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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贴] 張崑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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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8-18 07:01:48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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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訪】張崑陽的一年匿跡:美國的下一頁前,回望於香港的每一頁

張崑陽昨晚正式宣布現身處美國,並指自己過去一年「出於個人和身邊人的安全考量」,故未有公開身處位置。但在到達美國前,張崑陽曾接受《加山傳播》專訪,細說離港一年間的感想,和回想走上政路的心路歷程,並透露去年被跟蹤的經過。

*   *   *

曾聽人說過:「人的一生,是由五個部份所構成——青春、愛、離別、旅途、餘生。」

那天是夏至,年中日照最長的一日。卻在一間幽暗得不過的小房間,坐著名字充滿朝氣的一人,話裡不時帶著無奈的Anyways,和偶爾欲言又止的的靜寂,說著屬於他的人生。

說著,屬於他的青春、愛、離別、旅途,還有餘生。

他是Sunny,張崑陽。

///離別///

張崑陽說已快有一年不曾如此面對面的促膝,說對上一次能如此細味、如此度勢、如此坦率地面對自己,已是袖長曖昧的去年八月。

那是一場稱不上會議的聚會,發生在周庭、黎智英等被國安拘捕之後,如坐針繵的他找來各方好友。說好是要商討形勢,但與會的無不覺得不容樂觀,於是少不免地開始討論「人生重要的命題」——離別。

這一次聚會,離開香港才第一次成為張崑陽人生的選項。

普遍對於離開香港的想像,大概多生於五月底從北京以來的一個消息,就在民主派初選的最後半個月,最後一里路上。

然而初選時,離開香港仍未成為張崑陽人生的選項。

國安法的橫空而生殺所有人一個措手不及,整個社會頓時如無形的六月飛霜,瀰漫著不寒而慄的徬徨。群眾會徬徨,但群眾卻未絕望,張崑陽說那時街站派發的國安法單張仍一瞬間派清光。意識到群眾想透過政治人物的行動感受到希望,他將競選口號由「自由之戰」改為「以行動戰勝恐懼」,希望提出更實際的概念,希望公民社會不要恐懼,希望公民社會不要放棄,「要同世界講過咗國安法㗎喇,但我哋唔撚驚,越多人出嚟,就係用人數去展示公民社會仍然堅持。」

堅持無論如何都要初選,堅持無論如何都要死撐,堅持自己不可旁貸的責任,那時張崑陽在街角大聲公中的頻率是這樣的:「一年前拉倒逃犯條例,一年後拉倒國安惡法。」但其實張崑陽也坦言自己當時沒有無限的勇氣,也一樣面對恐懼。「嗰陣好多訪問都問我係咪會走,嗰時我都會話我真係唔知,我自己都判斷唔到我所承受到嘅嘢有幾多。」

「如果七一我哋係頭嗰批(被控國安法),咁都無計,我哋預咗。」所以他在日常行程以外,亦盡力讓時間慢下來,盡力緬懷最後的自由港。張崑陽說自己很喜歡維港,所以搭天星小輪、到太平山頂、上凌宵閣,「嗰時心態係望多一眼得一眼,完全唔知半個月後、聽日發生咩事。」張崑陽一直盡力將時間拖長,他說國安法通過的六月三十日晚,自己跑到了酒店度過,因為屆時早上警員到家中發現人不在,自己就能多偷十數小時去完最後心願,和一些人好好道別。「同埋唔想佢為我屋企帶來震蕩,影響到屋企人,同埋我隻貓。」

在初選時,被捕是張崑陽餘生的唯一選項。

張崑陽於政治圈外的好友形容,他對生命從來豁達,朋輩間他曾有名言:「知道自己存活的意義,嘗試活得更似一個人,應該可以比較從容地面對死亡。」當下堅持初選不離港,是否已找到存活的意義?他搖著頭說能見證、參與一場和極權對抗的運動,無論崗位如何都不會質疑人生意義。
所以在那個聚會上,那個「離開」第一次成為他人生選項的聚會上,面對會上眾人撲面而來的「你留喺到冇用喎」、「你嘅價值係要走」、「你留喺到但坐監夠人喇喎」,張崑陽十分掙扎。有與會者私下說,認識張崑陽多年,第一次見他哭得如此歇斯底里;張崑陽說,那是他走上政治以來,第一次聲淚俱下於人前。

