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说996.ICU-重读鲁迅之《从盛宣怀说到有理的压迫》

xiejin77

也说996.ICU-重读鲁迅之《从盛宣怀说到有理的压迫》

作为一个常年混迹于号称“全球最大的同性交友社区”的专业人员，Github上的这个996.ICU的项目是第一时间star了的。本来只是想看看码农们的热情有多高，能把这个话题推到什么程度。结果这个话题却异乎寻常的热了起来。热来热去，似乎都已经超出了码农宅男们的关注，而进入了一个时事话题的样子。虽然我也有一向懒于蹭热点说话的习惯，都是等着热点冷了之后再发声的。但是随着Jack马和大强子的发声，我觉得也不得不说点什么了。

那么，说点什么呢？不说996.ICU本身，就只说马、刘二人关于996的解读和看法吧。因为，我正好在翻鲁迅先生的《伪自由书》的时候看到了一篇绝妙的文章。于是便摘引一下，以飨读者吧。


这篇文章便是《从盛宣怀说到有理的压迫》，发表于1933年五月十日的《申报·自由谈》。收录于鲁迅先生的《伪自由书》。

盛氏的祖宗积德很厚，他们的子孙就举行了两次“收复失地”的盛典：一次还是在袁世凯的民国政府治下，一次就在当今国民政府治下了。
　　
民元的时候，说盛宣怀是第一名的卖国贼，将他的家产没收了。不久，似乎是二次革命之后，就发还了。那是没有什么奇怪的，因为袁世凯是“物伤其类”，他自己也是卖国贼。
　　
不是年年都在纪念五七和五九么？袁世凯签订过二十一条，卖国是有真凭实据的。
　　
最近又在报上发见这么一段消息，大致是说：“盛氏家产早已奉命归还，如苏州之留园，江阴无锡之典当等，正在办理发还手续。”这却叫我吃了一惊。打听起来，说是民国十六年国民革命军初到沪宁的时候，又没收了一次盛氏家产：那次的罪名大概是“土豪劣绅”，绅而至于“劣”，再加上卖国的旧罪，自然又该没收了。可是为什么又发还了呢？
　　
第一，不应当疑心现在有卖国贼，因为并无真凭实据——现在的人早就誓不签订辱国条约，他们不比盛宣怀和袁世凯。第二，现在正在募航空捐，足见政府财政并不宽裕。那末，为什么呢？
　　
学理上研究的结果是——压迫本来有两种：一种是有理的，而且永久有理的，一种是无理的。有理的，就像逼小百姓还高利贷，交田租之类；这种压迫的“理”写在布告上：“借债还钱本中外所同之定理，租田纳税乃千古不易之成规。”　　
无理的，就是没收盛宣怀的家产等等了；这种“压迫”巨绅的手法，在当时也许有理，现在早已变成无理的了。
　　
初初看见报上登载的《五一告工友书》上说：“反抗本国资本家无理的压迫”，我也是吃了一惊的。这不是提倡阶级斗争么？后来想想也就明白了。这是说，无理的压迫要反对，有理的不在此例。至于怎样有理，看下去就懂得了，下文是说：
“必须克苦耐劳，加紧生产……尤应共体时艰，力谋劳资间之真诚合作，消弭劳资间之一切纠纷。”还有说“中国工人没有外国工人那么苦”等等的。
　　
我心上想，幸而没有大惊小怪地叫起来，天下的事情总是有道理的，一切压迫也是如此。何况对付盛宣怀等的理由虽然很少，而对付工人总不会没有的。
　　
　　五月六日。

文章一点都不长，而且在先生的文章之中也不算最锋利的。但是只要引过来，那么便很容易明白什么意思。

本来么，996这种事情毕竟是违法的。偷摸做了的暗自庆幸也就是了，毕竟实质上还是资本拥有者们自己收益最大。但一定要大张旗鼓的宣传一下，所谓“能够XXX是幸福的”，所谓“XXX的才是我兄弟”；这样的言论一出现，便很容易让我想起鲁迅先生的这篇文章。

