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國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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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夢的褪色與MAGA再起

原創 洞中觀察 洞中觀察

我一直提醒各位，不要對霸權葉公好龍，中國人從未做好承擔霸權成本的準備，中國人才是威斯特伐利亞體系的真正信奉者，信奉國境之內，大家各管各的事兒，甚至，中國人有極強的孤立主義傾向。

因為，中國的體量決定，任何商品要滿足中國人需求，就得自己造，因為任何國家的生產能力都供應不起。而一旦自己造，中國的市場體量必然會釋放最洶湧的現代工業生產的規模效應，這種規模效應，會讓其它生產中心都失去競爭力。

而且，中國無論左右，都有追求無求於人的強迫症，隔天犯“卡脖子”恐懼症，甚至一些右派比左派更極端，動輒圓珠筆芯卡脖子，打火機墊片卡脖子，幾乎要走向工業恐怖主義。

這樣的中國，本身有足夠大，足夠深的市場，又有獨步天下的生產能力，最終會走向哪裡呢？

不就是孤立主義嗎？

因為搞霸權主義，還不夠中國塞牙縫。

工業社會，土地和人口已經不值錢，礦產與原材料，可以通過市場買到，一個有生產力的社會，才是財富的創造者。而一個有生產力的社會，是沒法通過老舊的殖民體系所能統治的。

空有土地與人口，最終只會淪為負擔，淪為財政的黑洞，而難以成為財政的貢獻。

美式霸權換了一種精緻的方式，是升級了的後殖民體系。

首先不再直接統治，降低了統治成本，減輕了附屬國的統治阻力。其次，追求用經濟、金融手段控制一國優質核心資產。

一個強國與弱國，簽訂自由貿易協定，這個弱國最終只會變成強國經濟上的附庸。經濟殖民的效率，遠遠高於傳統殖民。

但美國依然付出了成本。

每年9000億美元的軍費開支，至少2000億的海外駐軍費用，是帝國霸權的顯性成本。

隱性成本就是，美元作為全世界的流通貨幣、儲備貨幣，因為特里芬難題的存在，必然會造成美國大幅逆差與負債。

什麼是鑄幣稅？鑄幣稅就是帝國通過印刷大量綠紙獲得實實在在的享用，而外國存儲了多少綠紙，意味着美國對外貿易承受了多少的逆差，這些逆差最終又轉變成美國對外國的債務。

可以說，鑄幣稅是一種甜蜜的毒藥，給美國創造了一個不利於工業製造的宏觀環境。

鑄幣稅既可以看做是帝國秩序的成本，也可以看做是帝國秩序的收益，畢竟打白條就獲得天量的享用。

軍貿出口一樣，既是收益，也是成本。

雖然美式秩序已經更現代，更精緻，軍貿卻是最像帝國貢賦的一種形式。海灣富油國日韓買美式武器只是單純的武器嗎？實際上買的是美國的安全承諾。

只有真正的盟友，才能買到美國的先進武器，越是先進的武器，只留給最核心的盟友。

而這些缺乏談價能力的盟友，把美式先進武器捧到了天價。而美式武器的研發，可能也越來越陷入了不計成本，炫技式的過度營銷的邪路，嚴重損害了美軍打贏打勝的能力。

從奧巴馬開始，美國試圖將戰略重心轉移至亞太，但卻在俄烏越陷越深，就與對外軍事、情報系統的百萬漕工有巨大的關係。

他們需要主動製造連綿不斷的小仗，來證明自己存在的必要性。打恐怖分子，打弱國，打代理人戰爭這樣的治安戰、低烈度沖突，犧牲不大，但耗費極大，戰爭是最好的銷賬手段，這有利於維持軍工復合體的日常運轉。