「唔走,邊個想走啊」,掙扎自己的角色為何被定性,掙扎自己為何就是要走的那一個,張崑陽說當日自己的一字一句,大概與今日堅持留港的人如出一轍,卻被其他與會者狠狠指責「自私」、「唔係從大局出發」。會上有人分析運動講求紀律,只有當每人均自視為工具,套用到自身能發揮最大價值的地方,才能成就一場運動的成功。他形容整個聚會有如今日社交網絡上,隔空的去留論戰提前預演,唯一的差別在「當日講呢番話嘅人,最後都通通留喺香港」。

「有時我都會問自己憑咩呢?點解有啲人要坐監?點解我唔洗坐?點解唔係大家一齊去承受?」所以情感上張崑陽希望留下贖罪,希望能夠再多做一些甚麼,就如每個堅持留港的堅持,有用之軀留在香港用。他說,公民社會未完,公民社會尚有許多事能做,公民社會要有人帶頭做……但會上無人認同。左一句「你想做啲咩,我哋幫你做啦」、右一句「坐十年廿年喎,送中喎」,硬是逼張崑陽好好坦承、判斷、面對自己不能承受「送中」的軟弱,將心中盤算的每事當作後事托盤而出,警告「真係到冇得唔走嘅話得一日知㗎咋」。

「當然我唔將離開個責任推俾個大環境,始終機票都係我買,(離開)個決定最後都係我自己做。」

而做決定的這一日,沒讓張崑陽等太久。

要來的總要來,那次聚會後數日早上,一步出家門就有兩人坐在樓下等著。張崑陽說自從初選結束後,有好一段時間再無「追求者」的煩擾,所以一切顯得更加突兀。急停轉向,走入商鋪,一個正常人能想到的反跟蹤術他都使出,幾經辛苦終於撇下一人,但「轉角遇到愛」,馬上就有另一人從第二處補上,「每個點都有人等緊我,好似要慎防跟甩自己。」

「即時買機票」,他一連四次說了同一句,但語氣平靜如覆述日常,覆述最危急關頭下僅有的最後平靜——折返家中,從衣櫃抽出所需的衣物,書櫃中也抽走三本書【註1】,剎那閃過帶走《香港民族論》的念頭,想到海關檢查還是擱在一邊。留下紙條輕輕向家人交代,輕得連離開也未有說明白,深怕連累故僅書一行「有啲事」。

被時代拆散,才道別那樣難。家中無人,能道別的只有老貓,在最後四周回望前,輕輕蹲下一擁。

「都唔知幾時再見(老貓),17歲,其實應該都見唔到。」再見偏說到紅眼。

為免夜長夢多,馬上搭的士直奔機場。遠處的瑪嘉烈醫院、左邊的貨櫃碼頭,奔馳的駛到青馬大橋時,愣神地看著車窗倒映的他終於意識到,窗外的一幕一幕是將成為回憶中的幕幕,才拿出手機拍下最後的香港。「如果一早知,有多一兩日,應該會做多啲嘢。」可能是重返母校走一趟,可能是一登獅子山,但張崑陽說也慶幸那些離別前的心願,在五月時早已完了好一些。

由早上十一點被跟蹤,一點決定要離開,直到飛機把起落架收起,飛出香港管轄範圍,結束七小時多的驚魂,甫定下來的張崑陽才想到「朝頭早都仲諗住捱得一日得一日,但無端端一個轉折就走咗」。

才驚覺名為離別的人生部份,原來在無意之中已經構成。

///愛///

「緊接在明白後的是離別。【註2】」但直到張崑陽匆匆而別,有好些事情始終未搞明白。

印象中張崑陽第一次對筆者自我介紹,劈頭第一句就是「我係浸大第一支本土莊嘅。」甚至在政治圈中的,多少也知道他是會高喊「香港獨立」的人。然而隨便走到街上問,對張崑陽的第一印象,「國際線」的刻板肯定十居八九。

很多人都不明白一個本土派怎麼走上了國際線,更不明白走上國際線為何還要自詡本土派。本土和國際應如有著看得見的矛盾,矛盾的本身正是本土二字。張崑陽卻認為本土派和國際線不單毫無矛盾,反之本土派應該繼續鼓勵打國際線。他覺得以前的本土派有一段時間視野過於狹隘,「將本土定性做留喺到只係做籠中鳥,應該要立足本土、面向世界嘛!」

