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音看美中贸易战

晨枫

在2018年英国范堡罗航展前夜，美国《航空周刊》采访了波音集团总裁丹尼斯·穆伦堡，访谈记录发表在《航空周刊》上。访谈很长，涉及方面很多，这里只摘录两段和美中贸易战有关的。所有翻译来自笔者。并非逐字逐句的翻译，而是意译。如果达不到信达雅的高标准，那就将就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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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 B' w& ^" r3 L: c2 kQ：Boeing is the biggest exporter of U.S.-manufactured products. Do unilateral tariffs imposed by the U.S. threaten your business?

A：We’ve always stood on the platform that free and fair trade is good and that we all need to play by the same rules. I think it is an important part of what you see happening right now. Global aerospace thrives on a healthy economy and trade. At the same time, with competitors emerging around the world, we want to make sure everybody plays by the same rules. The [Trump] administration has been very good about including business in the conversations. We have a seat at the table. We play very heavily into the $80 billion U.S. aerospace trade surplus. While 80% of our commercial airplane backlog is destined for customers outside the U.S., 80% of our supply chain jobs and 90% of Boeing’s manufacturing jobs are in the U.S. All of those factors are being considered, and we’re still very hopeful that balanced solutions will be found.

. `1 D- b$ B: c: y  g《航空周刊》：波音是最大的美国制成品出口商。美国的单方面关税壁垒影响波音的业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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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伦堡：我们从来都支持自由贸易，从来支持基于共同规则的公平竞争。我认为你正在看到的是一个重要的趋势，全球航空航天行业在健康的经济和贸易基础上才能蓬勃发展。同时，竞争者在世界各地涌现。我们要确保所有人都遵守游戏规则。[特朗普]政府在把商界结合进决策过程中这一点上做得很好。我们在桌上有一个位子。我们是美国的800亿美元航空航天贸易顺差中的一个大头。我们的民航飞机80%的订单来自美国之外，80%的供应链和90%的波音工作岗位在美国。所有这些因素都要考虑到，而且我们对达成平衡的[贸易]协议依然抱有希望。

8 N9 a% z8 H2 Y8 Y. b" P[评论]穆伦堡说了一大堆政治正确的废话，但强调了最重要的两点：
/ q9 W7 z0 E4 {9 X* h2 `0 C1、波音的市场有80%在国外，所以特朗普的贸易壁垒对波音是不可承受之重。
2、波音的供应链有80%在美国，波音的工作岗位有90%在美国，所以贸易壁垒不仅伤害波音作为公司的商业利益，更伤害美国的就业和整个产业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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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x9 Y  t) i5 }4 x/ S波音不属于特朗普的铁票圈，但波音所代表的高端制造业是美国实力的根基。如果这也拔掉了，加上特朗普不喜欢的硅谷，那美国制造业就没剩下多少了。现在连孟山都也不姓美国了，难不成美国要靠可口可乐和高露洁来振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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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8 d+ y, e/ o/ @  E( n3 j波音的市场则是另一个问题。在美国崛起的年代，不管军用民用，美国市场是美国公司的主要市场。波音曾经是民机为主的公司。从二战开始，波音军机也开始大发展。战时到战后，轰炸机（如B-17、B-29、B-47、B-52）是波音军机的主力，战后军机再添加油机（KC-135）。但波音与其他美国飞机公司不同，一直坚持以民养军，始终突出民机业务。相比之下，麦道、洛克希德还有更早的康韦尔的民机业务都淡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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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的波音军民并重，但军机业务前景远远不如民机。波音的轰炸机到B-52就嘎然而止了，B-1是把北美-洛克韦尔并购进来时带过来的“拖油瓶”。从30年代开始，波音就没有战斗机业务了，战后依然屡战屡败，一无建树。现有的F-15、F-18E都是把麦道并购过来时带过来的“拖油瓶”，附带把C-17也拖过来了。问题是，这些在历史上曾经显赫的飞机公司都不是因为前程似锦而被波音并购的，带过来的产品线也都不是还有国内外用户排长队等着交货的。波音防务总裁莉安·卡莱特在另一个《航空周刊》的访谈里坦承，两年前（2016年）她接任的时候，认真考虑过关闭波音的战斗机业务。但现在波音获得了卡塔尔F-15E和科威特F-18E的订单，并且在与印度商谈在印度制造F-18E的事情，此外就是美国海军的追加订单和中期升级延寿，所以现在又前程辉煌了。但这些只有几十架的订单对于波音的战斗机研发和生产业务来说，实在在拿蚊子腿肉给老虎充饥，真是在考验老虎到底有多抗饿呢。作为对照，洛克希德F-35还没有最后定型，2017年产量60架，2018年将达到90架，全速率生产要求达到一年100-150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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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 [. A, |& A( J7 q/ s但从民航客机改型的KC-46“飞马”加油机（从波音767改型而来）和P-8“海王”反潜巡逻机（从波音737改型而来）的生意还是很好，只是这只能说是“软军机”了。