軍工復合體喜歡、習慣，且主動製造打小仗，打爛仗的機會，這是內外勾結，掏空國家的行為。

霸權不可能只有成本，沒有收益，任何事情收益覆蓋不來成本，都會難以為繼。

美式霸權的收益就在於構建了一個全球化的自由貿易體系。

在這個全球化的體系內，利用金融優勢控制各國核心資產。產業分工上抓大放小，只抓高科技核心產業鏈，將低利潤的製造環節外包至外圍生產中心。

這一套做法，收益最大的當然是金融資本，華爾街資本在全世界尋找最有性價比的製造中心，隨着日韓中國作為製造中心的強勢崛起，美國的製造業，也越來越只向高精尖聚攏。

甚至，連芯片這樣的高端製造，在美國的產業生態下都越來越難以為繼。英特爾的困境，正是因為其堅持自己製造，沒有像高通、英偉達一樣只做設計研發造成的。因為美國已經越來越難以承受一個對製造業有利的宏觀環境。

如果芯片製造都難以為繼，美國還能製造什麼？

基礎設施、可靠的人力資源，製造業是一個複雜的生態，如果只抓高利潤的環節，最後必然造成整個製造生態的崩塌。

波音的敗相，正來源於此。連合格的產業工人都招不到，波音吹哨人爆料，波音工廠的工人文化水平要求是能從1數到16，工程師與工人明目張膽地吸毒。

萬斯在《鄉下人的悲歌》裡提到，即便是中西部最不需要技術含量的倉庫管理的工作，依然可以拿到3萬美元的年薪，但工人划水摸魚的程度讓人咋舌，每日工作時間不少於4次上廁所，每次上廁所不低於半小時，絕大部分工人難以堅持工作超過一年。

是的，帝國的紅利是全球吸納高素質的人才為我所用。既然有全球的潤人為我所用，我又何必苦呵呵維持自己的公立人才培養體系呢？為什麼不放羊呢？為什麼不用奶頭樂、快樂教育、毒品、幾十種性別將他們全部變為失去反抗能力的廢物？

紅脖子色厲而內荏，為什麼？

因為他們和革命不沾邊，因為他們終究是帝國的紅利的受益者，只是，當年那個一個人上班，養活全家，還能買下大HOUSE生三個孩子的時代一去不復返了。

即便現在養活他們的食品券，依然來自帝國紅利，高科技與金融霸權依然支撐着強勢美元，讓美國人可以過於輕鬆地從全世界掠取生存的必需品。中國人看金牌講師過得很慘，但多少第三世界國家的人民，會對美國的乞丐流哈喇子。美國底層流民在垃圾桶翻出來的食物，也是他們一生追求而不得的美味。

所以，美墨邊境破爛不堪的川普牆，擋不住全世界洶湧而來的潤人。

對民主黨來說，這無疑是帝國紅利。

民主黨和共和黨的區別在於，共和黨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而民主黨裝都不裝，堂而皇之，將非法移民當做他們的票倉。

有人說，美國兩黨似乎互換了位置，共和黨成了工人階級代言人，動輒製造業回流，讓工人找回因亞洲工人競爭而失去的工作。而民主黨變了，以前是工人階級的代言人，現在卻和互聯網寡頭資本結盟。

實際上，沒有變。

與共和黨結盟的美國工人階級，早變成了工人貴族。比如到疫情開始，到現在沒解決的供應鏈危機，就是一小部分美國碼頭、鐵路工人發起的。他們拒絕技術進步，壟斷特殊行業的工作機會，要求遠超其生產能力貢獻的薪水。

而民主黨所倒向的票倉，更底層，更無產，更多從事的是更辛苦的臨時性勞動，比如端盤子，比如農場勞動。雖然隨着美國製造業的衰落，這兩種工人的身份在相互流動與轉換。

這兩種工人群體如果要對應到中國的生態位，大概可以用國企有編制的工人與農民工來類比，前者的確有過一個黃金時代，而後者，因為起點低，從來不知黃金時代為何物。讓這兩個群體給改開30年歷史定調，肯定會有完全不一樣、甚至截然相反的評價。一個是連續失落的30年，一個是持續往上走的30年。