那種韓國瑜的既視感——「立足台灣、胸懷大陸、放眼世界、征服宇宙」油然而生,不同的是韓國瑜希望將台灣推向國際,張崑陽認為香港本土就包含國際。

「大家成日講『光復香港』,想香港好似以前咁。咁以前香港會點,係啲咩呢?難道香港以前係法西斯地方?」那些年的本土派,經常因一句民族自決而被口誅筆伐,他說在本土思潮疊起的初期,不少志同道合亦會在讀書會上就「本土」思想多番爭論,但肯定的結論是香港是富有國際性,「有國際面向,特殊地位,咁先係過去嘅香港。」

張崑陽提出在上世紀的冷戰時期,香港所擔當的角色已相當國際化。各地社會的移民精英無論走難,或為追求自由的空氣,甚或追求向上的流動,都起碼會因認同香港的自由價值,而選擇於香港落地生根,將香港鑄成一個文化大熔爐。

「本土本質上無可能係極端排外情緒,香港從來都容許移民嘅存在,只係一定價值信仰要同共同體脗合。」

而正是抱著這種思想信條,堅信公民民族主義,大愛所有愛香港的人,曾經在「民族自決vs民主自決」之爭中為本土派力陳香港眾志的張崑陽,在初選之中選擇拋下成見和眾志合作。對此決定抱有質疑者不亞於他走上國際線時,指責張崑陽「世界仔」投機主義、背棄本土的不在少數,「Sun泛民」、「Sun政棍」的謾罵更不絕於耳。張崑陽有口難言,因為他的而且確正在操控政治。

張崑陽認為過去的本土流於論述卻又只重於論述,每每劃地圍爐自我孤立,「有齊論述支持,但唔識操控政治。」在論述戰中取勝固然重要,是真正做到以理服人才的君子之爭。可惜理想和現實的差距就是政治的寫照,任憑在論述戰中如何大殺四方,終究只是意氣之爭。

何況在一年間天地無用後,「本土派」的概念是否仍真實存在,更難免要成本土中人思考的問題。張崑陽認為任何概念在一個時代中都有其生命史,當中自有獨特機遇和局限,在傘運之後誕生的本土派亦同樣有其時空背景及脈落。一年前初選時,張可森打出「讓本土成為主流」,「派」一字不再出現,回想起來張崑陽形容此一部署再明智不過。

因為時代在進化,人也在進步,多少以前被標籤「左膠」者,今日「香港獨立」私下常掛口邊。他覺得縱然本土派一詞仍存在,也必須要認清19年後的本土派,已不再是15年時的本土派。15年的本土派只是少數,但19年的本土已成主流,「如果仲用15年嘅觀念,究竟你係想為本土服務,做大個餅,定係私怨撚。一定要根正苗紅先叫本土派,咁只係排外嘅本土派。本土作為一個政治標籤,就應該要inclusive而非exclusive。(廣泛而非獨佔)」

「政治就係要爭取越多人支持,做大個餅嘛!」他說喜歡尋找和自己理念全然相同者,乃屬人的天性無可厚非,但若要宣揚理念、使之成為主流,則必然要擴展版圖及影響力,「咁你就要向90%、80%嘅人埋手,將佢哋吸納過嚟,先係真正做大個餅。」所以張崑陽選擇和眾志合組聯盟,是看上大家都著重的範疇,可以合作的領域。

「我同眾志合作有無compromise(妥協)過啲咩?我都係支持民族自決,支持香港獨立。掉返轉我係想amplify(放大)一啲嘢,傾可唔可以emphasize(強調)一啲嘢。」張崑陽直言正是本土的精神是公民民族主義,所以任何人只要相信本土理念,希望達到彼岸已足夠被視為搏成之群。因為尋根追源,大家的價值信仰都和共同體脗合,大家之所以成為脗合的共同體,都出於愛香港的契機,然後熱愛這片土地,並對自由刻骨銘記。

///青春///

一想到要結束了,許多回憶都會變得光彩奪目,讓人捨不得離別。而張崑陽離別的,不單是所愛的香港,還是光彩奪目的回憶,光彩奪目的青春。

如今在社運中俵俵者青春的回憶,多始於12年那鐵屋中的吶喊成長。那段回憶處於無可替代的日子當中,那段青春處於無法重來的日子當中,因此也同樣的光彩奪目,因為這種日子已經不會再有了。

