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羅斯只有兩個盟友

indy

邱世卿


寫於2019年2月14日

在前一篇提到我對美國的國家戰略的觀察之後，也補上同樣是對於這段時間來對于俄羅斯以及中國身處西方壓力下的一點點個人的看法，請放心...這一篇比較短。

西漢時劉向在其所輯的《說苑:戒慎》篇中，摘錄了一段老子的話：
「得其所利，必慮其所害；樂其所成，必顧其所敗。人為善者，天報以福；人為不善者，天報以禍也。故曰：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戒之，慎之！君子不務，何以備之？夫上知天、則不失時；下知地、則不失財。日夜慎之，則無災害。」

從2017年初春開始的華盛頓氛圍，美國與俄羅斯以及中國的關係便急轉直下，這三個擁有核子武器的國家，彼此分別在克里米亞、敘利亞以及南海、台灣以及貿易問題上衝突不斷，當大國各自從己身的角度捍衛國家的核心利益時，往日關係良好時的各種協議、共識框架就...只是框架，但沒有一方會認真信守。

在台灣有不少人對於美國與中國的關係的轉趨惡劣是暗自竊喜，又或是心中別有期待，但我們如果用不同的角度看美國總統川普上任之後，包含納瓦羅等鷹派堅持對中國發動的這場貿易戰爭，或許提前攤牌的美中關係，對中國來說是福大於禍的。

1972年美國前總統尼克森訪中之後，美國的政治菁英對於亞洲事物終於從虛幻走向務實，而尼克森對中國政策的轉變，其背後操盤的思維主要是來自於季辛吉的洞見。

敵人不會關心你的利益，但朋友會。如果你企圖要影響他或是改變他，那麼先和他交朋友會比成為他的敵人要容易，尤其是當他手裡有原子彈的時候。

基於這樣的設想，時任美國總統國家安全事務助理的亨利·季辛吉於1971年7月9日安排秘密行程造訪大陸，隔年1972年2月21日美國總統尼克森正式訪問大陸，也終結了美國與中國長達25年相互隔絕，互不往來的歷史。

尼克森因此稱此次到中國的訪問為 - 「改變世界的一周」。

此後美國與中國的關係雖然有起有伏，但是大的方向仍然是正面而友善的交往，而在鄧小平宣布中國改革開放之後，美國與中國在經濟與貿易上的關係只有越來越緊密，這也是近20年來大陸迅速崛起的因素之一。

在某種程度上，美國敲開了大陸的大門，而大陸則看到了共產主義有不同發展方向的可能性。

不可否認的，西方世界的資金、技術以及管理制度，深深的影響大陸的每一個領域，大陸領導階層曾經是西方的好學生，除了敏感的政治體制之外，幾乎所有能學習與運用的科技，幾乎都不放過。

那是一種急於求知、求變革的時期，甚至隱隱牽動著中國百年來民族復興的情緒，結果是在與西方接軌並且複製的過程中，中國在某些領域的發展，更是青出於藍而更甚於藍，不論是好的或是不好的皆是如此。

在不知不覺中，雖然晚了許多，但中國在製造體系與工業、科技現代化的過渡中，完成了清朝末年時那場未完成的維新運動。

與俄羅斯在蘇聯瓦解後照搬西方模式硬套在身上的方式不同，中國對自己的現代化過程是採取某一種程度的裁切。

如果我們觀察這幾年間中國社會的改變，當你用20年的時間走了西方一百多年才累積的經驗，有這麼多的改變在這麼短的時間內發生，中國還需要更多的時間慢慢消化吸收這些變化，不論是軍事上、經濟上或是文化上，中國都得找到一個自己對於未來的解答，而這個答案只能從自身過往的歷史與文化中索求，不會有跳躍式的答案。

俄羅斯總統普丁的顧問，蘇爾科夫去年四月在《外交政策》雜誌上一篇名為《混血兒的孤獨》的文章，點出當前俄羅斯部分政治菁英對於未來國家命運的省思。

蘇爾科夫（Vladislav Y. Surkov）是普丁執政十八年來倚重的文膽，在普丁的第一個總統任期間，俄羅斯政府的態度是傾向西方，積極與美國與歐洲交朋友，因此蘇爾科夫也被視為俄羅斯政府中的親西派。