% D% B' v+ a4 F$ Q在这样的情况下，民机业务对波音的生存至关重要。民机依然是波音的强项，但在几乎所有领域都遭到空客的强力竞争。本来波音只需要国内市场就足以维持温饱了，出口只是锦上添花，波音客机大量出口是波音707之后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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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7 E) f5 T! \( c# B; s) t2 C美国国内民航市场虽然还是世界最大之一，但增长乏力，大宗订单基本上来自以旧换新。淘汰下来的二手客机并不立刻退出市场，有些转手给廉价航空公司，有些改装货机。这些都给新机市场增加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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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E1 X$ R0 z- r( k波音本来指望推出新研发的“新中型客机”（简称NMA），在波音737和波音787之间填补空隙，以接近单通道客机的经济性开创准越洋、较高流量的新民航模式，有望像波音787一样开拓全新市场。但穆伦堡提到，现在波音估计全世界只有4000架的容量，而波音只能拿到其中2000架。空客没有直接对应NMA的飞机，但A321LR和A330NEO从两头“夹住”这个市场，已经可以适应这个市场很大一部分需求。所以这样看来，NMA也救不了波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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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种情况下，出口的重要性愈显突出，尤其是中国这样的高增长市场。即使不考虑中国，波音的订单有80%来自国外这一事实，使得波音对美国的国际贸易环境格外敏感。穆伦堡说波音在特朗普的桌上有一个位子，有可能这位子离得有点远，至少对逆转贸易壁垒没有起到多少作用。

. r& _" j5 y5 s3 I5 y. eQ：About one-third of Boeing 737s are sold to China. The U.S. is threatening massive tariffs against the Chinese, yet you seem optimistic this will be resolved.

A：You have to recognize that these are ongoing negotiations. Aerospace is a great business for the U.S., and as China grows, it needs the lift. The amount of passenger traffic in China’s future is incredible. The world needs a healthy aerospace ecosystem, and that has to be part of the trade solution. I think this is fundamentally understood by all parties involved, and that is why I am hopeful we’ll come to a positive resolution. There is a mutual interest here.

" \) y% e8 B  F9 X1 g6 e《航空周刊》：波音737的1/3都销往中国。美国[政府]还在威胁对来自中国的进口征收大规模关税，但你似乎对问题的解决保持乐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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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_3 p) Z7 M- U, \# H穆伦堡：你必须认识到，谈判还在进行。航空航天对美国是巨大的生意。随着中国的发展，中国需要民航运力。未来中国的民航客流是不可思议的。世界需要健康的航空航天生态环境，这必须是贸易协议的一部分。我认为这对各方都很清楚，所以我对积极的解决抱有希望。这里有很多共同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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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 G% ^2 ?, W* ^( `8 u[评论]但再追问一下，穆伦堡就不那么自信、乐观了。他提到中国市场，他提到未来中国的民航客流，且不说中国商飞的C919、C929，空客将非常乐意地把因为关税而流失的波音订单统统笑纳，哪怕加班加点都是乐呵呵的。波音与空客的飞机、价位不完全对称，但体系层次上高度对等，两家价格没有多少差别，都是在靠价格以外的东西在竞争，比如机队使用习惯、训练和技术保障体系等，还有政治经济大环境。