那一年反國教的成功,令這群出於不同政治啟蒙的青春,勇於守護教科書上香港的青春,明白「原來抗爭是這樣一回事」。張崑陽笑著舉起當年青春的經典交叉手勢說,「12年俾90後感受到原來人民嘅力量係會令政權讓步,原來抗爭係爭取到嘢,明白到政權係 of the people, by the people, for the people。(政權屬於人民,生於人民,服務人民)」

無疑那年的成功為一族熱愛香港的青春打下強心針,更重要是讓大家可以彼此看見,知道自己並不孤單。乘著政治熾熱氣氛,之後持續投身社運或修讀政治的不在少數,但張崑陽覺得如果12年最終以失敗告終,說不定本土的概念會提早出現。

本土派的激發源於雨傘失敗,更精準是雨傘運動中段停濟而衍生對大台的不滿,那條在夏愨道力陳大台的短片可說是最好的證明。許多人對張崑陽的認知就停留在國際線,於是被理所當然認為應是站得無限向後的一員。但許多人都不知道的,他也不甚提及的,是14年那天在夏愨道指揮著眾人推動鐵馬的,當中已經有他的身影。

那年的金鐘相對一片太平盛世溫馨滿載,但那年4公里的距離外,其實那年青春的張崑陽已不知在銅鑼灣的街頭上睡過多少日夜,已親身經歷過黑社會持刀「踩場」的一幕,已親身體驗無警時份的無助挫敗,已親身明白港人自救的需要。故在銅鑼灣留守至最後一刻的張崑陽,決心在傘運結束後為青春作總結,上莊搞學運,成為香港本土思潮中的首批本土莊。

張崑陽回想說上莊的一年,是他青春路上投政以來,細數不清的記憶裡最大的遺憾,「如果當時叻啲嘅話,可以唔洗咁多對立,可以海納百川將人哋嘅論述套落自己到。」當年的本土派人人喊打,批鬥鄙視封殺樣樣齊,一場旺角街頭深夜的勇武引來各界割席,一個杯葛支聯會六四的決定引來口誅筆伐。到如今事過境遷,明白勇武抗爭已成顯學,明白本土已成主流,民主中國則成終極幻想(FF),明白大家初心一同,價值信仰脗合。

但緊接在明白後的是離別。

///離別之後///

作為本土思潮拓荒者之一,張崑陽說不敢自負地覺得自己甚有影響力,或啟發過後繼的多少青春。「每個人都可能俾一啲人啟發而去做一啲嘢,然後你做一啲嘢可能無形之中又啟發咗一啲人。成係事就係嗰件事你好信,所以你忠於自己,然後就影響到人。」

他認為那年青春的自己也是受《香港民族論》啟發,才構成今日這條人生不歸路,而自己「純粹有出嚟做嘢,盡啲綿力」。但他確信在這路上的所作所為,總會在過路中的某處開花結果,從而生命影響生命。而那影響張崑陽生命構成的生命,他說是梁繼平。不全然因為《香港民族論》,張崑陽提起多年前與梁飯聚時,席間梁慨思「創造理論嘅人多大程度要為後世負責。」

有人說過馬克斯要為列寧、毛澤東負責,那梁繼平自然要因一書《香港民族論》,為梁天琦、民族黨等因而走上不歸路的負責。故當梁繼平走入立法會脫下口罩,以行動實踐他多年前和張崑陽說的論述、負上他多年前和張崑陽說的責任、向張崑陽示範了相信的理念一定要加以實踐,才是完整的過程,就是另一次生命影響生命的證明,證明論述和行動的同時存在。「因為佢(梁繼平)身體力行,令自己覺得要再做多啲,要幫手串連多啲嘢之餘,亦都要同大家同行。」

所以張崑陽當年走出香港,之餘又會渴望走入人群。

他回憶自己那晚曾在中大靜靜地融入人群中、那夙在理大外曾默默地在行人路蹲下,朔夜之中黑影之下,在場者都一如共同體,命運連動,榮辱與共。所有人都應平等地被一視同仁,偏偏一個「運動分工論」,就好比將運動中芸芸眾生分階級,而且這個階級某程度上還是張崑陽有份促成的。

