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黏著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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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世卿

此前我曾經用一篇文章解釋美國的國家戰略是一種攻勢型或者遠征軍型態的布局，那麼與之成強烈對比的則是俄羅斯的國家戰略。

我們從戰爭歷史與經驗上來看，俄羅斯人所組成的軍隊有一種非常顯著的特性 - 土地黏著性。

什麼是土地黏著性呢?

也就是說，當俄羅斯軍隊在自己的祖國作戰跟遠征外地作戰時，其整體作戰意志與作戰績效的表現，看起來就像二支不同的軍隊。請注意這裡的遠征外地作戰並不包含俄羅斯本土受到攻擊後而發動的反擊，因為這種反擊的動能有很大的來源是受傷後的復仇意志，他同樣是屬於在自己祖國作戰的延伸。

如果我們觀察近幾年俄羅斯與西方的關係，從1992年葉爾欽時代的波士尼亞戰爭到2008年的喬治亞戰爭，目前還在進行中的烏克蘭東部戰爭與克里米亞併入俄羅斯聯邦，可以預期未來將會發生的白俄羅斯回歸俄羅斯聯邦，這些國際衝突事件都源自於一個俄羅斯本身亟為重要的核心觀念，一旦西方世界或歐洲觸動這個開關，俄羅斯就會以強悍且難以預料的軍事行動作為回應，就像保護小熊的母熊一樣。

自從蘇聯瓦解之後到現在，在美國與歐洲各國的支持下，北約持續東擴一直給俄羅斯帶來極為嚴重的心理威脅，這種威脅與協議、條約或是經濟利益無關，這種威脅是來自歷史上多次因西方軍隊入侵所帶來差點滅國的危機感。

在我們往下談之前，我們要先介紹一個人以及一套戰略理論。

米哈伊爾·尼古拉耶維奇·圖哈切夫斯基 （Михаил Николаевич Тухачевский，1893年2月16日－1937年6月11日）蘇聯紅軍總參謀長、蘇聯元帥。在1937年發生的圖哈切夫斯基案件中，他被指控參與「反蘇維埃聯邦陰謀」被秘密逮捕並判處死刑，法庭的執刑要求是立即槍決。

圖哈切夫斯基年輕時就讀於莫斯科的亞歷山大軍官學校，1914年7月畢業。在第一次世界大戰中，圖哈切夫斯基以少尉官階隨當時的沙俄軍隊進入東線作戰，曾經因功六次獲得獎章。1915年被德軍俘虜，在監獄中認識同為當時德軍俘虜的戴高樂。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後，圖哈切夫斯基於1917年返回已經成功推翻沙皇而建立的蘇聯。

圖哈切夫斯基在很年輕時就已經顯露他對於戰場全局的洞察力與才華。32歲時，圖哈切夫斯基就任蘇聯紅軍總參謀長，1935年獲元帥軍階時僅42歲，其軍事才華廣為人所稱道：史達林暱稱他「小拿破崙」。

圖哈切夫斯基是《大縱深作戰理論》最主要的推手，與當時德軍「閃擊戰」概念形成的背景與年代相近，《大縱深作戰理論》這套理論的建立，同樣是由一群當時才華洋溢的俄羅斯軍官與軍事理論專家，依據未來可能發生的戰爭型態與俄羅斯特有的作戰環境所設想，就像是鏡子映射的二面，「閃擊戰」與「大縱深作戰」彼此在許多概念，尤其是裝甲部隊的運用上有驚人相似，卻又在戰略目標與戰役設計上互為二端，其中最大的差異來源，就是對於作戰空間的尺度有很大的不同。

俄羅斯是一個領土遼闊、地形複雜，冬天又非常寒冷的國家，簡單的說，只要布置一定的防線，入侵的軍隊在沒有完全擊潰這些防線之前，是無法佔領或消滅俄羅斯的有生反抗力量，一旦拖到冬天，入侵的軍隊就會迎來最大的敵人 - 寒冷的氣溫，以及在寒冷氣候後面一波又一波的衝擊。