盛宣怀其人名声不小。现在说起来也是相当大的。从他的履历来看，洋务运动时的风云人物。现在颇为公知们青睐的李鸿章“李中堂”便是他的伯乐，而李鸿章也对他倚为股肱，曾经办轮船招商局、电报局、上海机器织布局、汉冶萍公司等等。进而，便顺理成章的成为了民国肇造时的一大富豪。所以被“无理压迫”时颇有些反抗的能力，而一段时间之后，确实也将颇见成效。所以呢，先生分析：

学理上研究的结果是——压迫本来有两种：一种是有理的，而且永久有理的，一种是无理的。有理的，就像逼小百姓还高利贷，交田租之类；这种压迫的“理”写在布告上：“借债还钱本中外所同之定理，租田纳税乃千古不易之成规。”　　
无理的，就是没收盛宣怀的家产等等了；这种“压迫”巨绅的手法，在当时也许有理，现在早已变成无理的了。

有理的可以变成无理的。表面上看是事过境迁，其实呢，大约也只有盛氏家族才会知道吧。这一点看起来，似乎与一种大人物们放谈996无关，但是请诸君细思之吧，反正，先生的文章总是引而不发的……

那么最关键的后面部分所引的《五一告工友书》呢。其实是1933年五一节之后，伪上海市总工会发布的《告全市工友书》。在申报当日的第四版上：

初初看见报上登载的《五一告工友书》上说：“反抗本国资本家无理的压迫”，我也是吃了一惊的。这不是提倡阶级斗争么？后来想想也就明白了。这是说，无理的压迫要反对，有理的不在此例。至于怎样有理，看下去就懂得了，下文是说：
“必须克苦耐劳，加紧生产……尤应共体时艰，力谋劳资间之真诚合作，消弭劳资间之一切纠纷。”还有说“中国工人没有外国工人那么苦”等等的。
鲁迅先生解释的也很有意思——“无理的压迫要反对，有理的不在此例”。

那么如何有理，怎样才是无理呢？从资本拥有者的角度来说，首先要让自己从无理变成有理，接下来还要尽可能要让自己的压迫也显得有理。只是这个理是什么理呢？jack马和大强子各有各的玩法，不说优劣，但是核心宗旨就是这个理是有的，只要你认同我的理想；认同了就是我的兄弟，认同了自然会幸福满满。

而关于这个理想，对人们画出的自然是个人思想的最高境界；在Jack马是带了福报的成功希望；对大强子则是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兄弟们的聚义厅。那么当理想照进现实的时候是什么？自然一目了然，对于相信了理想的，996.icu的名字不是白起的——哪怕你负担的起最好的ICU；对于资本拥有者，这些都变成了福布斯榜上翻腾的数字。

如果不相信那么有理的理想，那么“共克时艰、真诚合作”也是一个可以共存的台阶。毕竟，相比于大强子的，能拍部短片打翻李连杰的Jack马鸡汤功力更深；只要有个台阶下，给你，你的家庭福报是大大的……

那么，如果不下台阶。总觉得这是“无理的压迫”的人。先生给出来的当年的解决方案也是有的：

天下的事情总是有道理的，一切压迫也是如此。何况对付盛宣怀等的理由虽然很少，而对付工人总不会没有的。

所以说，这个话题在网络上甚嚣尘上，又有github的项目加持，显得现代感和科技感十足；因而有不少人甚至是业内的码农都在反思自己。但是归根结底，翻出鲁迅先生的文章——当年今日而已。先生文章正此时嘛。不过也许不同，因为五一劳动节也快了，《劳动法》也已经颁布实施多年……

只愿，当成为资本用来进行生产的消耗品的时候。能再次翻开先生的文章看看，哪怕是没有选择，也能做个思想上明白的人。毕竟把一个人基于责任感、使命感甚至是兴趣本身的远大理想改造成了生产流水线上的润滑油而洗脑之后，恐怕所谓的无理与有理也就没有多少区别了吧。

燕庐敕

在还没有资本家的钱的时候，至少拥有资本家的思想，也算是精神上拥有资产吗？

xiejin77

燕庐敕 发表于 2019-4-15 14:28
在还没有资本家的钱的时候，至少拥有资本家的思想，也算是精神上拥有资产吗？ ...