但直到今日,直到已離開近一年,他仍不能接受朋友口中的「運動分工論」。張崑陽說也不知朋友是否出於好意,不願見到身邊人一去十年,才擠出「聽落好歐文傑」的惡意。「大家都明,Big Picture(顧全大局)嘛,but come on(但屌喇)!我相信一個人有少少良知,有情緒就唔會接受。無論係既得利益者定受害者,都唔會理所當然就咁接受。」

所以張崑陽這年出走香港,之中更會遺憾未盡人事。

「我唔係話分工論錯,但分工論個階級真係要解決。呢個真係運動撕裂,催生好多情緒嘅出發。」這無形中流落的階級,是張崑陽覺得急切需要被理解、再疏理、後克服的障礙。因為這障礙一日懸而未決,那年間琅琅上口的『和勇不分』、『齊上齊落』就只會繼續不斷貶值,連帶令公民社會淪為廉價之物。

對所愛的香港,他最大的遺憾是未能在後國安法時代,在難預算的離別前,為公民民族建立新的公民社會基建,以僅餘的時間為自己所開拓的負責更多。張崑陽長慨一聲,嘆一直相信公民社會不可能死,更不可以死,「如果裡面嘅人都放棄,外面仲做咩要幫你,俾架救生艇你走咪算。」

而對所愛的身邊,他說始終最對不起家貓,還有伴侶和家人,「係就係最例牌,但又最內疚。」然後再沉思片刻,他接著說出幾個人名,連說幾次「無時無刻都好掛念」,是曾經一同不怕死的如今身陷囹圄,是浮現而出的臉龐,是黯淡不明的顏色,是如今毫無來由的心痛。

「初選呢,名副其實真係『冚家鏟』,拉得太多人,好傷,一夜之間無咗太多人。無論未來會點,總之都係一個損失,社會上好傷,情誼上都好傷。」

張崑陽說給予他最大的流亡實感,是在47人案後知道有許多人將十多年都不能再見。在之前他能想像的流亡,是隻身一人到一個陌生地方,打開一扇陌生的木門,從今一切熟悉的一切歸零。再無熟悉的佈局,再無熟悉的住家飯,更無熟悉的枕頭氣味。但縱使眼前四面徒壁無物無人,人還能開網絡地圖相見。卻如今打開社交網絡,不見眾人上線,才意識到原來再不是大家都在,而大家能共通的,只有朝陽前的一隅殘月。

這是他搭上那班離別的飛機時,所不曾想像的。

///旅途?餘生?///

而從那班離別的飛機走下後,首先等著張崑陽的,是近乎「社會性死亡」的一年。

張崑陽每日都數著自己離別所愛有多久,其實也就數著自己有多久不曾公開露面。這一年沒有人知道他身處何方,他亦不能讓外人知道自己身處何方。

但張崑陽覺得自己和「社會性死亡」還有著一段距離,微妙不過的距離。「好多流亡咗嘅人,有仲多心聲仲多痛苦想講都無地方講」,相反他尚有一個甚受在乎的社交專頁可以將情感一抒,故將心比己,自言是食得鹹魚抵得渴。在政治之中的角色不同,就有角色不同的承受,就要說服自己承受得到,那麼向透明進化也沒甚大不了。

正是向透明進化一年,張崑陽也給心境留白一年。他提起自己當年從浸大轉校,也足足遠離學運兩年,就是要將自己沉澱,「太火紅火熱都唔得,旁觀者清當局者迷,沉澱吓可能又有新嘅諗法。」

因為沉澱很重要,能讓自己好好歸納過去、審視過去、反思過去,或者……如果可以,後悔過去。張崑陽也說自己有時午夜夢迴,總會撫心自問何來如斯多苦、如此多難。

那過去令多少人超生了另一果的人生構成:如張崑陽一樣的離別,如揮霍在鐵欄之內的青春,如帶著理不完的瘡​和癒不完的傷的餘生。卻就算讓我們回到過去,因為世界上可沒有平行時空一作參考,故咖啡冷卻前一飲而盡後,我們鐵定還是會作出相同的決定、導向相同的現在、後悔著相同的悔懊。所以當我們回望過去,就會發現並非後不後悔,而是如岑敖暉所說的「歷史沒有回頭路」。