他在這篇文章中稱，俄羅斯努力向西方學習四百年後，這個過程終於在2014年劃上了句號。此後，俄羅斯將面臨政治地緣上的「百年孤獨」。

蘇爾科夫在文中說到，俄羅斯四個世紀來企圖使自己變成西方文明的一部分，但卻屢屢挫敗，不被西方接受，這條路已經走到盡頭；轉向東方也行不通，因為俄羅斯在蒙古帝國統治時，東方模式已經嘗試過，留下了烙印，不堪回首。
四百年向東，四百年向西，都沒有生根。現在要走第三條路線，蘇爾科夫並不尋求與西方對立，或顛覆西方霸權；只是各走各的路。他在文章中沒有提到「歐亞主義」，刻意避開以杜金（Aleksandr G. Dugin）設想的以歐亞大陸為中心，帶有擴張性質的多國聯盟，來推翻現有國際秩序。

現在俄羅斯要走自己的路，可能要承受或許百年，甚至兩百年、三百年的孤獨。

雖然做為一個現代國家，俄羅斯要繼續和外界貿易往來及參與國際多邊組織，但是也要認識清楚身為「不西不東」的個體，它是孤獨的，不能再犧牲自己來盲目依附西方。

「歐亞主義」是自我安慰，親近中國也只是權宜之計。最終決定要做量力而為的獨行者，還是孤注一擲追求做全球領導者，這將是俄羅斯人民的選擇。

同樣的喟嘆，今年的大陸應該感觸更多。

47年後，世界真的改變了嗎?

一場貿易戰讓許多中國內部溫和且親西方的政治菁英頓失立場，帶來的是他們對於國家事務以及發展方向上的影響力大幅衰退，取而代之的會是中國內部主張更強硬對外的立場與更收縮的政治方向。

挫折讓有智慧的人能更深沉的思考，而不是沮喪。

我們從中國近期對台灣的打壓與彼此的官方關係，應該能深刻的感覺，那種風暴來襲前大氣層的壓力變化。

中國在爆炸性的成長過程中，刻意學習了西方的工業製造與科技核心架構，雖然表面上成長快速，但是中國最大的問題是 - 共產黨專政的政治體制限制了對於這種飛速成長的消化速度。

有錢，但是不知道如何過生活。

同樣的情況在軍事上也有相同的表徵，一切以美國與西方為師的外表上，坐擁一支龐大且不斷進步的軍事力量，卻缺乏屬於自己的戰略核心。

如果你知道中國最暢銷、收視率最高的電視節目或是電影，其內容或主題不外歷史劇、宮廷劇又或是武俠片，就能理解這個問題不在於中國官方，而是人民普遍性對過往的集體緬懷，像是在某一種集體意識中召喚先祖的儀式。

英國不會一直停留在維多利亞時代，法國也不會耽溺在路易王朝。

當一個民族一直活在對過去追思，又怎麼能大膽設想他們的未來。

就我的看法來說，美國與中國的貿易戰，成為一種打破虛幻的錐子，就如同蘇爾科夫對西方的看法一樣，俄羅斯花了整整四百年，不論學習的有多麼徹底，經過這麼多代人的努力也沒能讓自己成為歐洲人，對中國來說也一樣。

過往中國仰賴美國與西方的先進技術，這的確能縮短彼此的差距，但本質上中國就是中國，就算放棄多少利益，永遠也不會成為任何其他的西方國家，無論上海的高樓如何現代化，住在裡面的人們，心裡依然是小橋、流水、人家。
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

提前與美國在科技發展與貿易上攤牌，對中國來說不是壞事，相對的，對美國來說也不見得是件好事。至少我們從一些蛛絲馬跡中觀察到中國的對外政策也開始慢慢改變。

一帶一路的推進正在慢慢減緩，與美國的關係也開始有自信起來，就像是龐然巨輪轉向，剛開始必定是緩慢、遲滯而不適應，但畢竟已經開始轉變，未來只會更嫻熟的處理美國與中國衝突下的關係。

許多人會對在川普的白宮中，充斥著反中國的鷹派而感到憂慮，然而也正是這群人對中國不友善的態度，恰恰在中國發展的關鍵時刻強迫他轉向更長遠也更健康的方向。

至於台灣處在這場變化中..就像我早先前說的，目前只有台灣有台灣問題，而中國早就沒有台灣問題了。

當我在臉書上看到某些高貴的人士在留言上寫著:「中華民國大部分志願役都是廢物！」，最後請容我學蘇爾科夫引用與沙皇亞歷山大三世的名言作為這篇的結束：
「俄羅斯只有兩個盟友，一個是自己的陸軍，一個是自己的海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