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学厨经历 （十七）

老光

　　（要外出几天，不想吊大伙的胃口，先发两篇，聊以解闷，回来后接着再发）

　　有一天，才刚刚刹黑那会，街上行人寥寥无几。这时，店里头刹进来一位客。
    这是位年青的哥哥，穿着打扮也蛮时髦，一副派头也十足，看那样子，袋袋里头只怕是很有几个钱。不然的话，也不会装出这个样来。
    踱进店内，这人顺手牵羊，一手拖了把椅子，跟着一屁股塌哈下来，开口发问：
    “老板呢，您这店子里头有些么子好呷的东东啦？”
    打从他进来起，俺就一直用眼角子瞄着他，感觉此人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看他的那个坐样，二朗腿一甩起，还不停地抖动，滴滴耸耸的，神象是插不稳的一支蜡。那一个神情，就像是常德人所讲的“水老倌”模样，也象是株洲佬所说的“流子”一类的货色。
    株洲这地方的人，特别欺生。
    俺是常德佬，一喳嘴巴，便露了馅。一口地道的常德土话，叫人一听，便晓得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外地来客，纯粹一筒乡巴佬儿。老弟曾说，凡有客人迈脚踏进店来，你先得看看这人的面相与气势，若脸上挂着一副老实忠厚模样儿的，你尽可和他“打港（讲）”。若是年青的哥哥们，显得流里流气者，或成群结伙涌上门来，你就赶快躲一旁荫着莫要再喳嘴巴。有么得皮绊（事儿），由他出面应付。
    所以，对这类客拱上门来的，多是老弟上前打招呼接待。
    一见这势口，老弟连忙迎上前去，先打过招呼，接着，又简略地向他介绍了店内的各式菜肴。
    年青的哥哥一边听老弟‘打港’，一边指手划脚，七呀八的，点了两个钵子，另加几盘炒菜，又喊了两瓶啤酒，外带一包“精白沙”香烟。
    然后，一把撕开烟包封口，从中抽出一支，叨在嘴上，又掏出个蛮精致漂亮的打火机，叭嗒，叭嗒，点着了烟卷，跟着，猛吸一大口，悠悠然吐出一长串的烟圈圈，一个追赶着一个，玩起那‘凤凰夺窝’的把戏来，一边厢呢，慢条斯理等着端菜的妹子上菜。
    厨师接过单子，急急忙发火烧锅炒菜。
　　打工的湖北妹儿跟着在店堂外烧炭发起炉子，一把蒲扇扇得那炭火星子四下里飞溅。野味炖钵都是现成货，只等炉子燃起来，跟着就出堂上菜。
    炒菜端上桌儿，那人也不斯文，张开嘿大的嘴巴，一口咬下啤酒瓶盖子，也不要杯儿，就嘴巴对着那瓶子口，咕咚，咕咚，一气灌下去大半瓶。缓过气，再又消而停之，一边夹菜，一边灌他的啤酒。
    趁这人喝酒吃菜，忙乎得紧。俺把老弟喊到一旁，悄悄地对他嘬起耳朵：“看势口，这伙计今天怕是来找麻烦的呢！咱们得防备点才好哦！”
    老弟抿嘴一笑，手巴掌一挥，对俺说：
   “休要惊慌，不消怕得！俺当初立意开这餐馆时，也就想到了这层上面。黑白两道之上，俺也认识些朋友。你还呆在北京城里，俺刚订下门面那会，早就一一拜过了码头。在株洲这块地方，俺有人罩着，不消怕得他咯！随随便便，也没人敢上门找俺的麻烦。市局和分局那边，有好多都是俺的老同事呢，老弟俺早就打过招呼，有么得麻烦和皮绊，只消打个电话知会一下立马就会过来。
    老兄呃！跟你说句实在话，如今这世道哇，你想出来混世界，哼！没得点背景和靠山，没人罩着！趁早莫要架得势！你还记得小时候啵，老辈人讲白话常说的那话儿：没得金刚钻，莫揽这瓷器活！俺不是在你面前装大现鸟！实话告诉你吧，俺来株洲呆了三十多年，办的案子无其数！杀人放火的角色，从俺手上送进去蹲大狱的，不下一个排！几十年下来，什么样的鸟俺没见过哟？他想找俺的麻烦，哼！那是道士拱进庵堂——自己寻错了门噻！”
    听老弟这口气，不像是个怕人的样。有他这话壮胆，俺也就不怯场了。
    您还记得啵？上半年，俺在这【龙门客栈】上，曾发过二篇“大弟弟的故事”的‘豆腐块’，那里边提到的‘大弟弟’，就是眼前的这位。
    俺在那‘豆腐块’中曾说起一过件令人心颤的往事。
    大弟十二岁那年，在河下木排上捡柴火，剥木皮。因为谭家的两弟兄骂俺老娘是个“喉包”（哮喘病），撩发起老弟拼性命打了一场死架，旁人扯劝拉都拉不开。
    那回，这“喉包”二字惹发了大弟弟的怒火，大弟弟便和谭家的俩弟兄扭打起来。到底双拳不敌四手嘛，扭来扭去，一个人又怎奈得何两兄弟啰！看着，看着，大弟弟落了下风。情急之下，这小子发了横，拼了性命，豁将出去，人连性命都不要了，哪管它三七二十一，四七二十八！把心一横！去你M的！顺手抄起手边的小抓[zhua阳平]钩，一下子抡了过去。
    这小抓钩是大弟弟在河下木排上剥木皮常用的一件工具。
    平日里手不离钩，钩不离手，天天带在身边的。有事无事，只要瞄见块岩石，就要拖出来将它磨砺几下。日日天天，直磨那钩尖子亮晃晃，白花花，锋芒毕露。再加这一把抡过去又是拼了老力气。抓钩钩尖砸在谭家老二小腿上面，一下子将他左小腿的腿肚子，扎了个对眼穿，即如那话：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谭家老二低头一见腿肚子咕噜噜直冒血沫子，人当场就骇晕过去，跟着两个膝盖一软，整个儿便瘫倒在木排上面。
    从这回打架的事儿上头，俺就领教了自已兄弟的个性：十足的一筒“舍命王”！不搞赢是不会放过手的！
    思绪间又想起６８年下放农村那会，那年年底，大弟弟才满十六。全家搬到乡下还没几天，队上买回来一船柴火，全队的劳力统统下河挑柴火去。
    停靠的码头在王排港，隔队里有个五六里地，道儿不近呢也不远哪。
    所有的人挑到中途都撂下担子歇了口气，唯有大弟弟独自一个，一肩担回家没停歇。到家一过称，一担足有220多斤，是全队劳力中挑得最多的一个。
    头一回现出真功夫，让一队人啧啧称奇。过罢年，队上开会给新增劳力评底分。按年纪，大弟弟只评得堂客们的多：八分底分。就因为这头一回挑柴火，一肩不歇气担回来220多斤，让所有人折服。于是，众口一词，都同意给与正式劳力一样多的底分：十分的足数。
    眼前的大弟弟，四十出头，一米七五的个头，加上身体发了福，显得是虎背熊腰，魁梧得像尊铁塔，壮实得没说。再加上曾搞过多年的保卫，拳脚功夫也粗知一些，真要是动起手来，肯定不在那“水老倌”之下。
    这样子一想，俺的心情也就平稳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