成功的人會認為「努力必定有回報」,失敗的人就會認為「不一定有回報」。不管哪個回答都無所謂,但畢竟我們如此拼命如此犧牲的努力到現在,總不可能認為我們的付出是沒有回報的。

所以,說了離別後就別再回頭,追憶過往也無濟於是。

因為米已成炊,頭已洗濕,攬炒已成,由始至終根本就不曾有後悔的選項,甚至這根本是張崑陽當初渴求的局面。只是作為局中人,當身邊有人因而受苦難時,矛盾地不可能沒有任何感受罷了。他感慨明明身為自由之驅靈魂卻有如被囚禁,反要被囚禁之驅的自由靈魂鼓舞,去提醒「條路揀咗就要繼續行落去」。

細說就算是痛亦須闖下去,叫喊別怕做我活到不屈便對。

所以,說了離別後就要變得堅強,才能賦予相遇的意義。

試煉課成全了歲月在背後。只有繼續下去,才能令過去不同被離別的青春和愛變得有意義;才能在悲傷的盡頭,繼續譜寫屬於我們的未來。因此在留白的一頁後,張崑陽也開始譜寫他未來的第一頁,人生構成的新一頁。但經過一年的沉澱,他開始感到這久未提起的筆有點重。作為稍早出走流亡的本土派(因為更早有李東昇黃台仰),張崑陽開始感受到形形式式的局限,切身地被六盤冷水照頭淋。【註3】

「社運真係食唔到飯,到最後都要有一份工穩定好自己,抗爭者唔可能係一份職業。」那年大家為理想一起去追,紛紛放棄不同的眼前、眼前的不同,而投身這場火紅火熱。到炎夏走入寒冬,一切火沒煙硝後,眼前的殘酷開始變得清晰可見。一些在運動間的人生箴言,背後的哲理也慢慢被好好體會。

生平第一次獨在異鄉為異客,終於明白為何照顧好自己都是一學問。張崑陽形容這一年對自己是莫大的transition(轉變),強逼自己成長的一年留白,「自己都照顧唔好,又憑咩去照顧香港。」但同時因為角色越大,責任越大,他更苦惱要如何在life goes on(好好生活)的同時,好好回應香港人的期許,讓那些把希望投射在他身上的,有一個希望的答案。

「每個有份打國際線嘅人,其實都會感受到個局限制肘唔係細。」他說在離開前就已經知道,未來國際線的發揮空間決遠不如想像中多,不能再期望如19年般集合各種天時地利,隨時隨地都可以推動不同法案,每一個月都有一條民主法案提交簽署……就像是為過去一年國際線的沉寂「戴頭盔」的一番話。

「公眾可以咁諗,但我哋只可以講呢個係現實。」他指出有時許多期望已貼近奢望,「我都想聽日帶隊兵返香港,我都想聽日光復香港,但要再貼合番啲現實嘅。」張崑陽強調要在國際層面推動一件事,由倡議到認知、接納到成案、協調到簽署,每一步都必須講求天時地利人和。所以眼前要做的是開始深耕細作、細水長流,令國際社會對香港認識得更透徹,從而慢慢再令奢望變回希望,將想法化為做法。

「唔係好肯定幾時見到成果,但見到嗰陣大家就會感受到,只係可能要幾年、可能要十年。」

///未來///

那麼對於十年後的香港,張崑陽有著如何的想像?

他不假思索地說香港應該能夠光復,甚至打趣地說要對十年後的香港人說恭喜。

「真係得咩?」
「我梗係想出年光復到㖭,永遠都要抱有希望。」因為再不抱希望,很快光復香港就是奢望。

「離散有時間、有限期,嗰啲千年離散仲有得鞏固到今時今日係唔可能㗎。」張崑陽說猶太民族的例子太獨特。歷史上哪裡有猶太、哪裡有欺壓,處處受盡歧視,受難身份如影相隨;相反香港人離開出生地後已脫離欺壓,政策救生艇一艘接一艘,在離散地處處均被視作上賓,和當地人融洽得極度美好……「海外出世嘅第三、第四代,根本就唔會對香港有認同,只係聽阿爺講歷史,嗰啲根本就唔再係香港人。」故心頭一算,張崑陽說光復香港的限期只餘兩代,否則就要接受香港民族淪亡的現實。

