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 创： 草 药 郎 中 （ 十 ）

老光

       早先前那些年内，乡下缺医少药，再加人穷，一家数口，糊住嘴巴都难。若有三病两痛，人多是先背着扛着，背不起，扛不下，走投无路，又没钱去医院打一转身，便在附近找那懂点医道的人，指点下挖些草药熬点汤喝，好歹对付着。病情不是拖到起不了床，断了水和粮，这才狠心，去寻个草药郎中给看一看。如同老话所道：狗急跳墙，人急悬梁。这么做，不就是图的就是能节省几个钱，少一点花销呗。不到万不得已，人多是不去那正规医院的。要晓得，进趟医院非常不容易，医院是好进不好出的地处，人抬进医院，一切便由医生摆布，打针吃药挂点滴，那钱花得像流水一般。不是为着救人，谁也不想进医院去的。
    好在而今科学进步，医学发达，心脏肝脏都能移植。记得60年代那会，进医院开刀割个阑尾，都算是个大手术呢。寻常百姓，不到性命交关时节，有哪个肯舍得花上一堆票子进医院去诊病哦！故而，一直以来，人都是说：缺啥都不怕，唯独怕缺钱，有啥都好，唯独不希望有病！
　　我们小的时候，倘有个感冒发烧，头痛咳嗽什么的，大人们顶多也就拿一个碗，捶一砣生姜，再放一点红糖，烧锅开水冲一冲，趁热喝哈下去，赶快困上床，拉一棉被蒙头蒙脑给捂着，直捂得一身冒出砣砣汗这才让揭开。也怪哉噻，人让这红糖生姜开水一灌，热被头一捂，出一阵淋漓大汗给一憋，这头也不痛哒，嗽也就不咳哒！
　　人寻这草药郎中诊治，更有个原因在内。草药郎中多是本乡本土伙计，知根知底细，有本事无本事，其旁人早就高打鼓，远传名，远播开去！这些郎中，多是些耙田种地的农民，平日里大都以插田拌土为业，行医治病，乃是附带的手艺，并不指靠这讨吃讨喝缝衣穿。替人治病，兼带行善积德做好事，收费么，也只讨个工本钱。倘若求医者囊中羞涩，实在拿不出钱的，提一只鸡婆也行，捉一只鸭子也行，万一鸡呀鸭呀都没得的，拿上十来个鸡蛋也行啊。这东西若是拿到医院去可就干不成哦！那地方从来是现钱作交易，硬碰硬！少个一毛几分钱你都得药不到。
　　草药郎中，多半是家传的手艺，父传子，子传孙，靠的是言传身教，私下指点。也有人因缘际会，撞上机会，得到高人指点，学到几手绝活。其实者呢，都是自学成才，或是再从旁人处得些秘方，加上融会贯通，自己的领悟，终成为一家。真要寻根究底，问起他们的学历，好多是文盲半文盲一类，尽是些没得行医执照的角色。
　　他（她）们之所以能生存下来，多半是凭着自己的真本事，或是那秘不示人，却又神奇得不得了的一砣药。倘若是手上没得一点真本事，那药又治得了病的话，谁又敢扯旗放炮收治病人，更还敢狗胆包天收人钱财呢！假若没得两把真正的刷子，又岂敢大大咧咧？
　　更加那个时代，社会上缺医少药，政府对于这些草药郎中，也多是睁只眼，闭只眼。只要你不诊出人命，听之任之由你去吧。
　　五十年代初，俺这地方便出了这么件事儿。
　　有位姓刘的“打匠”（老百姓把有些武艺的人，称之为‘打匠’，自然，学武起始先得从药学起，故而，号称‘打匠’的，自当是有些医术底子），平时也帮人治跌打损伤。
　　有一回，一位姓黄的街坊，雨停之后自己搭了梯子上屋去捡瓦堵漏。一不留神，脚底下一滑，滴溜溜从屋顶上滚落下来，两丈多高的屋檐口，想想，这人跌下来肯定摔得不轻松，当时一跟头人就跌得昏迷过去，不省了人事。
　　家里人连忙找人，将人抬到刘打匠这儿，请他帮忙给治一治。
