始的時候，我先請林嫣介紹一下她先前的工作，接著我就問她，你在這工作當中培養了什麼樣的能力？林嫣馬上就回答說，她基本上培養了三種能力，也就是抗壓能力、多任務處理問題的能力、溝通協調和團隊配合的能力。一聽就知道她是一位善於總結、善於反思的職場達人。

於是我就跟林嫣說，個人的能力要跟平臺的資源搭配，才會彰顯出它的價值。你培養了應對挑戰的能力，克服困難的能力，那你就要在挑戰和困難當中才能看出你和別人的區別。我言下之意是，你離開了平臺，離開了挑戰，你辛苦培養出來的能力也就自然貶值了。

林嫣稍微努力辯解了一下，她說培養出來的綜合能力放到哪都是有用的。我說是的，一個人培養了坐火箭的能力以後，再來編髒辮，也不能說他的綜合能力百分百貶值了，但至少是打了一個很大的折扣。林嫣爽快地回答，她說她同意。

說起林嫣正在學習的編髒辮的手藝，我打聽了一下這門手藝的收入，感覺是不算豐厚的。於是我問林嫣，出來遊蕩大半年了，你的積蓄還夠嗎？她跟我說，也應該出來找份工作了，而她正在應聘一份上海的工作。

接著我又問林嫣，你所見到的數字遊民的工作，是他們來到大理以後找到的，還是他們原來在大城市裡面已經找到，並且形成了非常穩定的工作狀態之後，才跑來大理散心的？林嫣細想了一下，回答說，好像她所認識的所有數位遊民的工作，都屬於後者。

接著我就跟她說起了一個流傳甚廣的段子：

有人問一個在陽光沙灘上休閒的人說：“你為什麼不去工作啊？”

那個人問：“我去工作幹什麼？”

“工作你可以掙錢啊。”

“掙了錢幹什麼？”

“掙了錢以後你就可以享受陽光沙灘了。”

那個人反問：“我現在不就在陽光沙灘上享受了嗎？”

這個段子的含義是帶有誤導性的，那些本來就生活在旅遊勝地的當地人，跟那些偶然去旅遊勝地度假的人，在那一瞬間他們都在陽光沙灘上，但他們的生活是不同的兩種類型。

在我看來，休閒是要跟繁忙搭配在一起，才有意義的。如果休閒之外還是休閒，那休閒的邊際效用就會下降。而因為過多的休閒而犧牲的、因為工作而帶來的收入，以及這些收入所帶來的機會，就會變得越來越大。用經濟學的術語說，就是“休閒的邊際成本隨著休閒時間的不斷延長，會變得越來越大”。

為了讓林嫣看看在大理其他追求浪漫的人，是怎麼生活、怎麼工作的，我們走訪了另外一些朋友。

首先是高山植物主理人阿凪和栗子，阿凪和栗子是兩位一年多以前在大理偶然相遇的遊客，這兩位女孩一見如故，決定留下來在大理創業。她們的業務就是在大理的高山上收集落葉，把它們製作成藝術品，在當地或者線上銷售。

每個禮拜，她們都要爬到高山上採集樣本，下山後把這些樣本製作成藝術品，並賦予這些藝術品不同的含義，讓有不同心理需求的顧客購買。這些顧客當中，有些是求發財的，有些是求減壓的，有些是要防渣男的。

這份看似悠閒的工作，其實並不容易，既有爬山的辛苦，又有創作的焦慮。既要應付房租和經營的成本，又要不斷揣摩不同消費者的心理和捕捉流行的時尚。

最後，阿凪和栗子都說，他們辭去辦公室的工作的時候，是覺得辦公室的工作太累了，休息時間不夠。現在自己創業才知道，她們完全沒有休息的時間，至於收入也不見得很理想。基本上自己不要工資的話，這門生意是有賺的，把工資算上，可能就要虧了。但她們不忘初心，享受浪漫，一年多也堅持下來了，她們說還會堅持下去。林嫣看了，也說很佩服她倆對浪漫的執著。

協調：藝術家和經濟學

接著我又和林嫣走訪了生活在大理的行為藝術家信王軍先生。信王軍先生的特點是，他善於設計不同的行為，或者特別的事件，讓他的藝術作品增添了特殊的故事，從而能賣出一個好價錢。他是在同類藝術家當中比較少見的，能夠獲得可觀的收入、過著舒適生活的一位。

信王軍先生分享了他成名的故事。他曾經長時間在拮据的生活當中堅持作畫，有一個人看見他的畫作之後就問他，你這種畫畫了多少了？信王軍說，有50多幅了。這個人說，當你畫到100幅的時候，我再來找你。

這個人在北京的798為信王軍舉辦了一個畫展。他不僅把信王軍這100幅畫全部買下來了，還通過銷售這100幅畫的複製品，把所有成本都收回來了。從此以後，信王軍就走上了藝術和商業結合的道路，他通過創造故事和事件，為他的藝術作品（主要是繪畫作品）增添使用者價值，並且把他的作品交給具有商業能力的管道，獲取更高的市場價值。他也不會隨便漲價，他覺得他只掙他該掙的錢，管道有本事掙的錢應該歸管道所有。