在主流飞机尺寸区段中，罕有波音独霸而空客没有的。过去还有波音747，现在空客也有A380对应了，尽管这个市场区段情景不妙，空客跟错了科技树。或者说这棵树曾经枝繁叶茂，现在时过境迁、已经枯萎了。波音飞机要是加上25%的关税，纯商业原因就足够把波音封死在中国市场之外。

% q' o* _4 `/ h; ?+ Y; ?* m穆伦堡提到世界需要一个健康的航空航天生态环境，这个暗示很隐晦，尤其考虑到中国市场这个上下文。既可以理解为中国把波音拒绝在外，可能遇到空客乱开价的问题；也可以理解为把波音排除在中国市场之外，造成波音的虚弱，最终会更大地损害包括中国在内的全球民航市场。竞争对所有用户都是有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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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 b/ r$ C' ~4 s  o7 i: [《航空周刊》提到波音737的产量有1/3销往中国，但波音还有另一个数据：波音客机有1/4销往中国，或者说中国市场占波音的25%（以价值计）。考虑到波音市场80%来自出口，这意味着美国市场只占20%。或者说，对波音来说，中国市场比美国市场还大25%。美中之外的55%中，欧洲应该占很大一头。如果美欧贸易战升级，波音对欧洲市场也可能难以进入，那对波音就是毁灭性的打击。空客当然也同样进入不了美国市场，但有中国市场托底，比如说把原属波音的25%中的15-20%划拉过去（其余5-10%留给刚起步的C919、C929），应该日子要好过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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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在特朗普顽固推行贸易战的现在，波音能做的很有限，只能希望贸易纷争能得到妥善解决。

0 f# K& y2 I5 U特朗普是个“不信邪”的人。他喜欢动用“核选择”（nuclear option）。这倒不是说他喜欢动不动就扔原子弹，而是说对于“人们”越说做不得的事情，他越要做一做。在政治上、经贸上、国内政策上、国际安全上，他都要捅捅马蜂窝。在他看来，那些不是马蜂窝，而是使得美国不舒服的脓包，在他看来，美国没病，只是有一些莫名其妙沾上身来的脓包。捅破了就舒服了，美国就再次伟大了。马蜂窝捅了要蜇一头包，脓包捅破要是没有及时消炎和包扎，发炎了是可能生大病甚至死人的。但在特朗普看来，只要不信会有事，那就没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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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近来对美中贸易问题不大发推了，也不提“贸易战是好事，很容易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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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波音来说，可能暗中希望特朗普赶紧发推，宣称美中贸易战已经取得决定性胜利，现在该向前看了。

大黑蚊子

现在连孟山都不姓美国了

4 q# J  j7 L; e( P少了个都字

不懂中

已经稳赢了，所以不用发推了。感觉重点还是在中期选举吧。川普！

晨枫

大黑蚊子 发表于 2018-7-31 22:58
- G9 c$ y! G  _: Z& w8 B少了个都字

没少，不过可以再加一个

晨池

大黑蚊子 发表于 2018-8-1 12:58
6 Y: P5 p$ ~9 J& F少了个都字

- }9 H: _8 j) R0 d& Z+ J那岂不成了 孟山都督

小书童

河里有古罗马及老对手萨珊波斯 的 对决
坛子里有没有高人能够用这个来分析一下中美对局？

花间喝道

小书童 发表于 2018-8-1 14:53
; m  \' H) f% C$ h1 `% X河里有古罗马及老对手萨珊波斯 的 对决
3 t! M# k" k/ A) b坛子里有没有高人能够用这个来分析一下中美对局？ ...

这两个古国跟现在的这两个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小书童

花间喝道 发表于 2018-8-1 16:24
8 Y, S, F4 H2 {" j# A) P0 y# S6 p这两个古国跟现在的这两个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估计你不是西西河友没看过，古罗马多次全军覆没差点被灭国的惨痛交战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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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个河里的链接给你

我不是英雄

中国不可大意。虽然波音在商言商，但特不靠谱是不信邪的，他还有很多后续手段。特不靠谱当然明白贸易战对美国的利益会有损害，但他认为可在美国承受范围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