燕老师的这个基本上相当于没有林黛玉的条件，却得了林黛玉的病。

你说这能算是林黛玉吗？

燕庐敕

xiejin77 发表于 2019-4-15 14:50
燕老师的这个基本上相当于没有林黛玉的条件，却得了林黛玉的病。

你说这能算是林黛玉吗？ ...

精神黛玉？

怎么觉得被你带到沟里了？想起的居然是西子捧心和东施效颦？

zilewang

看了这几天996的文章，蛮令人沮丧的。
新时代来临了，中国的精英分子却还是这种极端的观点，厂公推荐《旧制度与大革命》一番苦心怕是要令人失望了。

别在中国大地上，把大胡子惹出来了，那就是我们每一个生活在中国土地上的老百姓的悲哀了。

lorry

燕庐敕 发表于 2019-4-15 15:09
精神黛玉？

怎么觉得被你带到沟里了？想起的居然是西子捧心和东施效颦？ ...

妙人妙语。

常挨揍

zilewang 发表于 2019-4-15 18:26
看了这几天996的文章，蛮令人沮丧的。
新时代来临了，中国的精英分子却还是这种极端的观点，厂公推荐《旧制 ...

中国还是一个发展中国家

zilewang

常挨揍 发表于 2019-4-15 19:42
中国还是一个发展中国家

19世纪共产主义运动兴起时，工人阶级可不会听这种大道理。
完全反对996的主张是不可取的，但在媒体中，完全听不到精英阶层一丝丝的异见，这才是最令人惊悚的事情。以中国长期中央集权的文化传统，中国要重现欧美上世纪20-30年代那种向中低阶层倾斜的有限福利，难度很大。若不这么做，更激烈的抗争将不可避免。
19大的新时代定位是很准确的。

常挨揍

zilewang 发表于 2019-4-15 20:09
19世纪共产主义运动兴起时，工人阶级可不会听这种大道理。
完全反对996的主张是不可取的，但在媒体中， ...

你只听到精英的声音了？
如果你只听到精英的声音，那是你的问题。

zilewang

常挨揍 发表于 2019-4-15 20:15
你只听到精英的声音了？
如果你只听到精英的声音，那是你的问题。

看来你不明白。
如果没有精英愿意发出公平正义的声音，意味着温和改良的方式解决社会矛盾的可能性极小。
如果草根发出的声音盖过精英，意味着革命的风暴正在形成。

作为一个生长在中国的老百姓，只是希望能以温和改良的方式实现矛盾的缓解，而非革命的方式。

晨枫

zilewang 发表于 2019-4-15 07:38
看来你不明白。
如果没有精英愿意发出公平正义的声音，意味着温和改良的方式解决社会矛盾的可能性极小。
...

看来你没有明白，996族可是精英，他们的收入水平可能大大超过你想象的能发声的话语精英族。

zilewang

晨枫 发表于 2019-4-15 22:04
看来你没有明白，996族可是精英，他们的收入水平可能大大超过你想象的能发声的话语精英族。 ...

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可以叫精英的，你说的那些，顶多叫精英分母。

Delrio

zilewang 发表于 2019-4-15 21:38
看来你不明白。
如果没有精英愿意发出公平正义的声音，意味着温和改良的方式解决社会矛盾的可能性极小。
...

