辯證地看問題，和講邏輯之間有衝突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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辯證地看問題，和講邏輯之間有衝突嗎？

吳軍

問
我有個疑惑，比如“整個大樓都是黑的，只有小紅家的燈光是亮著的”這句話，看似互相矛盾，但我們生活中經常這樣說話，也覺得沒什麼問題。所以這真的是一個邏輯自相矛盾的句子嗎？

答：這句話確實不矛盾。它表達的意思是，除了小紅家以外，整棟樓所有的房間都是黑的。我們在下一模組即將講到謂詞邏輯，會把一個命題拆成更小的結構來進行分析，其中，量詞“所有”“有些”就是我們要重點學習的內容，這裡我先不展開講了。總之，這句話用謂詞邏輯來表達就是：對於這棟大樓裡的任意一家，如果不是小紅家，那麼他家就是黑的。有了謂詞邏輯，我們就能處理一些更加細緻和複雜的邏輯關係。這是我們下一講的內容。

第二個問題和第三個問題有一定關聯，我就一併回答了。

問
生活中很多人會這樣說話，先陳述了一個觀點之後，又加一句“話又說回來”，然後怎麼樣怎麼樣，前後的意思實際是存在著矛盾的。但是這樣表達聽上去似乎非常圓滿，也感覺觀點是比較辯證的，但實際上會造成不符合邏輯的現象，想請教老師，面對這種情況應該怎麼理解？
問
老師是怎樣看待理性與邏輯思維之間的關係的？理性是邏輯思維的必要條件嗎？還是邏輯思維可以幫助人們更多地運用理性呢？

答：同學提出的是一個很好的問題。它反映出一種思維方式，特別是帶有東方文化的思維方式。

我之前講過，世界上有很多自洽的知識體系，科學體系只是其中一種。但是，只有科學體系能夠讓人類獲得可重複的成功和可疊加的進步。其他的，從樸素的經驗知識體系，到宗教體系，都做不到。

“話又說回來”這個表達，其實就是想在陳述了一個針對普遍情況的觀點之後，又補充一點例外情況，讓自己看上去考慮得很全面、辯證。但是，“凡事要找一個例外”的想法，就是典型的非科學的思維方式。雖然科學中也有例外，但是科學研究本身的目的，就是盡可能地用規則把例外剔除出去，然後找到適用所有場合的一致性規律。因為只有一致性的規律，才能放心地反復使用。

接下來我想跟你聊聊辯證法。今天大部分人理解的辯證法，和黑格爾最初在哲學上提出的辯證法，完全是兩回事。黑格爾的辯證法，講的是事物的內部存在相對立的兩個方面。比如經濟發展會同時帶來好處和代價，當過分追求好處時，代價也會上升，甚至代價會超過好處。它講的不是例外的情況。因此辯證法不違反邏輯，黑格爾的辯證法也不否認絕對的對與錯。

大部分中國人理解的辯證法，其實在哲學上有另外一種描述，被稱為東方的相對主義，就是沒有絕對的對錯，凡事都有例外。這種思想在哲學上沒有問題，也可以解釋世界上的很多現象，但不是黑格爾所說的辯證法。

今天很多人在思維方式上存在的問題，就是濫用這種相對主義，凡事都強調一個例外。事實上，總強調例外就會在遵守規則時大打折扣。比如有的人辦事喜歡求人情，走後門，搞一點特殊化，從本質上講，就是相信例外的存在，而且覺得自己享受一下例外的好處可以比別人獲得更大的利益。抱著這種想法做事情會帶來一個長期的危害，就是失去了可重複成功的可能性，因為靠例外獲得的成功是無基本保障的，這次成功了不等於下一次也能成功。

我們不妨舉兩個大家熟悉的例子來說明問題。

第一個例子是有關投資的。熟悉投資的朋友應該都聽說過麥爾基爾的股指定投，以及巴菲特價值投資法，很多人也在使用這兩種方法進行投資。但問題是，大多數人並不能完全遵循這兩種方法，而是總想著在這個原則基礎上搞點例外。

比如在進行股指定投時，看到最近股市漲得太厲害，價格太高了，就想等等，到下個月再雙倍地投資，結果股市一直上漲，第二個月價格更高了。於是他們一等再等，錯過了投資的機會，而且自己的計畫都被打亂了，無法恢復到正軌。當他們看到股市下跌時，覺得是抄底的好時機，於是把下個月的投入提前投進去了，等到下個月股市繼續跌，就沒有現金可投入了。這就是凡事要搞出個例外的結果。搞例外是否有可能賺便宜呢，確實有這個可能性，但是這樣賺到的便宜是不可持續的。

第二個例子就是做事情不喜歡嚴格按照步驟，喜歡湊結果。比如做菜，今天飯館裡做菜基本上所有的用料，烹調時間都是定量的，但是平時在家做菜很多人還是喜歡憑感覺。雖然做的次數多了，味道也大差不差，但是進步會很慢，因為每一點改變都可能出現例外。如果廚師做飯完全憑感覺，顧客就跑光了。這就是專業和業餘的差別。專業的人做事，就要盡可能地排除例外。

最後，我想結合第二個問題來做一個總結。邏輯思維是理性思維的一部分。雖然在生活中充滿了感性，但是作為人，具有理性思維是非常必要的，甚至可以講，人在大部分時間和場合下，先需要有理性思維。

從認識論的角度講，相信理性思維力量的人，比如畢達哥拉斯，柏拉圖，笛卡爾等人，都相信兩件事，第一是很多問題必須通過理性思考才有答案；第二件事是，只有人類擁有理性，這是人類區別於其他動物的一種特質。到目前為止，他們的這種看法依然是對的。而理性思維離不開邏輯，這也是我們要開設邏輯課的原因。

問
邏輯和語文的關係是什麼呢？為什麼有時候，腦子裡明明想明白了，但表達出來卻因為用詞不準確而讓人聽不懂？

答：這是一個有趣的問題，我讀了大家的留言，發現問題中所說的現象很普遍。這裡面涉及到兩個主要的問題。

第一個問題是很多人的語言能力太弱，以至於不足以表達自己的想法。這就是維特根斯坦所說的，語言的邊界成為了他世界的邊界，語言的能力限制了他的認知和表達能力。我在《閱讀和寫作50講》中介紹了如何提高語言能力，如果你感興趣，也可以去看看。概括來講，你在日常生活中，往更好地理解他人、更清晰地表達自己這個方向努力就好。

第二個問題是，很多人自認為想明白了，其實他只想清楚了部分情況，沒有把所有的情況都想到，於是和別人一說，就很容易被別人駁回來。

有一種情況很典型，在公園裡，經常會有大爺擺棋局等人來挑戰，如果你有時間，可以觀察一下那些挑戰者的行棋過程，你會發現他們基本都有剛才你提到的那些問題。

在接受挑戰前，他們感覺自己已經考慮到了所有情況，信心滿滿地打算贏大爺們一局，結果走兩步後，就會發現擺棋攤的大爺們走出了他們沒有想到的某一步棋，打亂了他們原來的計畫，結果就不知道該怎麼走，最後一敗塗地了。

不僅普通人如此，即便是頂級數學家也會漏想很多情況，比如數學家懷爾斯在證明費馬大定理就出現過漏判，最後在他和另外一位數學家的合作下，才徹底完成了證明。所以，要一個人自己考慮到所有情況是很困難的，正是因為人的理性會有漏洞，我們才需要和別人討論。

因此，當你覺得自己想明白時，不妨和別人討論一下，看看是否真的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