我覺得信王軍的這個想法，是完全符合經濟學原理的。他對經濟規律的感悟和遵循憑的是直覺，而不是書本上的學習。在林嫣看來，信王軍不算是藝術家，而像是個商人。而在我看來，信王軍是一位思路正常的、追求合理生活方式的匠人。

藝術和工匠之間本來是有區別的，工匠是通過生產具有功能性的產品，來滿足消費者實際的需求。而藝術，則是通過觸碰受眾的心靈，給他們不同尋常的心理體驗。

問題是，很多處於工匠水準的人，過高地把自己看作是藝術家了。這樣，他們就會把消費者的想法看得過輕，把自己的想法看得過重，讓自己走上一條跟市場的需求、跟受眾的需求相距越來越遠的道路，他們的生活很可能也就變得越來越拮据了。在我看來，這是不必要的。

我特別喜歡著名小說家哈克特的一段話，他說，他相信健全的物質主義的一切成果，包括美食、乾燥的住宅、乾淨的腳、熱水、洗澡、休閒、駿馬、暢談、戲劇。他說，每個人都應該享受這些東西，每個人都需要這些東西。有些有才華的人儘管沒有享受這些東西，還是創造出了美好的藝術品，那是因為他們本身就有才華，而不是因為沒有這些物質條件所以能夠創作。

比價：足夠的儲備很重要

我跟林嫣還走訪了在大理工作的導遊阿辛。他幾年前也是頭腦一熱，就辭去了城市裡辦公室的工作，來到大理追求浪漫的工作和生活。結果並不是他所想像的。

後來三進三出大理，現在算是靠定製旅遊找到了比較穩定的收入。他給螢幕前觀眾的忠告是，拋棄原來的工作和生活，來大理發展，是一件必須謹慎處理的事情，得想好了，甚至來嘗試過了，才能做決定。

最後，我跟林嫣告別。我想林嫣本身就是一個想得比較清楚的人，所以當她看到阿凪和栗子的故事，看到信王軍先生的故事，看到阿辛的故事以後，他們的故事並不會對她原來的想法造成多大的影響。她明白我的觀點，那就是在追求浪漫的時候，你得先有足夠的儲備，你得先有穩定的收入來源。

正如林嫣自己說的，當數字遊民，周遊世界，這理想當然是好的，但火箭滿世界跑，也得有足夠的燃料。我反問林嫣，你要是跑回大城市工作了，你豈不是不能再給別人編髒辮，享受不到編髒辮時候的心流了嗎？林嫣笑著說，心流這種感覺，就差不多得了。

經濟學知識點回顧

好，那現在我再跟你回顧一下在這一集裡，咱們遇到的經濟學知識點。

1、資源搭配決定資源價值

首先就是，資源的搭配決定了資源的價值，這一點。咱們曾經在很多地方強調過，資源的價值不是絕對的、天然的、固有的、不以條件為轉移的。相反，它在和其他資源搭配的時候，它的價值就會產生很大的變化。

所以我們才說，尋求自己合理的位置，對一個想要增加自己的收入、提高自己的價值、拓寬自己視野的人來說，是非常重要的。林嫣好不容易在工作當中培養出來的能力，都是現代化工作環境當中需要的能力，如果跑到青山綠水當中，就肯定會貶值的。是不是值得，那得想清楚。

2、分工和專業化的重要性

第二個重要的知識點，是關於分工和專業化的重要性的。在大理期間，我走訪了他們的數字遊民社區，一群從事不同工作的人住在這個社區裡面，互相交流，互相幫助，互相鼓勵，我發現他們在共用一張長長的辦公桌，我感覺他們的工位不是固定的。

但我覺得現代化的工作，固定的工位其實很重要，如果缺乏一個一坐下來就可以工作的環境，而要經常在不同的工位之間往返，或者每次都給自己重新佈置一下工位，這樣工作的效率就會大大下降。工作環境的舒適度，在講究緊密配合的現代化工作當中，其實是舉足輕重的。

3、掙錢的含義

第三個知識點，是關於掙錢的含義的。掙錢意味著什麼？我們強調過，我們沒有人是為了掙錢而掙錢的，錢不能吃、不能穿。錢代表的是機會，錢越多，機會就越多，可選項就越多。你要拿錢來做什麼，那是另外一件事情。

所以在我看來，該不該做一個數字遊民呢？人們是在生活和工作之間想取得一個平衡，他們以為留在大城市裡工作就是以工作為重，當數字遊民就是以生活為重。

但我不是這麼看，在我看來，這是多掙錢和少掙錢之間的區別，是你用錢換取什麼樣的機會之間的區別。如果你要的機會比較便宜，你可以選擇少掙錢的工作和生活模式；如果你要的機會需要更多的錢，那你就要選擇另外一種生活方式。

如果你覺得大理的藝術，就是你要的藝術，那你就選擇它。如果你覺得要走遍全世界的博物館，才是你想要看到的藝術，那你就得投身不同的生活和工作方式。

indy

indy

數字遊民

1997年，前日立公司首席执行官牧本次雄(Tsugio Makimoto)和英国记者大卫·曼纳斯(David Manners)首次提出了"数字游民"这个概念。两位作者预测，“成千上万的人会卖掉他们的房子，去拥抱一种通过互联网创造收入，在全世界移动套利的全新生活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