按照浙江要把跳槽纳入个人征信的提法，精英阶层怕是要重滔东林党的覆辙

晨枫

zilewang 发表于 2019-4-15 08:10
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可以叫精英的，你说的那些，顶多叫精英分母。

霍霍，属于中国最高收入阶层的IT码农只是阿猫阿狗，那还说什么呢？

zilewang

Delrio 发表于 2019-4-15 22:37
按照浙江要把跳槽纳入个人征信的提法，精英阶层怕是要重滔东林党的覆辙 ...

996和跳槽入征信，是一回事儿。所以我才说，厂公推荐衮衮诸公读一读《旧制度与大革命》的苦心，没几个人愿意听。其实996的提法是赤果果地违反现行劳动法，却可以堂而皇之地成为时代最强音，连委婉的语言包装技巧都不要。

leekai

所以鲁迅文章必须移出教科书！不然某些人寝食难安。

老兵帅客

晨枫 发表于 2019-4-15 09:53
霍霍，属于中国最高收入阶层的IT码农只是阿猫阿狗，那还说什么呢？

中国的IT码农真的到不了国内的收入最高阶层，不要为所谓的平均收入骗了，特别是在国内很多行业都有灰色收入的情况下。

我在国营单位的时候，单位的工资管理程序就是我开发和维护的，因此全单位每个人每次拿多少工资我都清楚。从账面上看，我的收入加上了技术类补贴，要比单位的同级别人收入多一些。可是周末人家能把车开出来，我却没可能，因此那个账面收入又有什么意义呢。

你可能会说你有干私活的收入呢。对，问题是每月才两三千，还不是总有，根本不可能跟开车出来的比。而且当时绝大多数程序员还没有私活收入呢。

晨枫

老兵帅客 发表于 2019-4-15 10:35
中国的IT码农真的到不了国内的收入最高阶层，不要为所谓的平均收入骗了，特别是在国内很多行业都有灰色收 ...

年收入30-100万，你说算哪个阶层？

老兵帅客

晨枫 发表于 2019-4-15 13:03
年收入30-100万，你说算哪个阶层？

行业平均值有多少？这才是关键，不能以马老师的公司的平均值来计算。我绝对不相信国内的对应值能到三十万，北上深没问题，其余的别想。即便是在这些城市，对应的辛苦程度，这份钱多吗？

我在天津的旧同事，凡是在政府里混的，各个都有几百万以上的身家了。工资没几千，全靠灰色收入。各个生活得很舒服，而且收入还随着年头上涨，哪里是程序员这种苦哈哈吃青春饭的干法能比的。

我当年之所以离开国营单位，那是天津市财政局，就是因为不满于干活的挣不了多少钱，挣钱全靠灰色收入的把戏。这样的局面，现在也一样的。

我堂兄在北京做律师，普通的律师，前两年把自己房子装修了一下，花了一百多万小两百万。这样的事情，你觉得有多少程序员做得起？

不要以为百万有多少，房贷就把你压死了，而且青春饭没几年的。

晨枫

老兵帅客 发表于 2019-4-15 12:22
行业平均值有多少？这才是关键，不能以马老师的公司的平均值来计算。我绝对不相信国内的对应值能到三十万 ...

那他们就不该入IT这一行，应该去干公务员或者律师啊

你这样的比较没有意义，就和“我干的这么辛苦，一个月不如盖茨坐在沙滩上晒太阳赚的钱多”一样没有意义。

而且996的焦点不在于普遍的IT行业，而在于那些“尖子”公司。小IT公司的薪金不高，还要996，那你不跑，怨谁啊？因为其他工作找不到，只好将就？那说到底还是你自己的本钱不够？

996的问题说到底是因为有劳动法管着，劳方和资方都在假装。资方假装855之外的时间是你自愿的，事业心强；劳方假装的是工资是按照855发的，不顾老板实际上的期望是996。等到哪一天大家都不假装了，问题才有解决的可能。

996比855增加80%的工作时间。少算点，公司保证855之外是你的自由，但大家普降30-40%的工资，你看有多少人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