但首先在兩年內,我們先要接受香港淪亡的現實。

拋下感性的十年幻想,理性的張崑陽認定兩年內公民社會定再收緊,斬釘截鐵的語氣說了幾個誰都猶豫過的想像:「Jerry(袁德智,開站師創辦人)會被捕,中宣部會會接管ViuTV,Mirror唔會存在,藝術會成會統戰目標」。他認為現在中共對香港的統戰手段只是雞毛蒜皮,統戰真正的目的是一場精神塗炭,透過扼殺一切精神手段,令人再無精神寄托,令人陷入無止境的絕望。

而國際線,就是由始至終的希望,那中共永遠動不了的希望,動不了的精神寄托。張崑陽說他始終相信國際線的力量,相信其結構性的力量,能終令中國共產黨瓦解的局面誕生。

所以到頭來,一切還得先中國有改變,那聽起來不就等同「建設民主中國」?

張崑陽說原則上不反對民主中國好等同香港好,但指出和現時國際線所做的、所爭取的、所細水長流的,分野在如何定義「香港好」。「民主中國之下可以係14億人選總統,咁係咪我想要嘅局面?我唔想。」

「我想要嘅係香港獨立。」

張崑陽認為一旦共產黨瓦解,中國勢必陷入內亂,屆時香港的地位定將透過一些國際介入的和會作出決定。「我哋喺80年代嘅時候,批評中英『兩腳檯』,兩個國家決定香港命運。咁點樣將佢轉做『三腳檯』,確保到時香港有其自主及獨立性、可以民族自決,就係依家要開始堅持國際線,等到時有話語權代表自己。」

所以未來的日子,張崑陽說不能再一昧只尋求國際提供救生艇,而是要用國際語言探討香港的主權定位,以國際接受的口脗將香港獨立帶上討論。「好似《中英聯合聲明》,英國都已經三次話中國違反(下筆時已經第四次)。咁可唔可以係一個設入點,去介入給予香港人本身應該有嘅自決權呢?」

「不過都急唔嚟,大家依家見唔到都只能講句抱歉,對唔住令你失望。」張崑陽說明白有許多人都曾對國際線有很高期望,故此夜不如預期時,不同批判自然就接踵以來:「無做嘢」、「只係見人」、「得把口」,慨嘆「有時唔係自己叻唔叻,可能自己就係唔叻先推動唔到」。

他說在此時此刻就更應該虛心接受批評,也對未來的張崑陽寄語一句「忠於自己,用行動證明一切」,勉勵所說的終會見到,亦終會做到。因為面對因愛成恨的批評根本無法反駁,只有能交出成績,光復香港時代革命,就是最實在的回應。而屆時他希望那個張崑陽,十年後的張崑陽能夠安於平淡,成為一名老師繼續「誤人子弟」,以生命影響生命。

「教中國歷史呀?」說來諷刺,構成張崑陽今日的一生,啟蒙他的正是中國歷史。

他搖搖頭,說想教民族主義,教一個小國的人民如何反抗威權的故事。而這個小國,名叫香港。

那位名為張崑陽的少年,因對香港、對本土的愛,獻上了自己大好的青春後,於一年前踏上了離別的路。在這知未明的地方留白將近一年後,如今也終於要開始人生構成的新一章。

緊接在明白後的是離別。深入明白一個人後,離別也會隨之而來。而新一章的標題究竟是旅途,還是餘生,就由他前往美國後,在未來再替自己的人生好好書寫。而在這之前,就是現在,他寫下的是給香港的一紙疾書,一語寄言。

「此夜無光,但遠方有星,請相信光復可期。」

*   *   *

註1: 張崑陽離港時從「書櫃中也抽走三本書」,分別是:
吳叡人——《受困的思想:臺灣重返世界》
吳乃德——《臺灣最好的時刻,1977-1987:民族記憶美麗島》
米爾頓.維歐斯特 (Milton Viorst)——《錫安主義:從猶太家園到猶太民族主義》

註2: 「分かるの後にくる言葉は別れだ」,日本國語詞典中明白(分かる)之後下一個詞語是離別(別れ),後被寫成日劇《喜劇開場》的經典台詞,賦上另一層意味。

註3: 六盤冷水意指練乙錚老師鴻文《給海外翼朋友淋六桶冷水》 -- https://bit.ly/3BrGiEu

文/ 布寒野
攝/ 白川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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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楼主| 发表于 2021-8-18 07:02:19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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