圖哈切夫斯基主要的想法是，第一次世界大戰後，各國軍隊和武器裝備的發展與科技進步非常迅速，這時候的軍隊已經擁有與此前相比，截然不同的新技術與裝備，而各國為了適應這些新的裝備，紛紛在軍隊中建立並發展新的兵種。

有了新的兵種，就會衍生出新的戰略目標與戰術思維。

不論是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或第一次世界大戰後，全世界在軍事與軍備上的進步，使得各國的軍隊擁有非常強大的進攻威力，傳統靜態的防禦陣線已經不足以抵禦這樣強度下進攻一方的衝擊。

圖哈切夫斯基以及其他軍官看到這種新的戰爭型態，也深覺傳統俄羅斯軍隊的防禦方式不足以抵擋(之後在第二次世界大戰初期，德軍在東線突破蘇軍防線的一連攻勢中看到效果。)於是軍官們開始交流討論，最後在高司的階層中形成共識，規定在軍團層級的戰鬥編成中，必須分別建立運用於防線的突擊作戰群、牽制作戰群、預備隊以及火力支援群。

突擊作戰群用於在主攻方向上實施進攻:牽制作戰群則用於在二敵方二側或某一特定位置佯攻、脅制或是阻斷敵人的援軍，其主要的目的就是誘導並且轉移敵人的註意力，確保主攻方向的突擊作戰群可以順利進攻;預備隊則用於整個戰鬥過程中因應戰局的流動而產生的突發任務;火力支援群則是提供足夠的攻擊與掩護火力，確保突擊作戰群可以快速突破敵方的防線，這裡所指的火力包含空中、水面與地面的所有作戰單位與武器系統。

這就是《大縱深作戰理論》(Grand Depth Operational Theory) 作戰理論的雛形。

正因為《大縱深作戰理論》的指導，除了卡秋夏火箭外，蘇聯空軍也演化出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前線空軍(Frontline Aviation)，這個獨特的兵種。

我並不打算介紹太多作戰理論以及二戰時期的細節，就如同美國強調攻勢防禦原則一般，圖哈切夫斯基《大縱深作戰理論》強調的也是一種攻勢狀態下的防禦。如果我們用更明顯的對比，是與二戰時期德軍「閃擊戰」相反，「大縱深作戰」更強調的是防禦後的反擊。

透過縱深保存實力並吸收敵軍前進的動能，然後挑選敵軍無法持續維持攻勢的間歇階段發動反擊。

這樣的戰略理論有一個很重要的前提 - 足夠大的腹地以容納足夠深的縱深。

如果我們易地而處設想，對俄羅斯人來說，歐盟與北約的東擴是一種緩慢侵蝕俄羅斯國防縱深的企圖，而這個企圖與形諸文字或宣傳的民主自由價值以及意識形態或是經濟發展無關，這是一種糾結在歷史經驗下，對於國家與民族生存的巨大威脅。

理解了這個概念，我們對於喬治亞戰爭、俄羅斯對烏克蘭的立場以及白俄羅斯的回歸這些國際事件就會有完全不同的看法。

美國退出中程飛彈條約，對於俄羅斯來說不啻是一種解套，因為從歷史經驗來看，會直接威脅俄羅斯生存的不會是美國，而是歐洲。當年德國總理施密特倡議，真正的用意是利用當時的國際形勢，讓蘇聯自己解除對歐洲最直接有用威脅武器，但是美國這次退出協議，表面上看起來似乎讓美國與俄羅斯重回軍備競賽的道路，但事實上這些武器早在數十年前就研發出來，只差在有沒有生產而已。

歐盟與北約沒有看到的一點是 - 美國與俄羅斯在歐洲沒有中程飛彈的軍備競賽，她們只有中程飛彈生產競賽。

就像春天到了，草木開始萌芽，最近北約與歐洲議會對於世界的關注又開始動作頻頻，除了在黑海、波蘭、羅馬尼亞的軍事部署之外，對俄羅斯的新貿易制裁也準備出爐。

歐洲也很清楚，如果不持續給予壓力並壓縮俄羅斯的空間，在東方有這麼大的縱深需要突破下，未來對俄羅斯的任何軍事壓力都會是災難。儘管雙方在聲明上講得都是和平與合作，但是在生存空間的計算上，卻全然不是這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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