　　刘打匠是个行侠仗义的汉子，见都是同住一条街上的邻居，何况人已经抬来，假惺惺作态那是当然不能够的。出于一番好心，跟着便给这姓黄的身上敷了跌打损伤的药膏，想到他是从屋上几丈高处跌下来的，肚子内的五腑六脏肯定连带着也受了伤，为着脏腑里头不产生血淤，将来落下病根，打发他回去时，又从身上掏出一砣药来，拖来菜刀切下那么一丁点儿，交与黄家家人手中，再三叮咛：回去后用碗舀上点白酒，将这药拿在手上，在酒中只须磨上三个圈，记着哪，只能磨上三个圈哦！多磨一个那都是不行的！磨多了那会出问题啦！
    黄姓家人把人抬回家后，这跌伤的伙计也醒过来哒。
    家人把药交付给他，又将刘打匠交代的那话，复述了一遍。姓黄的这位伤者便叫家里人用饭碗舀了点白酒，拿起药在洒中磨了三个圈儿。待到三圈磨毕，再一看酒，颜色好像没啥变化嘛，白酒依然清亮，清亮。心下想，这有个么得卵的用呵！于是，按捺不住，又接着磨下去，直磨得酒带了点混浊颜色，这才放心罢手。跟着端起酒碗，一仰头，咕嘟嘟，将这酒一口吞了下去。
　　酒吞落肚没过好久，人便痛得在地上打起滚滚，跟着就翻了眼白，一支烟功夫不到，人咽了气。
　　人死了，出了人命官司！这大皮绊可就来噻哒！死者的家里差不多会闹翻天！
　　如今人诊死哒，那还了得！黄家人拉着这刘打匠，一把拖到镇政府去，要他抵命偿命。
　　镇政府的干部平日理的多是民事，今天是头一遭遇见这趟人命官司，百把人齐齐聚在大厅内，吵的吵，闹的闹，气势汹汹，实在是让干部们作了难，个个愁肠百结，不晓得如何了断这笔官司，人人直挠头。
　　公说公有理，婆说理由长，到底听谁的？吵闹了好半天，最后，还是镇长大人英明，把这桩人命官司给了断。
　　镇长说：这刘打匠是不是给你们交代过，这药只能磨三圈哟？
　　黄家人说：是滴。
　　那不就结了么？既然刘打匠交代再三，这药只能磨上三圈，你家死者直磨得酒的颜色都变混哒，这就怪不得刘打匠么？刘打匠与你们素日无冤无仇，为了救人，不仅出力，又还舍药，做了好事，还不得好报，这就未免太不仗义了吧？依我看哪，这事儿只能怪你家死者自己，为么得只须磨三个圈，他硬要紧磨（不停）呢？这责任只能由死者自己负责！刘打匠没得一点点责任！
　　搭帮镇长主持公道，牵扯到刘打匠身上的这一桩人命官司，这才撇脱清白。不然的话，真还得给逮进大牢，稀哩糊涂，冤哩冤枉吃几年牢饭呢！
　　打这之后，刘打匠把这教训记死了扣儿，再也不敢帮人治伤诊病了。生怕是再撞上这么一回，到那时，新帐老帐一齐算，吃不了还得蔸着走呢！

zhouzp

这药真是神啊！这姓黄的胆也太肥了，拿医嘱不当回事儿！

tonyxu

摊现在世道，刘打匠得褪几层皮才能消了灾！

老光

tonyxu 发表于 2013-6-18 19:32
摊现在世道，刘打匠得褪几层皮才能消了灾！

那是!搁如今,这刘打匠一砣药诊死了人,休想干脱糊! 不整死他真会要裉几层皮!别的不说,光是赔钱就要请他倾家荡产!几辈子还不清白! 所以说,草药郎中一般都是不愿意帮人治病的!就怕出现这个路! 到时候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啊!

西伊

要说这黄家人也算实在，没有撒谎。假如他们一口咬定只磨了三圈，那刘打匠可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那时候还真是民风淳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