對美國鐵鏽區工人來說，過去是失落的20年，而對美國的黑人、拉丁裔來說，他們可能是不斷被政治正確反哺的20年，因為他們一直躺在地板上，生活本來沒啥可崩壞的。

特朗普抓住的，是那一群工人貴族的失落感。

這個失落感要找怪罪的對象。對內，怪罪民主黨的政治正確，怪罪非法移民，對外，則怪中國同行的競爭。

美國的互聯網金融資本是美式全球化的受益者，它們都具備離地空轉，一根網線就全球收租的能力，它們當然是自由主義價值觀推行的急先鋒。

它們理想的世界，“世界是平的”，所以要去掉人類所有傳統共同體的標簽與隔閡，將人類格式化為全新的原子人，民族、種族、膚色、甚至性別的標簽都一一去掉，一種民主黨所設想的“美麗新世界的新人”。

民主黨依然是進步主義的，他們的基本盤依然是所謂的“弱者”，比如黑人、少數族裔、女性、少數性別、LGBT，他們不遺余力地推行他們的“進步”價值觀。他們堅持打造並推行那個全世界無論種族，無論宗教的人群，都可以做的美國夢。

這個美國夢，是美帝國自由主義秩序向全世界擴展的潤滑劑。

而特朗普背後，則是這個美國秩序不斷向世界擴張之後，被拋棄的底層。他們成了帝國秩序對外擴張時被扔下的煙蒂。

MAGA，除了說明美國真的偉大過，不也說明現在不偉大了嗎？

對部分人來說，帝國的黃金時代的確過去了，所以才需要Great Again.

川普是地產商，他所有的產業離不開腳下的土地，雖然房地產有金融性、投機性和封建收租性的一面，但他至少是有實體的。而芯片設計、互聯網與金融，真就可以脫離腳下土地空轉。

金融互聯網資本可以成為超越國界的離岸地主，川普至少是在岸地主。離岸地主眼中，只有一個個抽象的人，都變成了互聯網上的一個個Byte，而在岸地主，離不開一個個具體的人與實實在在的土地。

民主黨意識形態釋放出的妖魔鬼怪，是離岸地主操縱下的抽象賽博怪物。或許可以這麼稱呼：賽博帝國主義。

所以，川普想退群。退群的本質，就是帝國不再想負擔構建世界秩序的成本了。川普要求附屬國負擔更多的安全費用，因為帝國成本-收益的循環鏈，運行遇到了問題。至少在他所在的領域，收益已經無法覆蓋成本。

對川普，以及川普的支持者來說，那個舉國之力維持的帝國秩序，並沒有給他們帶來好處，甚至一定程度上，損害了他們的利益。這種赤裸裸的要價，當然會破壞美式帝國秩序的現代與精緻，讓帝國隱性租金變得顯性。

小院高牆，美國第一，重回孤立主義。

但被帝國租金腐蝕的一代紅脖子們，真捨得強勢美元所帶來全世界的廉價享用嗎？

一代被放棄的人民，還能重回工廠上班嗎？紅脖子們可以捫心自問，願意嗎？願意個屁，中國的下一代都不想。

川普退群，收縮的結果，可能是既斷了帝國從全世界汲取的租金，到最後工廠也沒法重建。那一口帝國租金，還得吸，斷不得，斷了都得死。

羅馬的衰落，在於作為基本盤的小農的破產，不管是軍隊，還是元老院，充斥着越來越多金發碧眼的日耳曼蠻子。帝國的良家子，成了破敗的無產者，終日嬉遊在羅馬城，依靠羅馬城的糧食補貼過活。而帝國曾經邊緣的野蠻人，現在自稱帝國的繼承人。

帝國被自己征服吸血的外圍附庸奪舍，這是每個帝國的宿命。

世上的事，絕大多數都看到了問題，卻都沒法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